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澈是临时决定要出狱的。
何宴有些惋惜,劝他:“太子,现在对方才露出一点苗头,若是您此时出去,怕是会前功尽弃。”
原本他肯在牢狱里带着,是想着引蛇出洞,早日揪出那个幕后主使。
但是昨日梅幼清来过大理寺,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就离开了,封云澈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是担心梅幼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思索了一夜,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梅幼清更重要。
幕后主使可以另想办法揪出来,但此时梅幼清遇到了事情,他不能不在她的身边。
如此,封云澈今日一早,便通知何宴,放自己出来。
何宴劝不住他,只好拟了一份审判结果,说是因为证据不足,暂且放太子殿下出狱。
封云澈立马赶回皇宫,远远地便瞧见梅幼清和吴公公似乎在与宫门口的侍卫争执。
不多时,便见梅幼清在推搡之间提着裙角迈着急急地小步子跑出来,他立即从马车上跳下来,迎上她。
“别着急,”封云澈扶着撞进怀里的她,怕她跑急了摔着自己,“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殿下?”梅幼清惊讶地抬起头来,很快,焦灼与委屈的心绪涌上来,她泪盈盈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喜极而泣,“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她这一抱,封云澈的心像是暖春化开的冰,柔软得铺成了一汪春水。他也将她抱住,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嗯,我回来了,等着急了吗?”
梅幼清在他怀中摇了摇头:“臣妾不着急,殿下那日说你一定会回来,臣妾就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两人拥抱的功夫,吴公公和姜渊也已经从侍卫的手中挣脱,来到了两人面前。
瞧他们抱得深情而紧密,吴公公和姜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开口,打扰这份美好。
还是梅幼清没忘记正事,只抱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对封云澈说:“殿下,臣妾想去云照庵。娘亲好像生病了,臣妾想带着姜先生去给娘亲瞧病……”
“岳母病了?”难怪她这么着急?“走,上马车。”
封云澈带着梅幼清和吴公公、姜渊去了云照庵,但男子尚不适合进云照庵,梅幼清便让他们在山下等一等,她去请娘亲下山。
封云澈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山,便陪她一起上去,待走到云照庵门口,他在外面等着,梅幼清自己进去了。
玉夫人没有想到今天梅幼清又过来了:“清儿,今日怎么有空又过来了?”
梅幼清走上前去:“娘,我过来请您下山一趟。”
“下山做什么?”
“女儿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您诊治一番。”
玉夫人奇怪道:“我没病没灾的,瞧大夫作甚?”
梅幼清也没有再隐瞒她,:“娘,您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女儿叫大夫给您瞧瞧。”
玉夫人并不在意道:“年龄大了,难免会忘事,没什么大碍的,你别担心。”
“大夫已经请来了,太子殿下也过来了,他们都在等您。”梅幼清抱着玉夫人的胳膊说,“娘亲,您就跟我下山一趟吧,很快就会送您回来。”
“太子殿下也来了?”玉夫人惊喜道,“他从牢中被放出来了?”
“是啊娘,殿下他现在就在云照庵门口,咱们过去吧……”
玉夫人这才同意下山。
封云澈带着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客栈,要了个房间,姜渊仔细为玉夫人诊治后,确认她的确患病了,且患的便是“呆症”。
“这种病老人得的比较多,夫人您这般年纪,按理说不该得这个病的。”姜渊觉得有些疑惑。
玉夫人对于自己的这个病,倒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悲伤的情绪来,甚至反而有一丝轻松流露出来:“先生你方才说,患了这种病,会逐渐忘记很多事情?”
“是的,不过还好发现得及时,认真吃药,再加以锻炼,许是能控制得住的。”姜渊好生安抚道,但其实他也没有这个把握能控制得住。
毕竟这个病,虽然算不上绝症,但却也是最让大夫束手无策的一种病。
玉夫人却轻轻笑开了:“不必了,姜先生,我这病不用治了。”
一旁的梅幼清听见她这样说,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道:“娘亲,您莫要说这样的话,生了病,怎么能不治呢?”
“清儿,”玉夫人拍拍她的手,笑得凄楚,“娘这一生,饱受回忆折磨,想来是佛祖垂怜,特意让我患上这病,忘却往事,轻松过活。”
“可是娘,您最后会什么都不记得,也不会记得女儿了。”
“如果我最后什么都不会记得,那我忘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是你……”
玉夫人执意不肯治病,姜渊只好悄悄对梅幼清说道:“梅夫人这病,药是一定要吃的,身边也一定要有人时刻陪着。不仅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更是为了锻炼她的记忆,延缓她病情的加重,所以最好是亲近的人陪着……”
娘亲最亲近的人,只有她这个女儿了。
她不能再让娘亲住在云照庵了。
娘亲也定然不会回将军府的。
如今也只能……
梅幼清同封云澈说,想将娘亲接到宫里住一段时间,她亲自陪着娘亲。
封云澈毫不犹豫地同意,可到了玉夫人那边,她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宫。
“清儿莫要胡闹,我在云照庵住了这么多年,对外还担了一个将军府夫人的名分,将军府尚在,你父亲尚在,我如何能去皇宫养老?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还会给你和太子惹来争议,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梅幼清便又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算您不进宫,也不能再住在云照庵了,这里离皇宫太远了。您若不想住将军府,我在京城单独给您买一座宅院,离皇城近一些,这样我一出宫,很快便能见到您……”
玉夫人还是不同意:“娘说过,要一生礼佛。”
“那我给您建佛堂……”
不等玉夫人拒绝,封云澈便说道:“女婿这几日便派人将宅院买好,给您在宅院中建一间佛堂,岳母以后就住在那里。不然幼清恐怕日日都要奔云照庵这里来……”
玉夫人自然舍不得梅幼清来回奔波辛苦,可又不想违背自己当初在佛祖面前许下的承诺:“让我再想想……”
买宅院建佛堂这种事一两天也办不完,梅幼清只好先将玉夫人送回了云照庵,依旧让柔儿留在这里,叮嘱她时刻陪着玉夫人。
姜渊开了一些药,可玉夫人不一定会吃,梅幼清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
其实那会儿娘亲说不用治了的时候,梅幼清差点也被娘亲说动了。
对于娘亲来说,忘记前尘往事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娘亲苦了大半辈子,被自己的诺言束缚在庵中大半辈子,或许等她忘记父亲,忘记承诺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快乐起来。
可是姜渊也说过,这个病发展到最后,娘亲不仅仅是忘记所有记忆,甚至忘记吃饭喝水,失去自理能力,最终昏迷……
失去记忆的娘亲或许只会快乐一段时间,可对于梅幼清来说,失去娘亲是她无法承受的结果。
将玉夫人送回云照庵后,他们便赶紧回到了皇宫。
姜渊还要去太医院守着白十一,封云澈今天刚刚从牢中出来,还要去见陛下,梅幼清也因为今天早上硬闯出宫的事情,得去正阳宫向皇后娘娘请罪。
刚一回宫,便立即分开,各自奔去了不同的方向。
封云澈去了御书房,陛下对封云澈的说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朕听说你今天早上就出了牢房,怎么过了中午才来见朕?”
封云澈如实道:“儿臣陪太子妃出去了一趟。”
陛下不悦道:“你的嫌疑撇清了吗就到处乱跑?”
封云澈也不替自己开脱:“父皇想责罚,儿臣不会有异议。”
“你啊你,”陛下指着他,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来不会说点好听的话……”
“父皇若不惩罚儿臣的话,儿臣便退下了……”他心里还记挂着梅幼清,担心梅幼清因为今天早上硬闯出宫一事受到责罚,他得过去看看。
“你站住,”陛下横他一眼,“你往哪退?”
“儿臣想去见一见母后。”
“你是想去见太子妃吧?”
“都见。”
“行了,你母后向来偏爱她,又怎么会为难她?”陛下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坐着,行刺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你跟朕说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封云澈只好坐了下来。
正阳宫中,皇后如同陛下说的那般,并没有为难梅幼清。
梅幼清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请罪,皇后反而宽慰她:“不用请罪,本宫昨晚就猜到你今日出宫不会顺遂,这才安排吴公公和你一起出宫的。吴公公果然不负本宫的期望,顺利帮你出了宫门……”
“多谢皇后娘娘为臣妾着想,吴公公今天早上确实辛苦了。”
“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姜先生确诊娘亲患了‘呆症,’”梅幼清说起这个,心里便又难过了起来,“臣妾以后需得多花时间陪陪娘亲,不然等娘亲病情加重,就会不记得臣妾这个女儿了……”
皇后心疼地安慰道:“清儿,你母亲礼佛这么多年,佛祖一定会保佑你母亲平安度过这个劫难的……”
姜渊急匆匆赶回太医院,直奔白十一所在的那个房间,刚好看到一位年纪不小的太医,正要将手探进白十一的衣襟里。
姜渊登时怒火中烧,上前一脚将那位太医踹倒在地上:“你在干什么?”
那太医被姜渊踹到了腰,疼得一时站不起来,气急败坏道:“大胆!你一介江湖野医,胆敢对我不敬?”
姜渊怒斥他道:“你趁人之危,想玷|污别人清白,又如何有脸让人尊敬?”
那太医却还不认错:“她是个罪大恶极的女刺客,我摸两下怎么了?”
姜渊闻言,又上前踹了他一脚:“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败类,我踹你两下怎么了?”
那太医被他踹得又是一个骨碌,见惹不起姜渊,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姜渊厌恶地目送他踉踉跄跄地走远,而后转过身来去看白十一。
却见白十一已经睁开了眼睛。
“谢谢你啊……”她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竟不像是个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样子。
纵然她是个罪该至死的女刺客,但是医治她多日的姜渊见她醒来,还是很开心:“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有两天了……”
“所以这两天你一直在假装昏迷?”
“嗯。”
“怎么不跑?”
“身子动不了,不然早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