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简言觉得,每当她对人性至暗面又进一步加深认识的时候,总有人一次次在光明的那一头拉扯她,不让她对这世界陷入更深的倦怠。

先是学校联系她,以严谨细致闻名的老院长努力挤出和善的笑容,安慰她,让她不要怕。学院联络了资深又专业的法学系教授们,院里永远是她坚强的后盾。

心怀感恩与师长们道别后,还没走出校园,又收到了父亲生前好友王叔叔等人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埋怨。

“你这孩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若不是事情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还被一直瞒着!你是不是把叔叔们当年在你爸爸灵前发下的誓给忘了?”

“王叔你误会了,这事还没有严重到要惊动你的程度。网上那些夸张的报道都是为了要博人眼球。”简言连忙解释。

简言父亲因公殉职的那次交通事故是路遇一辆失控冲下来的大货车。作为开车司机的简父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把车头撞向左侧山壁,避免车辆掉下百米深的悬崖,更避免了一车人车毁人亡的惨剧。以自己的重伤不治换来了一车战友的安然无恙。

幸存者们发誓要照顾好牺牲战友们的遗孤,也是如此做的。简言却慢慢疏远、回避着故人。她不愿一次次面对幸存者的负疚,一次次被人提醒着痛苦的往事。

“别的事叔叔们帮不上大忙,但你爸生前在公检法系统工作了这么多年。咱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不成?!”

简言再三保证,有学校、医院的支持与法律援助,已经足够了。一旦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绝不独自抗着。

挂断了电话,简言心思柔软了几许。她这人性子独,交心的没有几个。可在她身边,一直有许多人在关心爱护她,如同涓涓细流滋润干涸孤寂的心。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午后,人来人往的校园里,莘莘学子或行色匆匆,或嬉戏打闹,一片的青春美好。置身其间,独行于天地间的孤寂感被这青春活力的氛围驱散了。

简言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她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只是现实推着她走。

父母婚姻和谐期,她是炽热明媚的。

模范家庭的终结,她开始扮演一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去慰籍看似强大却偶尔闪现落寞的父亲。

及至于父亲早逝,奶奶带着她与居心叵测的亲属们决裂。她更像一头凶狠的幼兽,骨子里带着父系遗传基因的勇敢,去捍卫自己的利益。

当奶奶身体出现病症的时候,一直被亲人主动或被动抛弃的隐忧在闪回。她不得不成为理智又坚强的人,用冷漠疏离去掩饰去反击。

理智大于情感,去逼迫她选择一条看似正确的、不那么容易受伤害的路。好像,表现得越不在乎;失去的时候就不那么痛一样。

她的自由和洒脱带着原生家庭的阵痛。每一次故作潇洒的先行离开,不过是掩饰内心的脆弱,害怕被抛下的凄凉。

突然很想他,很想抱一抱他,那个凭着一腔热情敲开她固执又封闭的内心世界的人。她很想告诉他,她的坚强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只有他是那个可以让她卸下面具,坦然依赖的人。

时至今日,她已经足够勇敢,想,便去做。她刚摸出手机,电话已经先她一步拨过来了。刚想他,他便来了电话,这种心灵相通的感觉让她整颗心如同春水涌动般鼓胀了起来。

唇角的笑,如同这暖阳天一样,不经意间惊艳了众人。

身材高挑的女孩,因着来见师长,选择了干净利落的打扮。藏蓝色轮廓大衣,束起的卷发,精致的眉形无不昭示着她成熟都会职场女性的身份。

可此刻,她坐在树下,接打电话时,发自内心的温柔悸动,眉眼含情的模样叫人移不开眼。明媚与纯情这两种有着年龄差的特质在她身上矫揉混合。

刚挂断了电话,面前有人矗立,是几个帅气的男生,眉眼间的飞扬与脸上微微的红晕,让简言生出些许猜想。同校师弟的身份,让她兴起了几许怜惜,少年慕艾嘛。

温柔浅笑,大方又端庄。“有事吗?”

“是……是简,简师姐吗?”她出乎意料的亲切随和,叫几个男生有些生涩的结结巴巴。

“我是,有什么事吗?”简言有些迟疑,大学时她虽然是风云人物。但,这都毕业一两年了,还有人记得她?

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对方,鼓起勇气道,“师姐,我们是临床医学专业的,关于你救人的事情,我们都支持你!你千万不要灰心丧气!”

“我们在网上有发起支持你的微博,整个学校的师弟师妹们都去留言实名支持你!我们还准备去串联各个兄弟学校!”

被后辈们特意前来鼓励打气,说不窝心是骗人的,简言表示道谢,还与他们合影。被问到有什么寄语,简言想了想,调侃道,

“努力锻炼身体吧,既能在抢救患者的时候有足够的体力,又能在医闹的时候保护自己。”

众人心照不宣的爆发出哄然大笑。

韩祁走近,见到的就是这个画面,她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人簇拥在人群之中。

久违了的张扬明媚笑容,不由得让人怀念起从前。18岁时的她骄傲又肆意的模样,于此刻,十年以后,在经历世事挫折不再轻易情绪外露的面庞上重现。

他立在人群之外,目光贪婪的去描摹,静静的不去打扰她此刻有些稚气的意气风发。

简言不经意的回头,视线坠入一潭深泓。

容大的几个师弟们吃了一嘴狗粮。简师姐的人设一项是清冷睿智的,此刻却像是一只翩跹的蝴蝶般,轻捷的扑进了一个带墨镜和帽子的高个男人怀里。

普通的羊绒外套,搭配藏蓝色围巾,低调的装束却因为裹在他昂藏的身形上,一切显得不那么普通。

她眼睛一瞬间被点亮了似的,有醉人的星光。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跳入他怀里,狂热的、炽热的。

韩祁的心底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崩塌。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的隐忧被掀翻。两人重新在一起后,虽然也是亲密无间,但青春年少时那种,全然本能的悸动不在。

她爱他,毋庸置疑,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一般,影影绰绰并不真切。理智中带着克制。

此刻,她的情意毫无保留,不容错辨。

韩祁本就是外放性格,直接反客为主,亲身上演一场现场版偶像剧的经典画面,为后辈们示范,法式热吻可以有多缠绵。

这股热辣的浪潮从校园一直燃烧到韩祈的私人别墅。

说不清是谁更主动或是被动,亦或是水到渠成,这一次没有人叫停。她的外套压着他的牛仔裤,卧室的门把手上还搭着她的黑色蕾丝内衣。从大门口到二楼卧室,一路散落的衣衫足以描述这是一场怎样势均力敌的□□。

透过大大的落地窗,落日的余晖浅浅铺满安静的房间。

蓬松柔软的床铺间,她阖着眼,闭目养神,微微颤动的睫毛,像羽毛似的,骚动着他的心。

他支撑着半边身子看她,修长的手指依恋的抚摸她有些凌乱的长发,间或轻轻啄吻。不带情*欲,只是想摸摸她,碰触她,此刻鼓胀满足的心想要宣泄。

再怎么疲累也睡不着了,她目光柔润的看着那张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俊脸,无来由的开口,“从医学角度,稳定而健康的性生活比较有利于养生。”

“?”眼睛眨啊眨,韩祈努力去分辨思索她话里的深意,却发现徒劳无功。

“结婚以后,每周三到四次我觉得比较合适。”

她知道他对于婚姻问题的执念,她也愿意让他快乐,虽然她不那么在意婚姻,瞟了他一眼,“或者,你对于结婚有其他看法?”

“当然没有,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去落实这件事。”他降低身形,“不过,在追求养生之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从18岁成年开始算。一周三次,一年五十二周?十年……”

不等他胡扯完,简言干脆利落的滚入他的怀抱,充分的、彻底的满足两人的需求。

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身边的位置空了。床头放置着水杯,空气中隐隐的有食物的香味传来。

简言坐起身,靠在床头,慢吞吞的咽着温水。有轻微的忙碌声响传来,可以想象不怎么会做饭的某个人此刻是怎样的忙乱。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却让她觉得满足。她的身体和她的胃都有他来照顾。

生物钟已经混乱了,睡也睡不着,她干脆翻起了学弟们提到的微博。从科学论证的角度列举了,国内外,经CPR抢救,患者出现骨折、骨裂的比例,以及国家关于这一事故的免责法律条款。

下面的评论从真挚热忱,到辛酸玩梗,应有尽有。

“心肺复苏的成功率不高于30%,单人院外无辅助心肺复苏的成功率不高于10%。这还是在万米高空,这些家属怕不是在把我们医生当神仙来要求吧?!”

“支持你,师姐!干得漂亮!不管是救人的行为,还是过肩摔医闹的样子!”

“从满腔热血到随波逐流,我差的只是几次医闹!”

“师兄告诉我,从实习菜鸟到主治医师,我差的是什么?差的是应对医闹的经验!”

“胸外按压是最近几十年才兴起,早年间只有开胸,徒手按摩心脏,侥幸治好了,这后遗症怕不得被告到倾家荡产?!”

“救人需要资本,而我不配!”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敬告吾辈同仁,量力而行,先保重自身,再图其他。”

“我不配当医生,真的!既没有简医生这样好的技术,也没有这样的武力值自保。”

“我觉得这事过去以后,简医生可以开一个班,即可以教授心肺复苏的标准动作,还可以教教防身术!”

……

简言被这些言论逗笑了,韩祁端着简餐过来,正好看到她唇边的笑意。这样真好,她在他身边,他的床上,触手可及。

她自动自发的起身,收拾好小桌上的几本书。拉着他一起窝在长沙发上,给他分享她觉得有意思的段子,间或咬一口他喂到嘴边的三明治。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三明治的奇怪口感,韩式辣酱与番茄酱外形简直一模一样,只除了口感。至于口感,辣味三明治的口感很特别,

他的目光如水般柔软,“你好像对这次的事没那么生气?”

“这次事件的三方,病患,我问心无愧;医闹影响不了我的工作前途;网络喷子,与我不相干的人,whocare?”

“我选择成为一名医生,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崇高的医德,或者是肤浅的成就感,至少一开始不是。”

“我父亲走得很痛苦,在医院抢救了三天。这三天里我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到绝望,最后麻木。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挚爱的人命悬一线,等着被死神宣判的无助感。”

“每一次手术室门打开,我满怀希望的迎上去,又徒劳无功的走开。”

“我不愿意再经历过那样的时刻,我在意的人,我却无能为力。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可以,生死弥留之际,我大概会给自己拔氧气管。”

“等到我真的走上这条路以后,才发现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不在我身边,少了七情六欲,我比别人多了很多时间。你知道的,我很聪明,至少比大部分人聪明。

再后来,每一次走出手术室,告诉病患家属,手术很成功。他们眼中爆发出的光亮会让我觉得真实而温暖。”

“这世上有好的坏的人,尽我所能去救治那些好的。至于那些坏的,就像磕了一颗发霉的瓜子,吐了就好了。如果再不高兴,踩上两脚也行。”

“不需要为我担心,如果在医院干的不快乐,我可以选择转科研,或者回学校任教。”

韩祈默默的抱住她,给予她力量。虽然她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他却容不得有人诋毁、污蔑她。他从不怀疑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只是很愤怒。

时至今日,他的愤怒已经有足够的能量,可以让人畏惧、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