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入夜,长安城雷雨交加。

庭中芭蕉被雨水打的“噼里啪啦”作响,贺子初立于窗前,廊下灯笼里溢出的昏黄光线落在他脸上,衬的面容葳蕤冷峻。私宅就在武安侯府西南角,他一刻钟就能过去。

但自卫韵住下之后,贺子初一直没有露面。

赵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齐国公府那边迫不及待的单方面退了两家婚事,如今卫小娘子已不再是褚世子未婚妻,主子……晾着小美人又是甚么意思吗?!

主子多番接近卫小姑娘子,不正是为了抱得美人归?

“主子,子夜了,您该歇息了。”赵三提醒道。

贺子初回过神,回京之后,他也经历了太多不真实,“赵三,你说……人真的会死而复生么?”

赵三一僵,今夜风大,外面苍天巨木如鬼魅般左右摇晃,他跟着贺子初在西南守边十五年,不知见过多少生死,手上沾染鲜血无数,他半点不愿意相信鬼神之说……会吓死人的。

“主子,属下不信。”

他此言一出,明显感觉到贺子初一个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

许久,只见贺子初不知看向了何处的远方,喃喃自语,“她一定很恨极我。”所以,即便回来了,也不愿与他相认。

赵三,“……”为何他半句听不懂,真是没法接话。

*

次日一早,卫韵从沉睡中惊醒,她一夜无梦,睡得甚是安稳,这便十分可疑了,可检查过自己的身子,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下榻后径直走到长案边,打开香炉,立刻就发现昨晚她屋里焚了安神香。

可奇怪的是,她以前根本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此刻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卫韵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婢女端着莲花铜盆进来,卫韵的替身仆从都被贺子初支开了,从昨日开始,伺/候在她身侧的婢女皆是不曾见过的生面孔,这些人手脚轻便,待细细一看,手掌还有厚茧,定然是练家子。

“娘子,侯爷让您安心住下,一切用度皆是按着您此前的规制来办的。”婢女恭敬道。

卫韵顿觉羞愤,她这不就是外室了么?!

她本是辰郎的未婚妻,现在却是成了辰郎舅舅的外室,叫她如何还有尊严苟活?!可她若是不活着,又怎能再见到父兄?!

卫韵吐了口浊气,人在绝境,当真没有讲究尊严的资格。洗漱过后,也没见贺子初过来,昨天晚上他也不曾来找她,还当真是说话算话,不会逼她。

早食过后,卫韵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出去见一个人。”

她并不确定贺子初的人会放行,谁知婢女却道:“娘子只管外出,侯爷并没有禁锢您。”

卫韵,“……”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

而这厢,卫韵刚离开私宅,贺子初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侯爷,卫小娘子去见了齐国公。”

齐国公府曾烜赫一时,但如今的齐国公胸无大志,只愿当一个闲云野鹤,齐国公府真正的掌舵者是褚夫人。

即便卫韵去求见了齐国公府,也救不了她的父兄,因为……卫家真正的敌人是长公主府,而如今放眼整个长安城,能与长公主府抗衡的,也就只有他贺子初。

那个傻姑娘,她怎么就不能明白,他才是她最好的归属呢。

下人又说,“侯爷,卫小娘子出门时,一路皆有探子跟着,只是不知是谁派来的。”

闻言,贺子初剑眉一蹙,他从圈椅上起身,立刻往府门外走去。

她一会娇弱的像朵娇花,一会又顽强的像他的阿韵,贺子初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

长安街,岳阳茶楼。

卫韵没有时间拐弯抹角,齐国公赴约了,她抓住机会,立刻求道:“褚伯父,您一定要帮帮我父兄,爹爹和阿兄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贪墨之事。”

齐国公看着卫韵清瘦的面庞,也甚是为难,而且他还听说,卫韵被贺子初暂时保下了,这就……更叫人细思极恐,辰郎如今什么都不知晓,这万一让辰郎知道此事,家中必有变故。

“卫侄女啊,这件事不是伯父不帮你,是当真有心无力啊。”齐国公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卫韵也有她的尊严和体面,有一件事她必须要问清楚,齐国公府对外单方面宣称,已和卫家解除了姻亲,她不是狗皮膏药,不会赖着人不放,就问,“那、退婚的事是真的么?辰郎可知晓?”

齐国公无颜回复这个问题,可事实就是如此,据他所知,卫家已经没有绝地翻盘的可能,而褚辰是齐国公府将来的希望,即便齐国公于心不忍,还是如实道:“卫侄女,是褚家对不住你……退婚之事,褚家会尽量补偿你。”

卫韵没有哭闹,许是近日遭受刺激太多,她发现自己的承受力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换言之,反正已经一无所有,更是无所畏惧,“呵呵,补偿……?褚伯父打算如何补偿?两家婚约本就是口头之言,你们不愿意承认这桩婚事,我如今一介孤女又能如何,我只想知道辰郎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齐国公摇头,卫韵突然如释重负,不管褚辰是何打算,她此前也的确想退婚的,多年青梅竹马到了今日,真的是走到头了。

卫韵离开时,自己付了茶钱,更是让齐国公颜面无光。

*

回程的路上,卫韵心情沉闷。她让婢女送了无数拜帖出去,但曾经与卫家走近的那些官员,几乎没有一个肯见她一面。

墙倒众人推,如今皆对她避之不及。

难道她真的没有任何法子,只能去求贺子初了么?

马车正往前走,突然外面传来躁动,“前面是何人?好大的胆子,长公主府的马车也是尔等可以挡的?!还不快速速让开!”

听到“长公主府”四个字,卫韵立刻身子一僵,这次卫家落难,一切皆是因长公主府而起,她现在半点不后悔昨日在教坊司毁了丹阳郡主的脸。

这时,脑中突然有个声音对她说,“贺子初不顾及长公主府的势力,直接保下了你,已然是和长公主府站在了对立面。你不如让他二人相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卫韵一惊,那种自视强大,无所畏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有种错觉,就仿佛方才这主意,不是别人告诉她,而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她已身陷绝境,不如破罐子破摔,反正再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思及此,卫韵撩开车帘,露出一张如娇花般正在绽放的绝美小脸,她看见了坐在车撵上的长公主,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上厌恶,她轻笑,“这条街足足可容纳三辆马车同行,我不明白怎么就挡着殿下的道了?”

长公主闻言一怔,又见卫韵毫无惧色,甚至看着她的眼神还带着挑衅,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如此嚣张跋扈,这样一张脸让长公主瞬间想起了她曾经的宿敌---楚韵!

“你好大的胆子,放肆!”长公主立刻下令,“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给我拿下!”

她今日出门,本就是故意来逮卫韵的,正好卫韵自己往刀口上撞,那就别怪她下手狠辣了。

长公主是有备而来,而卫韵也做好了被她擒住的准备,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激发长公主与贺子初之间的矛盾。

然,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为首之人一袭白衣胜雪,白玉冠半挽,容貌清俊,风流无双,他走到哪里,都仿佛自带一道光亮,让人不得不瞩目。

“住手!”贺子初骑马奔来,目光落在一脸倔强的卫韵身上,他稍稍失神,又好像看见了他的阿韵。

长公主见贺子初维护卫韵,更是恨不能将卫韵给当场弄死,“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贺子初发现,卫韵似乎是在故意惹怒长公主,他这样心性的人,很少有事能瞒得了他。

所以……她是故意挑拨他与长公主的矛盾?

贺子初,“……”小东西,真狡猾。

男人目光从卫韵身上移开,等回去再“收拾”她也不迟,他转头与长公主对视,“我的人,我当然要带走。”

*

“我的人,我当然要带走。”

贺子初横在两辆马车之间,气度凌然。大周国都的世家当中,手握兵权的寥寥无几,而像贺子初这样立下汗马功劳的更是罕见,长公主即便贵为天潢贵胄,党羽遍布朝野,也需得忌惮真正手握兵权的世家。

何况……

贺子初是她这辈子求而不得之人。当初她比贺子初年长五岁,可贺子初的出众让她迷恋的不可自拔,即便后来她嫁给了如今的镇国公,也是因怀上了丹阳郡主,才不得已下嫁。她至今记得,贺子初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时,就比寻常的贵公子成熟稳重数倍。

奇怪的是,这人十来岁时,已有成年男子的风度和俊朗,可如今纵使已至而立,他还是如初的俊美,气度较之以往更甚。

长公主无话可说,多年浸/淫/权贵,让她不愿意服输,可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暂时放过卫韵。

十五年前,她最恨的人是楚韵,眼下又多了一个卫韵,此时她看着卫韵的脸,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怎会如此相像……

*

贺家私宅。

贺子初站在堂屋,长身玉立,男人面色微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卫韵的眉眼,此时的少女又恢复了眉目温润的乖巧模样,但贺子初能够感觉到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傲骨。

他给她自由,不过只是不想让她觉得,她是被自己束缚的金/丝/雀,因为他的阿韵彼时就十分讨厌受拘束。

可他没想到,卫韵着实胆大,这个节骨眼下不仅敢踏出府门,远离他的庇佑,还正面和长公主对峙上了。

卫韵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心道:贺子初该不会看出来我利用他了吧?

她却不知,此时的贺子初恨不能将她彻彻底底“扒开”,好生看看她的芯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在你满十六之前,圣上赦免你,但卫家难逃一劫,除却我身边,你别去无处!”贺子初低喝了一句。因为卫韵宁可求旁人,也不来求他,让他心中堵闷不悦。

他难道是豺狼虎豹么?

卫韵被他的低喝声吓退了一步,可随即贺子初就往前迈出,在她逃离之前,大掌捉住了她的细腕,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到了跟前。他不甘心、不认输,就在卫韵揣测他要做什么时,男人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到她的腰肢,修长的指尖灵/活的挠/了挠。

卫韵,“……”

她不怕痒,打小就不怕。

贺子初这种“轻/薄”的方式让她甚是震惊,乃至完全懵了。

而与此同时,贺子初似乎很想证明什么,他幽眸深邃,里面布着血丝,一看就是好几晚上没有睡一个好觉的缘故。

他捏/着那把柔/韧的小/蛮/腰,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能够感觉到少女的/颤/栗。

“够了!你究竟想如何羞辱于我?!”

卫韵眸中噙泪,被贺子初抓着细腰,又莫名其妙的挠,她只觉备受侮辱,听说世家高门之中,不少权贵皆有古怪的癖好,贺子初十五年前就成了鳏夫,他迟迟不续弦,这十五年是他正当血气方刚的时候,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贺子初回过神来,这几日经历绝望、狂喜、失望……反复如此,他的心情大起大落。

就如同此刻,怀中抱着的少女,和当年的阿韵一般年华,她鲜活美艳,在自己怀中柔弱无骨,亦是同样的馥郁温香,可她到底是谁……?!

贺子初胸口一阵憋闷,突然握着她使劲摇晃,“说!你到底是谁?你就是阿韵对不对?你不要再折磨我了行么?”

卫韵吃痛,贺子初因为常年习武而生了厚茧的手掌摩挲着她的面颊,他像是疯了一样,卫韵被他抱着摁在了桌案上,她的/腿/被迫分开,以/羞/人的姿/势被他禁锢,“你究竟是谁?!”

“贺子初!我就是我啊!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那般简单,贺子初岂会真的那样好心,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她手上?!

少女的羞辱和惧怕令得眼泪夺眶而出,落在了贺子初手背上,滚烫、灼眼……

贺子初一怔,他收手时才发现卫韵衣裙上的腰带已被他扯下,看着少女哭红的眼,他后退了一步,怔在原地。

不对……

他的阿韵从来不会哭。

可面前这少女很多时候又像极了他的阿韵。

卫韵生怕他又过来,他刚才实在是太吓人了,她都不知道怎么直接被他抱上了桌案,她与贺子初抗衡,简直就是以卵击石,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理智恢复稍许,卫韵又很清楚的明白,贺子初是她的救命恩人,没了贺子初,她立刻会万劫不复。

说她虚假也好,矫情也罢,她得了贺子初的帮助,却是半点不想委身于他,京中女子都倾慕贺子初绝尘清逸的容貌、尊贵逾常的身份、战无不胜的神话,可卫韵不一样,她梦见过数次贺子初毒杀发妻的场景。

“侯爷说过,您不会逼我的,我感激您屡次出手相救,可……恕我暂时接受不了侯爷,想必以侯爷的身份,也不屑对一个女子用强的吧。”

她以为贺子初方才是要对她下手了。

而贺子初显然与她完全不在一个念头上,男人方才的情/欲/消散,眉宇尽染落寞,“好,一切你自己决定,是走是留,我都不会逼你。”

他最后看了一眼卫韵,转身离开。

*

武安侯府,气氛甚是诡谲,贺子初从私宅归来之后,就一个人待在屋内,迟迟没有踏出半步。

赵三在外面轻敲了房门,“侯爷,探子送了消息过来,说是长公主约见了褚夫人,还向褚夫人要了卫小娘子的生辰八字。”

卫韵和褚辰曾是未婚夫妻,褚夫人知道卫韵的生辰八字也实属正常,贺子初并没有多想,这几日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希望,几乎尽数奔溃瓦解。

她不是阿韵。

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念想罢了。

贺子初没答话,赵三亦不敢多说什么。

赵三立于廊下,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对他身侧的青莲道了一句,“主子这又是何必呢?既是收了卫小娘子,怎么又……”又当起了苦行僧。

青莲耸肩,她只是一个护院,情情爱爱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她着实是不懂啊。

按理说,贺子初时隔十五年归京,又得圣上器重,还亲命他为九皇子的老师,他应该抓紧时机周旋于朝廷才是,可贺子初归京之后,鲜少与朝中大臣见面,表现的似乎对权势毫无兴趣。

要知道,九皇子是圣上最宠爱的淑妃娘娘所出,即便朝中已有太子,但并不受圣上宠信,九皇子日后造化还未必可知。加之贺子初掌有四十万西南兵权,圣上让他给九皇子当老师,用意可见一斑。

倘若九皇子最后问鼎帝位,那贺子初就是德高望重的权臣帝师了。

然,他不行动,亦不主动,每次入宫,皆是圣上派人来请。全然一副不问世事、不贪权势的佛子模样。

*

长公主府,褚夫人也在场。

昌平长公主是先帝最为疼爱的公主,自幼就能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唯有在贺子初身上栽了跟头,她已三十有五,本就比贺子初年长,也不知是不是女子衰老的格外快,她今日见过贺子初之后,只觉自己和他之间仿佛差距更大了。

他还正当风华正茂,而她已红颜老去。

然而,令得长公主面色苍白的并非仅仅是她与贺子初的容貌差距。她抓着卫韵的生辰八字,手在轻颤,“竟……竟是一模一样!”

褚夫人亦是唇齿微颤,她一早就觉得卫韵愈发像那个人,但她从未查过她的生辰八字,然而此刻,发现卫韵出生那一日,正好是那人死的那天,而且时辰也差不多能对上……

褚夫人身子骨一软,瘫坐在圈椅上。

“会不会……只是巧合?”褚夫人不太笃定的问。

长公主歇下防备,回想起了今日在长安街见到卫韵的眼神,又狠、又坏、又狡猾……真真与那人无异。

“无论如何,卫韵不能留!”

她讨厌极了那张脸,曾经楚韵抢了她的心仪人,而如今,又冒出一个卫韵,抢她女儿的意中人。

褚夫人也表示同意,齐国公府单方面取消婚约,褚辰还不知此事,待他日褚辰归来,得知卫韵跟了贺子初,他非会疯了不可。

卫韵的确不能留了,她就和那个人一样,本就不该活着。

“殿下放心,我会想法子除了她!”褚夫人咬牙切齿。

十五年了,那个人为何还是阴魂不散?!

*

夜色如墨,子夜的风微凉。

“安睡”对贺子初而言有些奢侈,今晚亦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朦朦胧胧睡下……

视野骤亮,贺子初站在原地,他身处一片世外桃源,四处鸟语花香,溪水潺潺,不远处一身着火红色劲装的少女朝着他走来,她身段不算高,但胜在线条匀称,婀娜有致,她热情又妩媚,扑上前一把搂住了贺子初的腰身,脑袋搁在他胸膛,喃喃的抱怨,“子初,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年少时的欢喜,总是让人刻骨铭心,入骨入髓。

贺子初的身子在轻颤,半晌不敢动作,生怕一动,这梦就碎了。

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将西南彻底归为他的掌控之中,如今他不再是那个落魄的侯府世子,可纵使权势滔天,有翻云覆雨之能,有些人有些事也成了他的毕生求而不得。

“阿韵……”他唤了一声,“阿韵,西南如今在我手中了。”西南是她的家,他护了十五年。

可就在下一刻,腹部突然传来刺痛,贺子初怔然低头,就见怀中人也抬起那张明媚的小脸,只是她眼中再无爱意,取而代之是又野又坏的轻笑,“贺子初,你可真让我失望,是不是有了替身,就能把我彻底忘了?你要记住,我是怎么死的,是你杀了我!贺子初,你杀了我!”

她握着匕首,在他腹部伤口反复搅拌,“疼么?贺子初?当初我也这样疼的!”

贺子初还是低头看着她,半点不反抗,好像能死在她手上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对不起……对不起阿韵,我、我没有忘记过你,一天一刻都没有!”

“贺子初,我偏不杀了你,你要给我好好活着,每天都活在愧疚之中!”

一言至此,她的脸庞开始模糊,随即身子也如萤火般在贺子初面前,开始渐渐消散。

“不要走!阿韵!你不要走!”

贺子初猛然惊醒,他滕然坐起身来,一手伸向昏暗之处,触手所及,什么也没有。

腹部还隐约疼痛,仿佛方才在梦里,一切真的发生过一遍。

默了默,贺子初重新躺下,中衣敞开,修韧结实的腹部,布满新旧不一的伤疤……

*

次日一早,褚夫人便登门了,她是武安侯府嫁出去的姑娘,下人自然不会挡着她。

见到贺子初时,他刚从校场归来,震慑四方邦国的战神武安侯,近距离看,其实就是一个气宇不凡的俊美男子,他手中握着长剑,衣袍上沾了汗,神色凝肃,紧蹙的眉心好像怎么都无法抹平。

褚夫人先主动,“子初,我有话与你说?”

赵三接过贺子初手中长剑,又给他递了棉巾,贺子初一边擦拭额头细汗,一边淡淡的问,“何事?”

褚夫人隔空也感觉到了冷意,“卫韵真的在你手上?”她明知故问。

贺子初显然没有心情与她说话。

他不愿意宠爱一个替身,可卫韵……他也舍不得放手。在她身上,他总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长姐是想杀了她?人在我这里,你无法下手,是么?”贺子初直接道,“长姐就想利用我拆散辰郎和卫韵的婚事,我猜你之所以想要了她命,是因为受人指使,比如昌平?”

他直呼长公主封号,可见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褚夫人噎住,但好歹当了十多年的当家主母,她很快就让自己镇定,“子初,卫韵到底曾是辰郎未婚妻,你这样护着她是不是不太妥当?”

贺子初“呵”了一声冷笑,“长姐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你既知道卫韵是辰郎未婚妻,又何故将她推给我?”

褚夫人知道自己卑劣,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权势之人有几个是干净的。

“子初,你如今备受圣上器重,何必为一介罪臣之女荒废前程?且听姐姐一言,将卫韵交出来,以你如今的身份,京中尚未婚配的贵女可任你挑选,这个卫韵,她不吉利啊。”褚夫人苦口婆心。

贺子初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当真不知该拿卫韵如何是好。

留下她,他愧对良心,愧对他的阿韵。

可若是放手,他不舍。

贺子初抬眸,突然一个冷冽的眼神轻飘飘的扫了过来,“西北蛮夷骁勇善战,辰郎此番要想安然归来并不简答,我奉劝长姐不要多管闲事,毕竟我早就六亲不认,齐国公府那些龌龊事,你自己心中清楚就好,我不插手,但长姐也记住,武安侯府说了算的人只有我。”

男人嗓音低沉磁性,声线平稳,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渗透着威胁。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褚夫人便是想继续挑拨,也是不敢了。

齐国公府看似表面煊赫,但褚夫人心里很清楚,没有实权的世家,荣华富贵的外表之下,只是一副空壳。

她指望着贺子初,齐国公府靠着贺子初,褚辰的将来也要让贺子初提携。

一个卫韵对她的威胁足够大,但没了贺子初的帮衬,她更危险。

更何况,贺子初方才还拿褚辰的性命做要挟。

褚夫人只待了片刻就离去,毕竟贺子初并不欢迎她这个嫁出去的长姐。

*

私宅,庭院中芭蕉碧翠,昨夜雷雨残存的水滴,一颗颗宛若翠玉宝石。

季夏转眼就要过去了,清晨的日光还有些淡淡的热。

卫韵在廊下发呆,心神不安。

她一直不想留在这里,可她若是走了,父兄该怎么办?无人会帮她一把,到了这个时候,卫韵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可悲。深陷沼泽,她还矫情什么?离了贺子初,即便自己能侥幸躲过仇家迫害,也无法救父兄。

“侯爷他……他几时会来?”她不知道以后的路如何走,她只知道,眼下贺子初是她唯一的救赎。

卫韵向立侍的婢女问道。

婢女如实回禀,“娘子,侯爷他并未说过几时会来。”

卫韵,“……”她昨日拒绝了贺子初,想必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屑纠缠一个罪臣之女,难道她真要把自己送到贺子初跟前去么?卫韵拧着帕子,打不定主意。

她抬手敲了敲脑袋,渴望着那个冷硬果决的“自己”能立刻冒出来,给她出出主意,但等了半天,卫韵没有察觉到丝毫变化。

经过这几次的变故,她发现,只有在遇到极致危险的时候,她才会突然变得强大,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眼下,她还是娇软无助的卫家小娘子。

卫韵犹豫片刻,“那我能去见见侯爷么?”

婢女有些为难,“这个不好说,侯爷平素日理万机,一般人见不上侯爷。”

卫韵,“……”她虽想求他,可一想到他昨天/紊/乱/灼/烫的呼吸,可结实强劲的臂膀,卫韵就开始心慌发憷。

*

贺子初那边很快就得知了卫韵想要见他的消息。

他昨日的确是冲动了,此刻倒是理智了不少,她不是阿韵,他留下她,不过只是留一个念想---错误的念想。

昨夜的梦历历在目,他的阿韵生气了,不想让他留下她的替身。

贺子初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方吩咐了几句。

那婢女闻言由不得震惊。

主子不惜得罪了长公主,也要将卫小娘子从教坊司救出来,这怎的又不打算将她归为己有了……?

纳闷归纳闷,主子的事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能置喙的。

*

卫韵等着贺子初那边的答复。

此前,贺子初已经数次表现出对她的兴趣,若非她昨日拒绝,只怕她已经彻彻底底是他的人了,最起码,卫韵以为,她服软之后,贺子初至少会答应见她。

可婢女归来,却告知她,“娘子,侯爷说你自由了,不过侯爷提醒你,你如今不安全,若想要活命,还是暂时住下为妥,待娘子年满十六,侯爷就护不住你了。不过,侯爷还说,自今日开始,是去是留皆随你。”

卫韵,“……”

所以,贺子初对她是无所谓的态度了么?可他昨天明明那样对待她。

卫韵脑子一团乱,看来她是太高估自己了,还真以为贺子初非她不可,真真是好笑又可怜。

只怕她一离开这座宅子就会成为长公主的刀下魂,更别提救爹爹和阿兄了。

卫韵没有离开,她在等待契机,她甚至怀疑贺子初是不是欲擒故纵,不然昨天还恨不能将她“吃”了,今日又随她去留了。

这一天过去,贺子初没有露面。

第二天、第三天……直至第五天过去,贺子初亦然没有来,但卫韵却是从婢女口中得到了另外一桩消息---父兄秋后就要被问斩!

*

这一天又是暴雨如注,贺子初的马车从皇宫驶往长安街,青石板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男人阖眸假寐,很多时候,他分不清到底是睡着了,亦或是醒着的。

赵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主子,卫小姑娘过来了。”

贺子初睫毛一颤,他睁开眼来,首先想到的是这样的大雨天,她出来做什么?可一想到当日的梦,贺子初按耐住将卫韵拉上马车的冲动,未言一词。

赵三在外面默了默,大约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了,他见卫韵艰难的撑着一把油纸伞,纤细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暴雨冲了去,多多少少有些怜惜。本是京城第一贵女,如今却是轮到这种境地,若非是自家主子相救,也不知道被教坊司的达官贵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马车继续前行,卫韵身后的婢女劝了句,“娘子,还是先回去吧。”

侯爷说不见谁,就一定不会见。

卫韵哪能回去?

父兄不出两个月就要问斩了,她的清白又算什么,即便贺子初今晚就要了她,她也半点不敢推脱。可贺子初对她视而不见,这就让卫韵恐慌了。倘若她就连最后的筹码也没有,她就真的走投无路。

“贺子初!愿意……我愿意了!求求你救救我爹爹和阿兄!”卫韵跟着马车跑,雨太大,她的细腕难以支撑油纸伞,为了追上马车,她弃了伞在雨中狂奔。

贺子初耳目过人,能听见她的呼喊和一路小跑的动静,男人的心突然揪的一疼,像是被沾了盐水的细针戳中了心窝子,疼的不动声色,却又锥心刺骨。

马车疾驰,他太清楚卫韵近日遭受过什么,那次抱过她,那样纤柔的腰身着实不宜操累。

她不过只是个替身。

不该留下。

贺子初告诫他自己,可就在下一刻,他听见少女突然跌倒而发出的吃痛声,贺子初所有理智瞬间消散,“停下!”

赵三会意,听主子方才的急切声,还当真是罕见。

可见,主子对卫小娘子还是很关照的。

马车停下,贺子初撩开车帘,他也不知怎么的就跳下了马车,三步并成两步,一弯腰就将卫韵提着站了起来。

少女浑身浸湿,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见贺子初,像是看见救命的稻草,一双素白的手揪住了男人的衣襟,生怕他又跑了。

“侯爷,我愿意跟了你,只要你救救我爹爹和阿兄,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曾经的京城第一贵女,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清高,她像是失了智,原本还以为能有回旋的余地,但如今她就只能依附着贺子初了。

雨还在下着,没完没了。

贺子初没答话,弯身将少女打横抱起,大步迈向马车,男人身上也湿了,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赵三立刻上前掀开车帘,等到贺子初抱着卫韵进去,他又马上将车帘放下,之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赶路。

马车晃动,卫韵窝在贺子初怀中,避开了暴雨后,她的视线开始清晰,一抬眼就看见贺子初俊挺的眉目,他拧着眉,目光看向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韵再也不敢矫情了,弱者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人人都夸她美貌,她现在也就剩下以色侍人了。

她扬起白皙的脖颈,唇落在贺子初的唇上,她半点没有经验,以为这就是亲吻。唇碰触着唇,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贺子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拉回神,唇间触感细柔温香,和他记忆中的滋味重合。他看见少女紧拧着眉头,一副豁出一切的架势。

她还什么都不懂,附着他的身子在发抖打颤。

贺子初没有动作,他舍不得推开,享受着这一刻的软玉温香。

那个人也喜欢亲他,还十分嚣张的说过,“子初长的这样好看,就应该被我多亲亲,不然真是暴殄天物。”

他总会被她的孟浪行径惹的俊脸微红。

贺子初正沉浸在久违的美妙之中,卫韵以为自己完成了初步“任务”,她的唇移开,怯怯的询问贺子初的意见,“这样行么?”

贺子初,“……”

他很想告诉她:这当然不行,完全不够。

可她终究不是他的阿韵,他想要,又不愿意要。

此时,少女一双水眸潋滟,被雨水冲喜过的苍白面颊,一瞬间染上了红晕,正十分不安的看着贺子初,活像一个妖精。

男人哑声问,“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卫韵不明白,为什么贺子初是这个反应,到底行不行,他倒是给句话呀。

有求于人,她只能乖乖道:“我是卫韵,侯爷可以唤我……唤我阿韵。”只有亲密的人才这样唤她。

眼下,她只能选择委身于贺子初,她以为让贺子初喊她“阿韵”就是在向他示好了。

贺子初只听见了后面一句,她说,她叫阿韵。

“阿韵……你以后就当我的阿韵好不好?”他又开始自欺欺人了,如果他可以蠢一点,直接相信卫韵就是楚韵,那该有多好。

卫韵误解成了其他意思,贺子初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帮她,在恳求贺子初出手相助之前,她肯定要先付出一些筹码,而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自己了。

少女紧抿着唇,她的唇色极美,是三月桃花初绽的颜色,葱白玉手扯开了裹在身上的衣裳,她还太过稚嫩纯情,就这样让自己彻彻底底呈现在男人面前,明艳的小脸浮上一层妖艳的红晕,她仰头看着贺子初,美眸潋滟流光,“请侯爷怜惜。”

少女肤色雪腻光洁,几缕湿法粘在细嫩的锁骨上,再往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卫韵:我可攻可受,可强可弱,当年人称京城美男杀手,了解一下撒~

贺子初:不要闹,乖~你杀我一个就好了,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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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韵:二狗子眼神好可怕,他是饿了么?

贺子初:是的,饿了十五年了。

阿韵:(⊙o⊙)…我好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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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后三章留言评论红包掉落哦,每人两份哈,姑娘们不要嫌弃,快到作者温暖的怀抱里来~

大家不用养肥,V后爆更的,预计五月下旬就能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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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推荐一篇很好看的文《万户侯》by风储黛

因生活拮据,难以为继,船娘竺兰不得已带着儿子投身入侯府做厨娘。侯府深似海,夫人姨娘各有各的手腕,竺兰不想掺和,只想过好自己与儿子的小日子,等赚够钱,离开魏家开大酒楼。直到这家的嫡子回来,竺兰意外发现他竟和自己数年前被洪水冲走的丈夫长得一模一样……

他叫魏赦,字令询。

#喂猪夫妇婚后日常#

“对着同一张脸,在前任现任之间反复横跳。他每天问我一遍,爱他还是前夫君,我是被逼的。”

“这很重要!!!”

“儿子今年都上学了你可快消停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