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杰子也来拜年了,他没钱给压岁钱,给江奶奶拜了年想跟江培培说两句话吧,又不知道该怎么凑近乎。
正为难呢,江蓉一眼认出他来了,“唉,这不是大杰子吗?”
大杰子看着她皱眉,半天才想起来,“是蓉蓉啊!”
江蓉就笑,“想当初你还让我嫁你呢,哈哈。”
大杰子如今还是光棍呢,他抬眼看看她那两孩子,更心塞了。
“当初可不只我一个人说过这话。”
江培培没想到江蓉这样的还有不少人追,她上下打量打量大杰子,这位看着可比刘鹏靠谱顺眼多了,江蓉这什么眼神啊。
江蓉一边跟大杰子叙旧一边四处瞥,江培培一看就知道她在找刘鹏呢,估计想让刘鹏看看她不是没人要。
这也就是过年呢,还在别人家待着,不然刘鹏跟她的事且没完呢。把刘鹏折腾成那样,江蓉就算不离婚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再想起刘桂花那天的话,江培培都无语了,这些女人脑子都怎么想的,非要靠男人才能证明自己有价值?
刘鹏一发现自己不是逃犯,立马活了起来,嘴也利索了,以前他就在江河村插队,也有认识的人,大过年的找到人家家里蹭吃蹭喝顺带捞几根烟。
江蓉没找见刘鹏,有点失望,还让大杰子常来。大杰子跟她唠了几句,觉得在江家也有熟人了,就大着胆子问江培培大棚的事。
江培培也实话实说,明年支书去申请试验村,申请下来了村里一起种大棚,种菜种花都行,她做技术指导。
“明年?那得等收了麦吧。”大杰子说这话时眉头紧皱,江培培细看他的脸,看着怎么有点营养不良的暗黄?
她其实对大杰子没什么印象,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家是个什么情况,家里都有谁。可看他那愁苦焦虑的眼神,和那都快穿烂的破胶鞋,江培培在心里叹口气,问他:“刚才我奶说按辈你叫我什么来着?”
大杰子妈年根子底下病了一场,花了不少钱,前两天的大雪又把屋子压塌了半边,还好塌的是他睡的这边,还好他睡得不沉,年轻,反应也快,要不然直接就被土坯拍死在炕上了。
过年他们都是在江大伟母子住过的牛棚过的,支书过来看了看,给拿了一床旧被褥,又问了问杰子妈的药还有没有,就走了。
药是有,可年货没备啊,他家还是吃的平时的粗粮,还好大白菜是自家种的,多的是。
大过年的,再穷的人家也会割二两肉来捏饺子,就他家做的白菜粉条馅的饺子,昨天大年三十,大杰子越吃越心酸。
人家都放炮吃饺子,他家吃完饺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他连家都塌了,大过年的住的牛棚。
今天他过来就是想着拜完年问问江培培,听说她家正月十五庙会之前要出一批花,到时候他去帮着出花,能挣多少挣多少吧。
这时听江培培问辈分,就苦笑,“我该叫你小姑奶奶!”
大杰子觉得只要江培培能用自己,不用论辈分叫一声小姑奶奶也不屈,人家培培这么点大就能自己挣钱,还张罗着盖房,比他可有出息多了。
江培培听了他的称呼就笑,“你这一叫别人还不得以为我七老八十啊,我就觉得五辈以外不用论辈分,叔儿,我看你跟我爸差不多岁数,咱们还是各论各的吧。”
啊?
大杰子愣了,江奶奶在一边笑,“你这孩子,什么各论各的,你那意思还是让杰子叫你姑奶奶,他叫你对,你叫他什么叔儿啊?差了辈了!”
“哈哈,以后不用叫了,叫名字就行。不过刚才已经叫过了,可不能白叫,给,这是小姑奶奶给我叔儿的压岁钱。”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这叫怎么论的?
本来大家以为她只是说笑,谁知道江培培还真要把自己收的压岁钱递给大杰子,大家给她压岁钱也就是一毛两毛的意思一下,最多给五毛,条件要是太好的人家也犯不上来拍她马屁啊。
她一早上收的钱也没过五块,不过这对于大杰子也不少了。
大杰子不肯接,“我这么大人了还……”
“你不是辈小吗?辈比我小的就杰子叔儿一个叫我姑奶奶了,肯定得给压岁钱啊。”江培培说着把钱硬塞到他手里。
别上人都起哄,“接了吧,这是培培给孙子的压岁钱!”
“哈哈,培培才多大啊!”
大杰子见江培培是真心给的,也只得接了,其实他心里清楚江培培为什么要给她压岁钱。她瞥向他鞋的那一眼虽然小心,但大杰子有事求她,一直留意着,自然看到了。
江奶奶看着江培培,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有心眼,以前只以为她莽撞好胜不听话,可这想法给了压岁钱,还叫人家叔儿,生怕人家以为她真把人家当孙子。
这丫头心思不少啊。
江蓉带着两孩子坐那半天也没收到一毛钱,现在看着大杰子手里那些毛票,心里有气又不好说。她突然伸手拧了小西一下,“还不赶紧给你叔儿婶儿的倒水去,没个眼力劲。”
刘东刘西两个如今十分嫌弃爸妈,事是爸惹出来的,可妈这一番操作把他们害苦了,有时候刘东都想是不是像老师说的,那些说闲话的有别的事可说了就不会再注意他,早知道不该跟着他妈跑的。
跑来跑去,半年多没上学,回去了还能跟得上吗?
这也就是在别人家里呢,两个孩子还懂得装一下。
现在江蓉让刘西倒水,刘东也跟着出来了,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跑出去了,没人跟他们玩,四处转转,看看雪景看看村里怎么过年的也比守着江蓉等着别人的红包强。
大杰子接了江培培的钱,又是感动又是羞惭,在屋里坐不住,马上就告辞了。
江培培又追出来,“对了,叔儿,你过两天有事吗?”
大杰子心里一喜,“没事没事!”
“我过了初五就出苗,年前东西都准备好了,先连塑胶盘包裹好了放大棚里,等路通了直接装车就行。我是想着要不你帮我找几个人帮忙出苗,我爸长年不在家,也不知道谁有空谁靠谱,到时候按数算钱。”
“行,行,放心吧,我肯定给你找靠谱的人。”
大杰子没想到江培培这么爽快这么放心,连声答应着。
就见江培培又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的小钱包来,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叔儿,我妈一会儿还得给侄子们压岁钱,她让我留点零钱,咱们换换吧。”
大杰子那些毛票还攥在手里呢,江培培过去接过来,又把那十块整的塞给他。
然后不等他说话就摆摆手,“那说好了啊,过了初五就干活,叔儿你慢走。”
江培培转身进了院,大杰子攥紧那十块钱,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小姑奶奶,你就放心吧,一准给你办好。”
等吃中午饭的时候,街上人都知道江培培让人家叫了小姑奶奶,给了人家一把压岁钱。
有的说是江培培抹不开面,有的说是大杰子拍马屁把江培培逗乐了。
江文回来了,看看自家闺女,“你这孩子,怎么过个年还出名了!以后再有小辈的但凡比你大都不能应!”
江培培听了直笑,“没事,我还叫他叔儿了呢。”
江奶奶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她是老思想,就得按辈叫,不然那不乱了套吗。
大年初一的中午饭是江武掌勺,以前他大年初一都是在外边打牌一打就是一天,吃中饭都不一定回来,在谁家打牌就吃谁家的,反正都苦哈哈的,谁家也是那几样饭,再说大过年的谁家好意思不给他口吃的?
这次他到点就把牌放下,乐颠颠的回来了,培培说了他可是大厨,就等他做饭呢。
其实江培培是不想让她妈太累。
今年她家日子大翻身,过年不得多做几个好菜啊,再说十六个人吃饭,做一顿饭下来比去地里干半天活都累。
有的地方重视年夜饭,大年三十得好好吃一顿喝两口,江河村大年三十就是吃饺子,大年初一中午这顿才是重头戏。
李金霞备好的菜有羊蝎子跟排骨,芹菜银耳花生拌了个凉菜,然后是自家做的豆腐拌大葱,份量最重的是杂烩菜,五花肉,炸丸子,白菜粉条一锅炖。
江奶奶见江武哼着小曲儿有模有样的做着饭,心里又开始堵了,盼着成器的小儿子最后成了个厨子,要真是到城里大饭店当厨子也行啊,起码能挣回钱来,可他这……
江武从来就没觉得男的不应该做饭,以前那有名的大厨哪个不是男的。
他烧菜确实有一手,羊蝎子一出锅,屋里屋外的人就都开始自动忙起来了,放桌子的放桌子,搬板凳的搬板凳,另一口大锅里做了大米饭。
江培培最爱吃大锅里的米饭,尤其是最下边的锅巴,“妈,给我盛锅巴饭。”
育育一听也赶紧要,那两个小的都不知道姐姐们在要什么,反正也伸着小手,“我们也要!”
李金霞看着自己这四个孩子,想起今天拜年时别人夸她的那些话,开心极了,她这四个孩子一个个长得俊还懂事,培培尤其懂事,转了一圈,见着的都打问她家培培。
“行,都有!”
江蓉在一边推推刘西,“霞子,你可不能只顾着你家孩子。”
李金霞没吭声,心里挺不爽的,凭什么不能啊,锅是她家的,米是她家的,柴是她家的,米也是她投好下锅的,柴是她烧的,这江蓉坐那光会动嘴,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江培培却笑了起来,她不稀得跟江蓉置气,反而提醒她妈,“妈,那羊蝎子你也没想着让我叔剁小点,一会儿饭桌上不得抢起来啊,排骨有二十来块吗?也就够一人一块吧,要是不够一人一块,我怕得打起来吧,那可就热闹了。”
李金霞瞪她一眼,这孩子就知道说风凉话。
江武一听这话再看看自己做的菜,还真是,羊蝎子跟排骨一人一块都够呛,主菜是杂烩菜。
他当大厨的能亏着自己吗?排骨熟了就等着入味时江武就开始尝了,尝一个不行呢欠点,再尝一个吧,一会儿吃了四五块,更不够一人一块了。
他在那儿做饭,江奶奶指挥着江文把堂屋的碗橱挪开,把江武家拿来的桌子跟自家的拼一起,又搭了两块板子。
年纪大了就盼着团圆饭呢,年三十凑合了,大年初一早上也凑合着一人吃了几个饺子,现在这顿可得坐一块吃。
江奶奶折腾半天终于收拾出了十六个人能坐下的长桌,她出了一身老汗,坐在主位上露出了笑脸。
这半年各种糟心事啊,她的大权被培培那丫头给分了,江武又不争气,刘桂花更是没消停过,以前一直盼着回来的堂侄女,终于回来了,可是想骗她钱!
这一出出的,可把老太太折腾烦了,今天大年初一,安安生生吃顿团圆饭,一会儿偷着去庙里烧个香,保佑今年事事顺利。
过年的时候,饭做好了得先上供,把做好的菜跟饭都摆到祖宗灵位面前,烧上香也就行了。
以前这仪式繁琐而漫长,后来越来越简化,破四旧后更简单了,大部分人家就是走个过场,往供桌上放一下就端下来吃了,再尊敬祖宗,也得先顾着活人啊。
江奶奶带着两个儿子上完了供,坐在主位上看着长桌上端上来的菜,长桌边上落坐的人,心里挺爽气的,还畅想了下未来。
可江蓉等到吃饭的功夫也没等回来刘鹏,“我家那位怎么还没回来呢,不行,咱们去找找吧。”
饭菜都上桌了,香喷喷的,谁乐意去找人,再说刘鹏跟他们在坐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就只是江蓉的老公,谁在意他啊。
李金霞厚道,安慰她,“许是在别人家吃上了。”
“大过年的怎么能在别人家吃饭。”
江奶奶本来挺好的心情,又被搅了,她斜了江蓉一眼,“你不就是在别人家吃饭呢吗?他那么大人了,就算是自己往家跑了,也用不着你担心,他没长胳膊腿还是没长脑子?你想找自己去找!咱们吃饭。”
江奶奶话音一落,江永富的筷子已经奔着最大的那块羊蝎子去了,他早就瞧好的。
江永强跟江永和也不甘示弱,赶紧抢,十来个人吃饭呢,放到自己碗里的才是自己的。江蓉一见这场面,也顾不上找刘鹏了,直接下筷子给她还有刘东刘西一人夹了几块排骨。
刘桂花虽说现在一直在装贤妻良母,但见大人孩子都抢了,她也不甘示弱,她也不给自己夹,她给江武夹。
杂烩菜是用洗脸盆大小的和面盆盛了两盆一张桌放了一盆,排骨跟羊蝎子都是大盘子盛着放到了长桌的中间。
江永和小干脆起身跑过去夹,江蓉也站起来抢排骨,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然后大家就看着空空如也的两个盘子。
江奶奶气得脸都胀红了,这可是团圆饭啊,有没有点规矩,她就说了句咱们吃,可她还没动筷子呢!
江文则是有点尴尬,当然了更多的是生气,他那四个孩子一块也没夹呢,更可气的是这些东西都是他家的。
“香!爸,这羊蝎子也太好吃了吧,你手艺怎么这么好,以前你怎么不给我们做啊!”
最没眼色的江永富已经吃上了,而且还啧啧得赞叹着。
江武心说他倒是想天天做,可哪有钱买啊,再说这羊蝎子有钱也不好买。不过他看着瞬间光了的盘子,直想乐,还是他有先见之明,做饭的时候就吃饱了。
刘西看着脸色铁青的江奶奶,把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夹给了她。她本来想夹回去,好几块呢,可又觉得不太好。
刘东则是一推饭碗,起身走了,江蓉拉他,他一甩手,“我不饿。”
桌上人都看着江蓉。
江培培也是奇怪了,都说孩子随家长,江蓉家这两个孩子怎么一点不像她,还挺有廉耻心的,知道在别人家做客抢着吃太不像样。
这团圆饭吃得又糟心极了,江奶奶想骂吧,大过年的,还能为块排骨骂街吗?骂了万一今年又不顺呢。
于是她强忍着心塞,笑着说:“看来小二炖得肉就是好吃啊,大家都抢着吃,大人也就算了,孩子们可得一人尝一块。”
她是想着把刘西放到自己碗里的还有刘东碗里的给老大家四个孩子分一分。
谁想到江培培摆摆手,“不用,我们又不是没吃过肉。”
江蓉见刘鹏不回来,自己抢了几块肉还被儿子闺女嫌弃,也挺生气的,一听她这话就不乐意了,“培培,你这是说谁呢?”
“我说我们自己呢,我们不馋肉,咋啦?堂姑你馋肉啊?”
最馋的江仁眼泪花直转,都快气哭了,她才没那么大方呢,吃肉还有吃够的时候?她就是馋肉,何况是最香的排骨!
江奶奶再气也想把这顿饭安安生生的吃下来,刚想圆场,就见江培培拉拉江仁的小辫儿,“啊,我想起来了,我刚才怕上供的时候菜再凉了,一出锅就分出了一半用热水煨着呢。”
她说着从搬出去的橱柜里端出来一个大盆,里边放着热水上边放着两个盖着搌布的盘子。
江培培这次端过来直接就分了,给爸妈还有他们四个孩子一人一块羊蝎子一块排骨,还剩下一块给了刘西。
江奶奶看着她淡定的分肉,又是气又是想笑,这丫头怎么这么多心眼!
江蓉不干了,“你要不藏肉,一准够分!”
“你要不抢肉,我也不会藏肉!”江培培说着也挺想笑的,大过年的,为了几块肉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