萧执话说得客气,却带着挑衅的意味。
苏平尘仿佛没听出来一样,微笑着端起酒杯,“萧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脾气性格一点也没变。”
这个称呼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了。
萧执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是冷的,“苏公子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以前很熟一样。”
他年少时跟苏平尘相处不多,对他的印象却一直没有变过,就是一只笑面虎。
以前就时常听人说,云京城这些年轻公子哥里,只有苏平尘最没有架子,温柔好相处,谁跟他说话都有回应,从来不对那些巴结的人摆脸色。
可萧执知道这人表面上看着温和友善,实际上能真正入他眼的没有几人,私下里做生意的手段可是没有半点温和,本质上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上次苏平尘在街上帮阿桃解围,给她留了个信物也就罢了,他就当他不知道阿桃的情况。
今日这样的场合,明知道阿桃是他带来的情况下,还凑上来跟阿桃说话,引导她喝酒。
他可不觉得这人安的是什么好心。
萧执扫了一眼桌上小巧精致的酒壶,招手叫来了旁边的侍女。
“去拿两坛酒来,今日我好好招待苏公子。”
坛?
正一头雾水听这两人说话的阿桃震惊了,连忙拉住萧执的衣袖扯了扯,提醒他不能喝那么多酒。
萧执安抚地抓住她的手捏了捏,却没有将话收回。
苏平尘看着他们的互动,低头喝了口酒。
侍女也是一时无措,左右看了看气氛古怪的三人,正准备找人下去搬酒时,苏平尘叫住了她。
“不用了。”
他起身抚了抚衣摆,“舍妹看起来喝多了些,一会儿我还得护送她回去,就不奉陪萧庄主的雅兴了。”
这话让萧执皱了皱眉。
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平成还没有到,怎么会知道苏婉儿喝醉了。
“你去花园了?”
苏平成笑了笑,“不巧,刚好从那边过来的。”
他没有看萧执瞬间变得更难看的脸色,低头对阿桃说道:“我先不打扰了,期待下次再见。”
阿桃没听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短暂的火药味儿,傻乎乎地抬手跟他挥挥。
苏平尘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十分有趣,也跟着抬手跟她挥了挥。
萧执还牵着阿桃的另一只手,此时脸色更加难看了。
阿桃目送他离开,转头看萧执的时候才发现异常。
“你怎么了?”她疑惑问道。
“苏平尘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得知苏平尘去了花园,看到他和苏婉儿在一起之后,萧执第一反应是:
他会跟阿桃说什么?
阿桃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没说什么呀,就是叙了叙旧。”
“你们俩有什么旧可以叙的?”萧执的语气不太好。
阿桃本来就不太开心,听了这话心里更不高兴了,转身抽回了自己的手。
萧执看她这反应,猜测苏平尘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心里不自觉的放松了些。
他也不介意阿桃的一点小脾气,低头看了看她面前的盘子,里面孤零零地放着半只蜂蜜烤鸽腿。
刚才她被匆忙叫走,只来得及咬了一口就放下了,这会儿已经凉得彻底。
“吃饱了吗?”萧执问道。
阿桃听他这意思,大概是准备回去了。
她想起萧夫人刚才跟她说的话,说萧执带她来赴宴只是为了故意气他们的。
她扫视了一圈宴会厅里的众人。
在她回来以后,萧夫人也回到了宴会上,此时正和萧执的父亲一起离了座位,在跟几个族老说话,苏婉儿也还没有回来,宴会席主位这一片几乎空了大半……
阿桃心想,所以今天的戏份结束了是吧?不用表演给谁看了。
她戳了戳盘子里有点变硬了的鸽子腿,觉得多少有点不太开心。
“我们要回去了吗?”她反问道。
“吃饱了就走吧。”萧执也觉得待腻了,除了老爷子变色那一会儿,整场宴会都无聊得令人发笑。
离开前他叫来了一个管事的,简单交代了几句。
为的是苏婉儿的事情。
刚才他确实不自觉地在留意着苏婉儿的一举一动,看到了她离开时有些不稳的背影,但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准备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然而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又看到一个同样脚步虚浮的公子哥儿,顶着一张肤色苍白、黑眼圈浓重的脸,带着莫名的笑意也跟出去了。
此人在萧家旁支里是出了名的风评差,平生最爱美人,哪怕不能碰也要调戏一下,手段也十分肮脏,令人不齿。
以前这人就曾因为背地里言语侮辱苏婉儿,被他给狠揍了一顿。
如今长大了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又喝了几杯黄汤壮胆,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萧执起初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直到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见苏婉儿仍然没有回来,他才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出去看看。
四处转了一圈后,他果然在花园里撞见了被缠得脱不了身的苏婉儿。
萧执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阴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那算是他族弟的小子时隔九年又挨了他一顿揍,这会儿估计还躺在花园的花丛底下醒酒呢。
但这人再怎么不堪也是来赴宴的客人,总不能任他一直躺在那儿。
苏婉儿也明显有些醉了,他刚才让人把她带回客苑去暂时休息,也得安排些人过去照顾。
萧执跟管事的交代了情况,让他安排人手。
至于那纨绔他爹会不会跟萧鸿曦闹?萧执表示敢作敢当,让他要是有什么意见直接去凤泽山庄找他。
那管事的一边擦汗一边听,连连应声,心道谁敢去找呐,碰上这位祖宗,那位族少爷就是再纨绔也得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阿桃没有凑过去听他们的交谈,她仍坐在原处等萧执,目光盯着大厅中央的舞台看了好一会儿。
虽然宴席已经到了后半段,但歌舞还未停歇,正在表演的是一个妖精团队,他们都是大家族里养着专门用来取乐的,个个能歌善舞。
阿桃不明白所谓职业贵贱之分,只觉得她们的动作非常漂亮,步履轻盈,时而腾空飞起,姿态蹁跹,粉色的花瓣随着她们的动作飘落,触地即消弭于无形。
阿桃知道,这应该是一种法术。
法术是极难炼成的,妖精在法术学习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通常也只能熟练掌握一门法术,并且一般会受其原形限制。
就像这些跳舞的妖精,本体或是昆虫、或是小型动物、或是植物,本身攻击性很小,其法术也是视觉效果大于实际威力。
但依然足以令阿桃羡慕了,她没有了妖丹,就学不了法术。
萧执跟萧家管事的交代完事情,转头就看到阿桃在看着舞蹈表演出神。
他看了一会儿,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走了。”
阿桃回神,听话地起身,刚一动就皱起了眉,右脚腕上的疼痛更明显了。
她抬头看了看萧执,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说,毕竟不好解释她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怎么就突然崴了脚。
她想应该没事的,再坚持一会儿,回去有马车,到家就可以休息了。
萧执大步走在前面,也没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直到阿桃越走越慢,从跟在他身后两步,到跟在他身后数尺,最后距离他足有两丈远……
萧执停下已经慢到不能再慢的步伐。
“你是还没吃饱吗?”
这么依依不舍?
阿桃努力装作正常走路的样子,疼得额角冒汗。
她的表情隐在昏暗的夜色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萧执只看到阿桃听了他的话就干脆不走了,停在原地赌气一样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可是即便控制得再好,委屈加上疼痛,声音里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萧执皱了皱眉,大步走回去。
阿桃吓了一跳,深怕被他发现,慌乱地后退了一步。
萧执拉住她的手臂,“躲什么?”
他近距离地看着阿桃,发现她大眼睛有些湿润,脸颊红彤彤的,额角处细微的汗迹。
“热?”他问。
阿桃是有一点热,尤其是脸颊,她还觉得有点头晕……
“我好像发烧了。”她抬手摸了摸脸,觉得这个理由也不错。
萧执脸黑了,“喝醉了笨蛋,下次还随便跟人家喝酒吗?”
阿桃觉得自己没醉,可能那个酒确实有一点影响,但是她还能走直线呢,萧执喝醉的时候都东倒西歪的。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萧执颇有些头疼,碰上个安静但不肯走路的小醉鬼,一点辙都没有。
他放开阿桃的手臂,转身背对着她,微微蹲下身,“上来。”
阿桃反应了一会儿,诧异道:“你要背我吗?”
萧执已经跟她磨蹭很久了,懒得再废话,直接长臂一揽就把她捞到了背上。
阿桃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腾空,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肩膀。
“下次再喝多了耍赖就把你扔湖里去。”萧执威胁。
阿桃没有理他。
她才没有耍赖,而且要不是他,她也不会来这里,也不会崴脚了。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不开心了,下巴搭在萧执肩窝处,叹了一口气。
萧执听到耳边的小小叹息,语气无奈,“你还叹上气了。”
“今天的菜不好吃。”阿桃小声抱怨。
这话接得有点跳跃,萧执也不与喝多的人一般计较,随口附和道:“嗯,不好吃,过两天带你去吃好吃的补偿一下。”
阿桃点头,挨着他颈侧的发丝也跟着上下蹭了蹭,触感十分柔软,像她本人一样。
萧执心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
其实喝醉了也挺可爱的。
阿桃安静地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背上,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
他的步伐很有节奏,也很稳,阿桃受伤的右脚自然地垂着,疼痛感也没那么明显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过来时她发现已经回到了家里,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
她动了一下,想翻个身,没成功,才意识到右脚被禁锢住了。
她茫然坐起来,看到萧执正坐在床边,手握着她的小腿,仔细地查看。
那原本纤细白皙的脚腕,如今已经肿成了个馒头,皮肤也是红彤彤的,看着十分凄惨。
阿桃清醒了些,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装了这么久,居然睡着了。
“脚怎么肿成这样?”萧执淡淡地问。
他刚才抱着阿桃回来放到床上。嬷嬷给她脱鞋时发出一阵惊呼,他这才发现阿桃脚上受了伤。
他检查了一下,虽然未伤及筋骨,但是肿成这样,不可能不疼。
阿桃的表现,明显是在刻意隐瞒。
萧执稍微一想,就意识到他离开的时候阿桃肯定也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似乎也不用多说。
她跟苏平尘是在花园遇见的?
那她在想什么?
“你看到我跟苏婉儿了?”
阿桃知道脚伤被发现了肯定瞒不住,垂着脑袋点点头,却没有把萧夫人供出来。
萧执知道了会去找萧夫人的麻烦吗?
阿桃不太确定,但她觉得无论是去了还是没去,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萧执问她:“你怎么想的,为什么憋着不说?”
阿桃低头扣着手指,想了想,“说了你会生气吧。”
萧执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会生气?
但想到前两次确实因为苏婉儿迁怒过她,便没有说出来。
他让嬷嬷去取了治疗扭伤的药水过来。
阿桃见他不再追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找她麻烦就是好的。
她今天有点困,没有精力应对啦。
那酒也不知是有什么魔力,越久越上头,阿桃觉得完全抵不住困意,强撑着才没有倒头睡过去。
萧执握着她的脚腕,沉默了一会儿,把他今天去找苏婉儿的缘故跟她说了。
“以后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说,不用顾虑我的态度。”
阿桃有些迷惑,酒精让她的脑子有点晕乎乎的,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那你会赶我走吗?”
萧执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药酒给她轻轻地按摩,“赶你走你能去哪儿?”
阿桃双手抱着被子,艰难地撑着眼皮,“我去学宫。”
萧执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么喜欢学宫?”
阿桃没有回应,歪在被子上睡着了。
萧执给她上完了药,才轻声说道:“放心,不赶你走。”
满室寂静,睡着的阿桃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萧执以为她是有些醉了,结果晚上她就发起高烧来,难受得翻来覆去,把睡在旁边的萧执闹醒了。
他的手碰到阿桃裸露在外的皮肤,温度热得发烫,惊得他立即起身,叫人把城里的名医请了过来。
深夜的梅苑里顿时一阵忙乱。
阿桃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
她偶尔迷迷糊糊地醒来,经常看到萧执在她旁边看书,或是跟人交谈,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这正是萧老爷子寿辰期间,萧执不是应该很忙吗?
可惜她烧得头昏脑涨,时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没心力去考虑任务了。
原本定好要去学宫报道自然也被迫延迟。
直到宴会后的第四天,阿桃的烧终于退了,只是身体依然十分虚弱。
萧执让她吃的那种百两银子的丹丸,从一周一粒变成一天一粒。
之前还来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对着她又是把脉又是观察,然后留下了一种新的丹药。
阿桃每天拿药当饭吃,嘴里苦得生无可恋,很想念跟宁霜林他们在街上游行的日子。
他们经常会路过各种零食小摊,宁霜林遇到她觉得好吃的,就会买一个给阿桃尝尝。
可是萧执无情地拒绝了她出门改善伙食的提议,硬是又把她关了几天,直到她身体完全养好,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以后,才终于答应陪她出门。
为了压制住阿桃那颗躁动的心,萧执这几天花了很多时间陪她,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和雕刻。
现在她已经能自己写上几十个字了,刻的小鸟也逐渐有了形状和一丝神韵。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萧执答应让阿桃出去晒晒太阳,带着她上街去吃东西。
这次他们没有去白夜楼,而是去了一个只有两层的小饭馆。
阿桃刚下马车,就看到饭馆楼下有个买糖葫芦的小贩。
那山楂又大又红,裹着糖浆十分诱人。
小贩手里还拿着两个提线木偶,专门吸引路过的小孩子,顺便也把没见过市面的阿桃吸引住了。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走不动道。
想吃,但是偏偏她这次出门没带自己的小私库……
她求助地看向身后的萧执。
萧执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脚步不停地径直进了饭馆,在小二的引导下往二楼雅间走。
朔云跟在他身后,往门口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问道:“庄主,要不要把阿桃姑娘带进来?”
“这么大人了,丢不了,看够了自己就上来了。”
她病刚好,萧执不想给她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零食。
与此同时,在他们对面的茶楼包房里。
一个年轻英俊,长得跟萧执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正坐在窗边里侧的位置上。
在这里他能将外面一览无余,外面却不容易看到他的脸。
一个随从拎着食盒走进来,“大少,缘和记的点心已经打包好了,需要现在送去给苏小姐吗?”
“不急,一会儿我亲自过去。”萧懿对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指向楼下的阿桃,“去给她买个糖葫芦,二少在对面楼上,别让他注意到。”
下属领命而去,年轻男人也起身离开了。
糖葫芦小贩的生意非常好,旁边围了一圈人在等着买,偶尔有小孩儿逗弄着那两个活灵活现的木偶。
阿桃羡慕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看到那个小贩打发了身边的小孩子,取出一串红彤彤、圆滚滚的糖葫芦向她走了过来。
直到拿到那串糖葫芦,阿桃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贩人很和气,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有人请你的,已经付过钱了。”
阿桃长得漂亮,穿着打扮也非同一般,特征十分鲜明。
她站在那儿看了那么久,旁人也在暗戳戳地看着她。
小贩也早就注意到了阿桃的存在,只是他是小本生意,眼巴巴看着他的糖葫芦的人多了去了,只能当没看见。
阿桃听说是有人请客,颇为惊喜,下意识地问那人是谁。
小贩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只说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人,付了钱之后就往那边走了。
他说着指了个方向,阿桃从那边看去。
云京的街市总是十分热闹,人们穿行来往,一个照面之后就分道扬镳,连长相也不会记住。
而此时那涌动着的人群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
阿桃心头重重地一跳,毫不犹豫地拔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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