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奇怪的位置。
这是阿桃看到苏婉儿时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虽然她不懂人类晚宴中座位安排的各种规矩,但是只凭借直觉,她就觉得苏婉儿的位置安排得很奇怪。
她坐在萧执的正对面,跟一个看起来地位很高的中年妇人坐在一起,阿桃留意着他们那边的对话,听到有人喊她萧夫人。
萧执的妈妈?
不对,萧执的妈妈好像已经死掉很久了。
阿桃抬头看了看萧执的侧脸,他手肘撑在桌子上,微微侧着身体,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向大厅中央。
那里正开始进行舞乐表演。
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但是阿桃还是觉得不对劲。
在她看来,萧执和苏婉儿是情侣啊,即便现在好像是有了什么矛盾,但是家宴这种场合,两人的座位不是应该挨着的吗?
怎么变成她挨着萧执,苏婉儿跑到对面去了?
可惜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周围的人大多知道萧执曾经痴恋苏婉儿的事情,私下里也没少议论这兄弟两抢同一个女人的惊天大八卦。
但没人会当着当事人的面说什么,特别是在家主寿辰这样的重要场合,大家都装傻,只拿苏婉儿当普通的萧家未来长媳来对待。
苏婉儿正常地跟众女眷们说笑着,除了目光时不时看向他们这边,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只是酒似乎喝得有点多,一杯接着一杯地倒。
阿桃看了一会儿,有点好奇地低头看向自己桌上的白玉酒瓶和杯子,见似乎没有人注意自己,便拿起酒壶,小心地倒了一杯。
萧家晚宴上的酒是果酒,不知是什么野果酿制的,带着一股扑鼻的甜香,不似平时阿桃闻到的酒味儿那样难闻。
她凑到鼻子下嗅了嗅,又用嘴唇轻轻抿了抿,眼睛一亮。
是甜的!
遂学着苏婉儿的样子,仰头一口喝尽。
“咳咳咳……”刚喝下去阿桃就呛咳起来,酒味儿顺着鼻腔往上冲,让她难受得直皱眉。
前面传来萧执的一声轻笑,接着一杯清茶递了过来,“谁教你这么喝酒的?”
萧执侧着身体斜倚着桌子,阿桃刚拿起酒杯时他就注意到了,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果然如他所料,下一秒后面就传来了小小的呛咳声。
他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细看却不达眼底。
这个宴会无聊得很,大多数人对他又惧又怕,没几个人敢上来找他说话敬酒。
他也不像萧懿,懒得去做那些尊敬长辈的表面功夫,那几个辈分高的族老,他也是半点不往前凑。
反倒是原本拘谨害怕的阿桃,到了宴会中后段,就开始大眼睛乱转,表情十分丰富,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看起来倒是比那些虚伪寒暄的人要更有意思一些。
阿桃接连喝了萧执递过来的两杯茶,才感觉好一些了,喉咙和鼻腔仍然有些火辣辣的难受。
她皱了皱鼻子,“好呛。”
她桌上的酒是专供给女眷的果酒,色泽微红,口味甜香,但也是多年陈酿,对于从未喝过酒的小妖精来说,还是太烈了一些。
萧执把她的酒瓶收到自己的桌子上,“吃了教训,下次就知道不能喝了。”
嘴上说着不能喝,却不耽误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个尽兴。
阿桃不明白这种叫酒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萧执爱喝,苏婉儿也爱喝。
但是她不太喜欢萧执喝多了的样子,所以在后面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不要喝那么多。”
到时候喝醉了朔云又让她来照顾。
萧执闻言停顿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对面的苏婉儿看着这一幕,心情有点复杂,这一刻终于说服自己,无论是她还是萧执,都已经在往前走了……不管是出于遗憾还是不甘,都不该回头纠缠。
她觉得或许是喝多了酒,感觉屋里闷得慌,便笑着跟萧伯母打了个招呼,独自离席。
下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扭到脚,幸而被旁边的侍女扶住了。
苏婉儿笑着跟她道谢,定了定神才出去了。
阿桃不知道萧执是不是像她一样,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苏婉儿。
她觉得应该是的,因为苏婉儿离席后不久,萧执的神情就开始不太安定,没一会儿也起身离座。
“我有点事情离开一会儿,你在这儿等我回来,不要乱跑。”他说道。
阿桃理解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后独自默默地吃饭。
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其他人只有刚开始时对她好奇,现在已经基本无视她了,也没人会冒着触怒萧鸿曦的风险来找她说话。
阿桃乐得如此,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拆一只蜂蜜烤乳鸽。
还没吃上几口,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突然来到她身后。
“阿桃姑娘,二公子找你,请随我来。”
她也不等阿桃回应,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执离开大概才不到十五分钟,有什么事儿突然要找她呢?
阿桃放下吃了一半的鸽腿,满脑子疑惑地起身跟着侍女出去了。
宴会场所外面是一个很大的花园,里面假山奇石、树影婆娑,光线十分昏暗,只路边远远隔一段距离亮着一盏路灯,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侍女带着阿桃在花园里七拐八拐,然后登上了一个阁楼。
阿桃此时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阁楼下恭敬地站着几个侍女,这明显不是萧执的排场。
他出门不喜欢带着太多人,更不会带侍女,在家里也不怎么讲究,下人的安排都以实用为主。
想到这儿,阿桃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
前面领路的侍女转头看她,催促道:“阿桃姑娘,快走吧,马上就到了。”
阿桃转头看了看楼下站着的几个人,穿着的都是萧家的侍女服装,而且这里又是在萧家的地盘上。
她想,就算不是萧执,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于是有些忐忑地跟上了侍女的脚步,一路登上了三楼。
这里应该是专门用来观景的,视野十分开阔,阿桃一上来,就看到了前面凭栏而立的贵妇人。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除了几个伺候的嬷嬷和侍女,再没有其他人了,更不见萧执的影子。
那贵妇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露出面容。
阿桃看到后表情惊讶又疑惑,她刚才还在宴会上见过她,就是坐在苏婉儿前面的那个中年妇人,好像是……萧夫人?
萧夫人容色端庄,深情也很温和,冲她招了招手。
“你叫阿桃?”
阿桃的大脑飞速转动,试图用有限的知识厘清这个萧夫人和萧执的关系,最后得出“无论如何这是个长辈”的结论。
她乖巧地上前两步,“伯母好,我是叫阿桃。”
萧夫人听到她的称呼,嘴角略微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示意她再走近一些。
她拉着阿桃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笑容温和又疏离:“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
阿桃不知道她把自己骗出来是想干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为了夸自己漂亮,所以没有搭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萧夫人也不再废话,托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平台另一侧走了几步。
她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向,“你看。”
阿桃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似乎是一个很大的湖,夜色中除了几盏河灯之外,湖面一片漆黑的平静,只有湖上一座孤岛上的凉亭里亮着灯。
里面有几个人影,中间两人相对而立,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娉婷袅娜,似乎正在说话。
距离有些远,阿桃眯了眯眼睛,认出那是萧执和苏婉儿,周围的两个人影应该是苏婉儿惯常爱带的那两个妖精侍女。
“这两人少年情谊,虽然多年未见,但萧执似乎仍然忘不了婉儿。”
萧夫人感慨地说道,“我作为长辈,本不该说这些,年轻人的感情事儿我也插不上手。但萧执的母亲不在了,免不得我要出面多嘴两句。
我能够理解他黯然的心情,也能理解他痛苦之下迫切想要找人转移和发泄情感的想法,但是……”
她看向阿桃,目露怜悯,“但是对你而言未免有些残忍。”
阿桃认真想了想,“还好吧,虽然有时候是不太开心,但其实我是自愿的。”
“……”
她实在太过于坦荡了,听到这话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阁楼上的空气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萧夫人温和的表情僵住,大概是没想到还能遇到阿桃这样的,舔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她逐渐意识到对于阿桃这种只玩直球的单纯小妖精,搞暗示是没有用的,于是放开她的手,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萧家虽然不搞妖精歧视与虐待那一套,但萧执未来的妻子必定是一个像婉儿这样的高门贵女。
我知道他今天带你来参加家宴是跟我们怄气呢,我找你来也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现实,不要心存无谓的希望,做出一些不必要的行为,免得到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也容易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的语气温和,但字字句句都是敲打,告诉阿桃萧家不歧视妖精,但也绝对不会给她任何身份,希望她有自知之明。
或者更加具体一点,是让她以后像今天这种宴会,就不必来参加了。
阿桃发现,她居然神奇地听懂了萧夫人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