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盏灯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一中虽然管理严格,但高三也没有把体育课取消,每周唯一的体育课是学生心中的白月光。

学校场地够大,两三个篮球场地,体育馆里是羽毛球场,外面还有乒乓球台,学生去用校园卡借拍子就能玩。

平时体育课沈青耕是最闹腾的一个,鹿白懒得动,一向是她拉着她去篮球场围观。

今天沈青耕难得的安静,两人一人一瓶冰可乐,坐在体育馆前的台阶上,远远望着篮球场,眼神带着四十五度的忧桑。

他们跟体育班和隔壁班正好是一起上体育课,差不多就凑了个校篮球队,熟悉的几个身影出现在球场上,周围的女生立刻沸腾起来,啦啦队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让人觉得吵闹。

篮球场上的少年身高傲人,换上球衣,露出结实的胳膊和小腿,奔跑的时候短发上的汗水滴落,长长睫毛压不住水珠,因为刺眼的阳光半眯着眼紧紧盯着篮筐,偶尔掀起宽松的球衣擦汗露出漂亮的腹肌,整个场面荷尔蒙爆棚,很快就变得难以控制。

女生们提前买好了水,矿泉水、冰红茶、脉动甚至还有奶茶站在一边,看见心仪对象找准机会红着脸送上水。

陆朝校服外套边上已经放满了水瓶,像个移动的小卖部。

他得是牛才喝的完吧,鹿白想着。

百无聊赖看了会,边上的沈青耕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鹿白这才想起陈景也在场上,于是问她:“怎么,死心了?”

“生日那天,我亲手掐死了心里的小鹿。”沈青耕一脸沉痛,垂着脑袋,无精打采模样。

“哦,也是。”

“你这语气.......”沈青耕狐疑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了?”

“啊,不是,”鹿白解释,“那天我也在场。”

“!!!”

“陆朝在里面洗头......”

沈青耕看她不争气的样子,怒从中来,“陆朝迟早要被你惯成废物!”

鹿白无法反驳。

大中午的阳光刺眼,即使到了十月份,江城的温度还是没能降下来,带着夏天的影子,水泥地面冒出扭曲的空气,看得人心里烦躁。

沈青耕盯着篮球场上看了会,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以前她看陈景和周烨互动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但经过那天洗手间事件后,她再也无法直视这两人的打情骂俏了,原本欢快的欣赏美好肉|体时光也变了味。

鹿白中午吃的太饱,这会有点犯困。

“我去架空层睡会,你去么?”她问沈青耕。

“走,老子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两人挽着胳膊走进阴凉的架空层,鹿白脱了外套垫在桌上趴着睡觉,几乎是一秒入睡,沈青耕没了说话的人,只能在一边盯着不远处的篮球场发呆。

哎,她的美好爱情就这么死翘翘了。

***

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了两口,溢出来的冰水顺着下巴流到喉结,上下滚动,一瓶水很快就见了底,转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诶,不玩了?”陈景问他。

陆朝看了眼栏杆处,没找到熟悉的人影,兴致缺缺,“换人吧,我歇会儿。”

场上恢复秩序,很快就有人顶上,啦啦队加油声稍歇。

撩起球衣擦了把汗,陆朝又扫了一遍,还是没看见人。

心情有点烦躁,他拿起校服,上边堆满的水瓶滚到一遍,看也没看,起身往翻过栏杆,落地的一瞬间,眼睛一亮。

教学楼一楼架空层,鹿白趴在桌子上,面朝着他的方向,睡得正香。

他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球衣换下,穿上校服,一身清爽,大步走到她跟前坐下。

睡得跟猪一样。

白白胖胖的,因为温度太高脸上还有两抹淳朴的高原红,露出来的一只耳朵尖儿染上绯红,像兔子的耳朵。

想摸。

最后目光落在人胳膊上。

白玉一样的皮肤,针眼格外明显。

他伸手想碰,看见自己手上还有水,在校服上抹了两下没有水珠,才覆上那一片青色。

触碰的一瞬,她哼了声,胳膊收了回去,挡在校服之下。

陆朝嗤了声,“还知道疼。”

下课铃噔噔响的时候,他面前的小姑娘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陆朝善心大发,使劲扯了扯她垫在下边的校服,看着她因为差点滚到桌下而惊醒,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拧着眉看他。

陆朝却笑了。

露出脸他才发现她半张脸上的红印子,看着格外滑稽。

鹿白已经见怪不怪,揉了揉脸颊,看操场上的人往教学楼走,知道是下课了,但看了看周围,没见到沈青耕人影。

“沈青耕呢?”

“不知道。”

“爸爸要你有何用。”她白了他一眼,手还揉着脸,想它能快点恢复,转身往楼上走。

“颜好身材好还能暖床。”他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踩着台阶。

“看来你十分期待被我爸打断腿。”

“你舍得么?”

这语气,贱贱的。

鹿白侧头看了他一眼,下了结论:“只要不打脸,我觉得行。”

“切,颜狗。”

骚话说完,鹿白一整天的昏昏沉沉终于结束,下午的几节课她都精神满满,心情愉悦。

新的抑制剂真是个好东西。

晚自习写完了作业,鹿白提前收拾好书包,下课铃一响就准备回家,结果刚起身被一个人拦住。

张妮紧张地缠着手指,“那个......鹿白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体育馆啊?”

“啊......”

都高三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闺蜜,但张妮挺不一样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扎着马尾辫,看人都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性格比较内向,她在班上玩得好的人不多,就跟话多开朗的沈青耕玩得最好,但这个时间沈青耕早就溜了。

可能是因为沈青耕的原因,她选择了她。

“我钥匙落在篮球场了......刚刚才想起来,我想......你能不能陪我过去找找?”

大晚上的,学校路灯又不亮,这么大的地方是有点吓人,鹿白已经心软想要答应了。

但一抬眼,就看见了后排某人正盯着她看,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教室一圈。

他书包都收拾好了,靠在椅子上,目的性十足的看着她的方向,格外直白。

犹豫半晌,鹿白“抱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张妮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有些失望,“没事,我自己去吧。”

“我找个人陪你吧。”鹿白良心难安,扫了眼教室,正好后排的体育委员还没走,虽然她平时也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但男生们找她借作业抄她一向慷慨,因为这个原因,她在男生中人缘还挺好的。

抄了这么多作业也怪不好意思的,陈镜开一口答应,大大咧咧地收好了书包,带着张妮出了教室。

这时候,陆朝也懒洋洋地起身了。

鹿白背上书包,跟了上去。

有时候想,自己可能是上辈子欠他的。

***

陆朝怕黑这件事,就算是被自己发现,而后他大大方方承认,鹿白还是觉得有点蹊跷。

六年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即将脱离幼稚的小学生活,奔向初中,身体渐长逐渐长开的少男少女,小心思也多了起来,不像从前一样会被家长轻轻松松骗走压岁钱。

六年级的鹿白,因为陆朝抢了自己的班长位置,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他又说自己怕黑,鹿白就觉得:这人真是矫情,他们这个年纪早就过了要抱着爸爸妈妈睡的时候了。

怕黑?哄小孩呢。

本着实践出真知的真理,鹿白挑了一个好地方来进行实验。

他们小区附近的那条街路灯比较老旧,隔了老远才有一个,还时亮时不亮,也是老天助她,那天刚好只亮了一盏灯,孤零零的,附近的两个都歇业,而且那天晚上周围的小卖部都关了门。

一个绝佳的实验地点。

放学后,她故意带着陆朝借着“到处逛逛”拖延时间,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缱绻的火烧云都翻滚着到地球另一边,黑夜挂起幕布,才领着人往家里走。

陆朝怕黑,两人一直都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等到了那个亮着的路灯下,鹿白突然加速,拿出了吃奶的劲,一溜烟就拐了个弯不见了。

回到家还在沾沾自喜。

他肯定装不下去了。

那个地方就那一块光亮,要是他真的怕黑,肯定是不敢回家的,她都想好了措辞,明天上学路上就用来嘲讽他。

鹿白高高兴兴地吃完饭,洗了个澡,写完作业,睡觉之前才想起什么,打开窗户往下看去,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让人清醒几分。

她的窗户对着街道,正好能看见那一盏灯。

在浓稠的黑夜中摇曳着,偶尔风吹过,底下照亮的一块地方也跟着摇晃,而灯下的陆朝的影子,小小的一块,也跟着动了下。

鹿白瞪大了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那一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爬起来看他还在不在,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变成后悔自责,他一直在那儿,拿出书本看着,或者捏着铅笔写写画画,但就是没挪过脚。

她宁愿陆朝是故意吓她的。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趴在窗户上被阳光照醒,才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什么。

鹿白还记得,那天她牙都没刷,拉开家门刚好碰到回来的陆朝,当着人面嚎啕大哭,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人生头一次如此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在他说了“没什么”之后,鹿白哭的更加厉害。

小小的鹿白无法想象一个人在路灯下站一晚上是什么感受。

她没有试过,但每次想到那个场景,心就会抽抽的疼,连呼吸都跟着变得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