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的,除了刘东刘西,其他几个孩子都没心事,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特别开心。
江永富向来起不了这么早,今天见下雪了,也早早跑了过来。
只有刘东刘西去蹲坐在屋檐下看着他们，没出来玩。
江永富完全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那个被他爸打出去的就是刘东他爸,还过去叫他们一起玩。
刘东看看他,转过头去也不说话，刘西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你们玩吧,我们帮着大人扫雪去。”
要是没昨天的事,江奶奶铁定要夸人家孩子多懂事,今天却把扫帚递过去，“你们俩把胡同里的雪扫了吧。”
两孩子听话的拿着扫帚去了,刘鹏也挺有眼力劲，拿起铲子跟着孩子们一起去了。
江培培虽然没人叫,但也不好只跟着玩,她跟江永富他们一边堆雪人一边把院子里的雪都扫开，留出个过道来。
正忙着呢，铁蛋儿来了，“培培，我去塘边逮麻雀,你去不去？”
江培培一愣，刚想说麻雀是保护动物，逮麻雀是犯法的！
还好及时想起来她在八零年代，此时麻雀成灾，下雪逮麻雀跟夏天捉知了牛一样常见。
于是她赶紧应道：“去，你等等我，就来。”
江永富还要跟着，那边刘桂花叫他回家扫雪了，刘桂花见江武没再提那事，马上恢复了精气神，江武也没给她好脸色，心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
下雪了，草籽虫子都被银被子盖住，鸟儿们找不到吃食，正是逮麻雀的好时候。
铁蛋儿拿着笸箩跟绳子，江培培在家装了两把麦粒，又在路边折了个小棍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塘边，把东西支起来。
“培培，你家那几个人哪儿来的？真是你亲戚？我怎么看着你们根本不像一家子啊？”
“谁跟他们一家子。”江培培想家江蓉一家就觉得头疼，早上起来谁也没提要赶他们走，也没法提，这么大雪，让他们往哪儿走啊。
“烦死了，过年还要跟他们一起过。”
“要不过年你来我们家吧。”
“滚！”
“那有什么啊！咱们俩是好朋友，我爸妈都说让我多找你玩，多叫你家去吃饭。”
江培培心里呵呵两声，这辈子她才不会嫁铁蛋儿呢，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不过此时两人做着这么有童趣的事，能保持的起来才怪，江培培没一会儿就开始吓唬铁蛋儿。
“我们捉几只就行了，以后麻雀是二级保护动物，逮麻雀是犯法的，逮五十只是重大案件，逮一百只就是特大案件。”
“胡说！麻雀是害鸟就知道偷吃粮食，应该抓光！”
“它们也吃虫子，而且就是差点抓光才保护起来的。”
江培培怎么说铁蛋儿也不信这东西会被抓光，逮麻雀会被抓起来。
冬天麻雀看着还少，夏秋麦子玉米快熟时，地里要是不弄稻草人，一片片的麻雀来偷吃。
两人正说着闲话，就见刘东沉着脸走了过来。铁蛋儿是个自来熟的，马上招呼他，“你站这边来，别吓着麻雀。”
江培培看刘东也不说话，纳闷起来，这家伙是过来找他们玩的？看这脸色也不对啊，你家事再心烦，老对着别人耷拉着脸干吗，好像谁都欠你三百万一样，烦不烦。
她干脆也没理刘东。
如今的麻雀说不上成灾，但也挺多的，不到两小时，两人就逮了一串，有十来个呢。
铁蛋儿见江培培冷的跺脚就赶紧说：“这些都给你，你拿家去收拾吧，我再逮几个再拿回我家。”
“也行。”江培培也不跟他客气，主要是刘东跟个鬼似的无声无息的站一边，总让她觉得瘆的慌。
等她往回走时，刘东也跟了上来。
江培培这时才明白过来，哦，原来他是怕她跟别人说他家的事吧，闲的她，她又不是刘桂花。
她干脆转头跟刘东说：“我一会儿还要去公社打个电话，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啊？”
刘东还真点点头。
江培培冷哼一声，“放心吧，你家那破事我懒得跟人说，我又不是八婆。”
刘东还是没吭声，眼看就要进家门时他才开口，“谢谢你跟小西说的话。”
说完他抢在江培培前边进了家门。
江培培站那儿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跟刘西说过什么。本来就是啊，孩子有错也许是父母没教育好，可父母的错总不能怪到孩子身上吧。
等进了家门，江奶奶一看见她手里那一串麻雀眼睛就一亮，她就爱吃这玩意，可她看了眼江培培，还是没吭声。
这天不禁下雪了，还降温了，除了孩子们在外边玩雪，大人把雪扫出个道来就进屋取暖了，江奶奶看着屋里头人头攒动，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心太软，怎么就把这俩货给留下来了？
这俩可真是两口子啊，虽说刘鹏还是不肯原谅江蓉，可他吃起东西来真不慢，李金霞早上拿了几个红薯给江奶奶放到她这边炉子上，味儿刚出来刘鹏就拿了一个，蹲地上吃了起来，江蓉赶紧拿江奶奶的大茶缸给刘鹏端了碗水。
江奶奶有心想阻止吧，又懒得说话，多江蓉三个人，那都是亲的，这又多了个碍眼的刘鹏，这年可怎么过啊。
可刘鹏要真是犯了法，赶出去也有个理由，现在过了一夜，再下着雪往外赶街坊邻居真会讲究的。
江文见老妈犯愁，还以为她是怕管这四个人的饭，干脆说：“不用等着三十了，今天咱们就一起过，这都年根子底下了。中午咱们炖家雀吃，妈，你不是最爱吃了吗，一会儿，我去叫江武。”
要过年，大人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也都装出一派和谐来。
等江武来时又是大白馒头又是肉的端过来，江奶奶诧异的看看小儿子，往年过年两家也是凑一块，不过都是吃老大家的，今年这江武居然舍得拿东西过来，真是稀罕事。
江奶奶本想说一家人不用这么生分，但见李金霞高兴的一把接过来，也忍着没说什么，这次不只是老二家那五口人，还有江蓉家四口人呢，大过年的还能饿着他们不成？
她把江蓉叫过来，“雪化了不管出不出正月，你们就都给我走。”
江培培去公社给老赵打了个电话说不去拜年了，等雪化了再给他送东西。
刚回来就见江奶奶在跟江蓉说话，她就在一边说：“奶，总在地上睡，刘东他爸准得风湿，我看你带着我堂姑去跟支书说说呗，让他们先住江大伟家的房子，反正被褥他们都自带，给点煤给点粮食就成。”
江奶奶还没说话呢，江蓉就赶紧道：“那怎么行，大过年的，我们能苦着，可孩子不行啊，就在家里挤着吧。再说要是别人家看见了不得说我伯娘吝啬啊，侄女回来了都不让在家住。”
江培培还想说什么，被李金霞拉出去了，“行了，你这孩子怎么总想管大人事，就让他们住吧，大过年的。”
早上扫雪的时候李金霞已经把家里的钱拿去了跟她关系不错的刘婶子家，此时自然是不再担心这两口子偷钱。
江培培叹口气，‘大过年的’这借口实在是让人无力反驳啊。
看来在大人眼里，江蓉这两口子的糟心事不算什么，不然跟这两人一桌吃饭都膈应。
更膈应的是，刘桂花也带着孩子来了。
大过年的嘛，有什么错都等过了年再说。
于是晚上吃饭时大家都挤在一起，江培培家六个人，江武家五个，江蓉家四个，再加上江奶奶，十六个人分两桌都不好站下。
江武刚要回家去拿他家的桌子，就听江奶奶说：“搬桌子也放不下，还是让男人跟孩子们先吃吧，就跟吃流水席一样。”
李金霞刘桂花江蓉居然都没意见，江培培能说啥啊，重男轻女这事江奶奶就没变过，可江文江武一个爸一个叔，她没得说，那刘鹏算个什么东西，要第一桌吃饭？
她又想插嘴，李金霞拽她去端饭。
麻雀炖白萝卜，早就拌好的凉菜，煮了一锅红薯，一人一个白面馒头，玉米碴粥，样数不多，好在量大，管够。
江培培让李金霞一样分了一半端上桌，别的先在大锅里热着，免得等到她妈吃的时候都是别人口水还是冷的。
桌子放下，饭端上来，江培培发现男人跟孩子先吃也坐不下啊！
三个成年男人，九个孩子呢。
却听江奶奶在她屋里叫她，“培培，过来跟奶奶推牌九。”
然后江培培才发现，江奶奶说的男人跟孩子是男人跟男孩子！
江永富三兄弟跟刘东都已经坐桌上了，刚能独立吃饭的，小江材也乖乖坐在江文身边。
育育江仁跟小西都在屋里陪江奶奶推牌九呢。
江培培在心里默念，草真的是一种植物，大过年的，我真的不能过去掀桌。
当然了她不是怕挨骂，她是怕掀了桌，搞一团乱，还得她妈李金霞收拾。
“妈，我都要饿死了，这麻雀我跟铁蛋儿捉了一上午呢。”
李金霞还没说话呢，江文叫她，“培培饿了就先过来吃，坐小材这儿，他坐这儿光玩筷子。”
江奶奶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毕竟这家里培培是不一样的，不光挣来了钱，还给江家门里添了光。
江培培看了那桌男人一眼，一点也不想过去吃。她根本不是想争谁先谁后，是这事吧，太刺眼了。
“奶，我都闹不清我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了，你们要我懂事的时候就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吃饭的时候就又把我归大人了？也行吧，我跟育育算是大人了，可小仁也不是孩子，您怎么就不敢直说让男人跟男孩子先吃啊。”
江奶奶没想到就这么点事江培培还要计较，男人是天，是家里顶梁柱，她当媳妇那时候，女人都不上桌的。
再说这不是一桌占不下嘛，男的先吃怎么了？
不过江奶奶想起村里墙上到处刷着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标语，她这话还真不敢出去说。
可在这家里，她没顾及，“我怎么就不敢直说了！都是自家人，吃个饭还计较，急什么！少了谁的也不可能少了你的，你爸那不叫你过去吃呢吗。”
江培培哼了一声，“这边屋里有味，育育，咱回自己屋吃吧。”
十来个人挤着，冬天屋里又不透气确实空气不好，江培培直接找了篮子，把馒头红薯都放进去，粥灌进暖壶里让育育先拎过去。
又拿了个小铁锅把大锅里的肉都捞出来，放上几勺子萝卜再盛半锅汤，一起拎了过去。
“妈，你把江仁抱过来吧，看她馋得都流哈喇子了。”
姐仨儿过去偏房，炉子都开着呢，把锅往上一放直接围着锅吃，又暖和又热乎。
李金霞给她们收拾好，刚要走被江培培拉住，“妈，一起吃吧，还过去干吗，他们自己没长手啊？既然以后一起吃饭，跟吃饭有关的活你都叫上江蓉跟刘桂花，别惯着他们。其实最好是叫江武做，他做的比你掌勺的好吃多了，不过我奶肯定不让，她就看不得他儿子干活，哼。”
李金霞听得好笑，“你这孩子，那是你叔儿，婶儿跟堂姑，怎么能直接叫他们名字？”
江培培撇撇嘴，没说话，拉了李金霞一起吃。
没一会儿，江文抱着江材也过来了，江材没吃两口就要找妈妈找姐姐。
江文吃了育育夹给他的一块肉，笑眯眯的看着老婆孩子，他们这一家子围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
刚才在那边，他看不上江武，江武嫌弃他管，也不待见他。
那三个侄子跟没吃过东西一样，筷子在菜里乱搅都想着找块好肉吃，也是没眼看，江文看的都有点理解他妈为什么要给老二家钱还指明了要买肉了。
至于刘鹏他更是看不上了，搞外遇不说，还被媳妇一路骗过来，现在坐饭桌前又开始念叨他以前多受人尊重，都是被江蓉毁了。
这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错。
刘鹏的崽子吃相倒是好，就是看着阴沉沉的，让人不舒服。
江文本打算把江材送过来就回去，再怎么说他也是主人，总不能撒手不管，可这边太暖和太温馨了，一家六口吃着饭聊着天，其乐融融。
那边江奶奶等男人们吃完了也不刷盘子碗的，直接拿着大深盘去盛肉菜，肉呢？怎么都是大萝卜？
全都捞出来也就五六块肉，江奶奶叹口气，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端上了桌。
江蓉比她讲究，菜盘子不刷行，碗她可不能接着用，也就她一人去刷了碗。
刘西本来想跟她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跟她妈一样，这孩子看看江奶奶跟刘桂花，一咬牙直接用了别人没刷过的碗。
江蓉也没管，她早就饿坏了，就等着吃肉呢。
结果上了桌，拿筷子一搅合，“怎么剩这么几块啊？我见收拾出来的不少，家里有猪肉有羊肉还有鸡呢，这点家雀还留着下顿啊？”
“有你吃的就闭嘴吧！”
江奶奶说着把那几块肉给分了，刘西两块，她们三个一人一块，刚刚好，好像算过的一样。
江奶奶从江培培拎着麻雀回来时就开始盼着吃了，等了半天只能吃一块肉，可能怪谁。她又不是不知道培培那丫头有多小气！
刘桂花也不满意，满屋子肉味吃不上，憋屈啊！
但现在她正是留家查看阶段，被休的危机还没过呢，她一声不吭，萝卜凉菜也吃得香。
等吃完了饭，江培培拉着李金霞不让她过那边收拾，“她们没长手啊，什么都用你。”
从这天起，三家人做饭是一起做，但吃饭，总是培培跟育育分出来端到偏屋吃，江仁江材都要跟着两个姐姐，李金霞要照顾刚能自己吃饭的江材也得跟过来。
江文在那边坐会儿，端着碗就找过来了。
江奶奶看着不吭声，江蓉在她耳边吹风，“伯娘，难怪你说培培跟你做对，这大过年的，她非得找不自在。明天就过年了，这叫什么事，一顿团圆饭都吃不好。”
她本来是看出来江奶奶不喜欢江培培，想着哄她的，没想到江奶奶说：“你这话说得亏心，要不是你们四人在这儿，我们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怎么会分开吃！还有你们一家住了这么多天，拿出一毛钱一粒米了没有？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江蓉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她跟刘桂花不一样，刘桂花再不好还给江奶奶生了三个大孙子呢，江蓉本来就是个堂侄女，生的孩子又姓刘，江奶奶一开始还是有点香火情的，现在是半点没有了，看他们一家都是累赘，自然没好气了。
不过大年三十晚上，在江奶奶的强烈坚持下一大家子还是吃了个团圆饭，反正就是肉丸饺子，一人端一碗也没什么站得下站不下的。
大年初一大人拜年。小孩子也就转转亲戚家，去别人家人家给不给压岁钱？
江培培都没空出去找小伙伴玩，以往给江奶奶拜年的人都要问一句培培呢，家里有家底的还要给个红包。
江蓉带着刘东刘西守在江奶奶的屋里，江奶奶辈分大，来给她拜年的多，万一有那手头大方的见两个孩子在，再给个红包，不是白赚吗？
谁知道来的人连问都没问这娘仨个是谁，都问江培培。
江培培穿着新衣服，崭新的小皮靴跟脚蹬裤，乳白的长款羽绒服，买的时候李金霞劝了她半天，买个红的要不买个黑的多好，冬天的衣服，容易脏又不好洗，再说还是羽绒服。
可江培培非要买乳白的，现在穿在身上果然好看，衬的小脸更白更嫩了。
她在自己屋里嗑着瓜子，被一趟趟的叫过去有点烦，李金霞干脆让她坐到江奶奶炕头，“今儿就守着你奶吧。”
江奶奶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似得，心里却有点堵，没想到啊！
她最不待见的孙女最给她挣脸。
人家为什么问培培？还是不冲着她的大棚，冲着她能让麦子高产。
江家大闺女现在可是村里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