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两人齐齐抬起头来,望向从屋中走出来的宋诸。
“宋,宋夫子!”
燕承风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见桑秋还龇牙咧嘴地躺在原地,下意识地伸手拉了她一把,待到桑秋也站稳后,又猛然想起什么,像是烫到手一般,赶紧放开了抓住桑秋的手。
桑秋的内心经过刚才的翻江倒海,现在倒是已经麻木到平静,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
痛,太痛!
背,太背了!
谁能想到她竟然会是因为同屋室友的梦游之症,意外地被发现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
眼下又刚好碰到了宋诸,若是燕承风把她的身份告诉宋诸,那她就只能卷铺盖麻溜地滚蛋了。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偏偏宋诸还主动开口询问起来,一双桃花眼锐利地扫向两人。
燕承风一个哆嗦,说话磕磕巴巴地,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在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要张嘴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宋夫子冷冷的语调:“既然没事的话,就回去睡觉。”
“可我有……”
宋诸一个眼风过来,燕承风立马噤了声,剩下的一个“事”字又吞进了肚子里。
“你回去。”宋诸指了指燕承风,然后手指稍一顿,指向了桑秋,“你留下。”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不然?”
宋诸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直接转身往屋内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
“啊?哦哦……”桑秋还没缓过神来,看一眼背对她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逼迫感的宋诸,再看一眼一旁傻了吧唧的燕承风,赶紧小跑了两步跟着宋诸进了他的斋舍。
“砰”的一声,房门在燕承风面前关上了。
燕承风:……
桑秋前脚刚跟着宋诸进了屋,后脚就听到房门在她身后紧紧关闭的声音。
飕飕的冷风被隔绝在屋外,屋内暖融融的,桑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穿着单薄的衣衫走了这许久,浑身都有些发冷。
“披上。”宋诸丢过来一件披风, “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真没什么事,夫子你还不睡吗?不如我就不打扰您了?”桑秋顾左右而言他。
“坐。”宋诸指了指床边的小榻。
桑秋只得乖乖跟到榻前坐下。
榻前的小火炉上放着只茶壶,正煮得微微沸腾,滚起的水声清晰可闻,桑秋一靠近,便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
宋诸也不说话,娴熟地从炉上拎起茶壶,给他和桑秋各倒了一盏茶汤。
茶汤的颜色鲜红而澄亮,闻来还有些甜香。
宋诸自顾自地拈起茶盏喝了,桑秋弄不明白他到底是要干什么,紧张地有些口渴,正好就捧起了茶盏。
“你心也真大,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怕发生点什么?”
宋诸不说话则已,这一说话,吓得桑秋手中的杯盏差点直接飞了。
“拿稳点,不然你是打算赔我的杯子,还是我的披风,又或者,你想要两样都赔?”宋诸突然靠了过来。
不得不说,宋诸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天生自带风流,尤其是现在两人离得这般近,桑秋都可以看到他长而细密的睫毛,覆在他那一双含情目之上。
“你你你……”桑秋的心砰砰直跳,连平时的敬语都忘了用。
“我怎么?”宋诸斜睨了桑秋一眼,“你赔不起的话,就把茶盏拿稳,我泡的茶,不是谁都能喝得上的。先好好喝茶。”
“哦。”桑秋的把柄被他捏在手里,无论她怎么抓心挠肺地想弄明白,也只能暂时按捺住,乖乖地听从宋诸的话,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她以前喜欢喝咖啡,穿过来后没有咖啡喝,也会喝点茶,但总归没有那么喜欢。
眼下喝到的这茶,茶汤醇厚温和,舌尖上没有任何的苦涩感,茶香在喉间经久不散,回甘甜润,似是薯香,又像是蜜香,唇齿生津。
还,还真挺好喝的。
但现在不是能静下心来品茶的时候,桑秋把茶水喝完,将空茶盏放到小几上,乖巧地化作一只小白兔,眼巴巴地示意宋诸,她已经喝完。
宋诸又给自己倒上茶汤,慢条斯理地喝完,方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忘记我同你说的话了?”
“夫子同我说的话?”桑秋有些摸不着头脑,努力回想着吃完晚饭碰到宋诸之时,宋诸对她说过些什么,“是说,我素饼做得不错,有机会给您再做一些?”
“是有教无类。”宋诸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我也说过,我不会对你有成见。”
“您的意思是……”桑秋毕竟算是活过两世的,心理年龄远比看起来的要成熟些,立马琢磨出宋诸话中含着的意思,“您早就知道了,我……我不是男子?”
她有些震惊。
怎么会?若果真是如此,这宋夫子,居然不揭穿她?
“你的事,本与我不相关。”宋诸放下茶盏,“只要你不影响到学堂讲学,是男是女,又有何不同?”
“那夫子的意思是,”桑秋有些激动,“您不打算……”
“非也。”宋诸双指一并,在面前摇了摇,“既然现在你女子的身份已经被旁人知晓,那我肯定也无法视而不见。就算我不说,那早晚也会传开。”
桑秋知道宋诸说的是事实。
大颂朝不比现代,从来没有女子上书院读书求学的说法,大户人家都是请专人到家中给女眷进行讲学,而请不起教书先生的平民百姓,女子自然就没有读书的机会,能识得些字,便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她是女子,别说是书院的山长夫子了,就是她那些同窗,也是万万不能同意和女子一同上课的。
燕承风虽然单纯天真,但要是说他会保守这个秘密,桑秋也是不信的。
“那宋夫子不想再吃素饼了吗?”桑秋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要是我能留在书院,等有机会,我便给夫子做素饼吃可好?”
“想吃素饼,我可以去山脚下买。”
“那宋夫子还想吃点什么别的糕点?我都可以做的,就比如今天这个茶,我觉得做成茶糕,就很不错。”
“君子不重口腹之欲,若是心思都放在吃食上,还能学些什么?”
桑秋一噎。
“不过……”
“不过什么?”桑秋一听宋诸的转折,顿时感觉到了希望。
“想要留在书院,也并非这一条路可以走。”宋诸见桑秋期盼的神情,像是故意逗弄她一般,放慢了语速,惹得桑秋急切不已,“你的厨艺不是很好吗?我正好与书院食堂的大师傅关系还算不错,如果你愿意去食堂帮忙的话……”
“我愿意!”还没等宋诸说完,桑秋就迫不及待地点头,“我可以!没问题!”
“可不可以,你愿意了还不够,我说了也不算,须得明日问过大师傅后,才能作准。”宋诸及时给桑秋泼了泼冷水,“况且,我们这里是书院,不是茶楼酒肆,饭食只要能吃饱就行了,并不一定就需要更多的人手。”
“没事没事,只要有机会就行。”桑秋一听还有留在书院的希望,赶紧巴结地给宋诸的空茶盏里添上了茶,“可山长那边……”
“就说你退学不就行了?”宋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都不认识你是谁,就算你摇身一变成了食堂里的厨娘,他也不知道啊。”
“夫子说得对。”桑秋的语调都明快了几分,她的目的就是想留在书院里,至于是学生,还是其他身份,她倒是无所谓,毕竟她可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本来就不是很想听那些夫子絮絮叨叨,现在居然有去食堂做工的机会,那她自然高兴。
“不能进学堂听课,你怎么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宋诸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桑秋。
“哎呀,我又不去参加什么科举考试,能在书院里沾染一些书香之气,那也是好的嘛。”桑秋收敛了几分笑意,“不是您说的嘛,有教无类,那我这就是学习不拘地方,想看书了,那随便在哪都能看。”
说着桑秋觑了觑宋诸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于是试探着小声问道:“那夫子,我就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那你晚上打算睡哪?”宋诸问了个关键的问题。
“这个嘛,呵呵呵呵,我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就行。”
“你现在还没退学,就是书院的学生,若是出了点事,那就是给书院添麻烦。”宋诸扔过来一把钥匙,“隔壁的斋舍还空着,里面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物什,但将就着睡一觉,还是没问题的。”
“谢……”
“别谢我,我可不想惹麻烦。”宋诸摆了摆手,“明天记得早点起来还我钥匙就行。”
桑秋攥着钥匙正准备推门出去,忽然又听到宋诸在背后叫住了她。
“你之前做的那个素饼,能不能做成咸口的?”
对上桑秋疑惑的眼神,宋诸轻咳了一声:“山长喜欢吃咸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山长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