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的晌午,天气异常闷热,连吹来的几缕风都是温热的,非但没能解暑,反倒平添了几分燥热。
山脚下的茶铺里,正坐着几个过路的旅客。
因着炎热的骄阳,茶铺在树荫下支了几个茶棚,茶棚底下摆开几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方木桌和几条有些跛脚的长木凳,底下用石块垫了垫,使其不至于太过摇晃。
“客人,你们的茶和点心!”一身粗布短打的伙计将一只茶壶搁到木桌上,上完茶后又转身端了一盘简单的点心,盘中叠放着几块素饼,边上围了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坚果。
“嘿,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竟然还能吃到这么不错的茶点!”其中一位客人随手拿了一块糕饼送到嘴里,本以为这山脚下的茶铺里,茶水点心的味道肯定不尽如人意,只不过是赶路途中,随意歇歇,吃些茶水点心,解解渴垫垫肚子罢了。
哪知道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素饼一入口,他就愣住了,这素饼子,怎得比他在城里的糕点坊里买来的,还要好吃一些?
入口先是酥松的外皮,一层又一层,咬下去又是柔软细腻的口感,麦香浓郁,还有芝麻和花生的味道,尤其是中间包裹着一层红糖馅,跟以前吃过的寡淡素饼完全不同,甜而不腻,配着微微苦涩的茶水一起喝,味道正合适。
“真的假的?”同行的伙伴显然也是对这偏僻的山脚下的吃食不抱什么期望,本只想喝点茶水应付应付,等进城后再去酒肆里好好吃上一顿的,闻言颇有些不信,但见他真的吃了一块还不够,又伸手拿了第二块,才将信将疑地试着也取了一块尝了尝。
素饼的样子和以前吃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圆润了些,也更鼓囊一点,糕饼中央用红曲点上了个红点,看着倒是怪有趣的。
他怕被同伴给诓骗,只敢先小小地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没有咬到馅料,只吃到了素饼的饼皮,尝来的确酥软可口,出现在这小小的茶铺里,确实算是难得了。
只是他们往日里都是吃惯了好吃食的,眼下这素饼虽然可口,倒也还算不上特别稀奇。
“你怎的只咬这么一点?”先吃的那一位看到同伴只咬了那么一小口,一边忙着咬自己手里的饼,一边悉心指导,“这里头包的红糖馅才是点睛之笔,要一口咬到馅料,饼皮和红糖一起嚼下,滋味才好!”
同伴于是又咬了一口,惊异道:“果真如此!”
“那是,为兄还能骗你不成!”
“哎,你们倒是给我也留一块啊!”他们还有一位同伴刚才去解了手,等他回来时正看到他的两位同伴在争抢盘中剩余的素饼,又听到他们对素饼的夸赞,虽然还没尝过,但看他们的架势,抢上一块肯定是没错的。
三人把素饼吃光的同时,一旁又来了两位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因为晌午在茶铺的棚下歇息的旅人不少,一旁已经没有空的桌子,两位书生正在跟旁桌的人商量着能否拼一下桌。
“今日似乎看到了不少赶路的书生。”他们三人还有些疲乏,看看天色,左右离进城还有五十里地,他们又都有马匹,在天黑之前进城不是什么问题,于是就决定在此处再歇息一会,就着坚果喝喝茶,聊起了别的话题。
“可不是,光我瞧见的就有好几个了!”
“你们不知道?”他们中因晚到而只吃到一块素饼的那位,清了清嗓子,给其他两人讲解道,“马上就到了山中书院入学的日子了!”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向两位同伴指了指山上的方向。
两位同伴不由抬头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山顶遥遥,除了漫山郁郁葱葱的高大林木和林间蜿蜒而上的山道之外,看不到其他景物。
等他们重新回过头来时,发现这位热心为他们讲解的同伴已经趁他们不备,把被瓜子掩盖在下面的漏网之饼给捞出来,狠狠地咬了一口,此时正眯着眼,沉浸在红糖的甜美之中。
“好你个老三!”
“哎你们可别冤枉我!这山中书院,真的在这山上!”只不过这山高耸入云,从山脚下往上看,哪里能望得到在山顶的书院呢。
“这书院是什么来头,很有名吗?”他们三个关系甚好,自然也不会真的在意一块素饼的事,况且另两人方才已经多吃了几块,只是佯装生气,话题很快就转回到书院上。
“这书院呢,本来没什么名头,只不过这方圆几百里,就这么一间书院,有想在书院求学的学子,就只能来这儿上学。”
“那这么说来,来书院上学的,也就是附近乡县的学子,可这一路上,看到的不少学子,似乎是从外地赶来的?”
这些学子看着都风尘仆仆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的,行囊包裹带得不少,其中还不乏衣着考究,身后跟着仆从的富家子弟。
“这就要说到,去岁书院里,来了个新的夫子。”
“不就是一个新的夫子吗?这有什么稀罕的。”
“稀罕就稀罕在,这位新夫子,以前可是国子监的博士,据说还是探花出身的嘞!”
“这倒的确是个稀罕事了!不过国子监的博士,到这僻远的书院来做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排行老三的这位吃完素饼,擦了擦手,提起茶壶给大家的杯中添了茶水,“今年的天气真是怪得很,往年这个时候,都得穿上夹衣了,结果现在还是忒热!”
话题于是又被引开到今年反常的气候上,说着说着,众人都有些发愁,也不知道这迟迟不退的暑热还会持续多久,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影响地里秋播的庄稼。
“这热茶水喝着还是不够给劲啊,要是这时候能来上一碗冰雪冷圆子就好了!”
“得了得了,在这郊外,有茶喝有饼吃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冰窖,给你做冰雪冷圆子!还是快些喝完,早点进城吧!”
“哎几位客官,我们这儿虽然没有冰雪冷圆子,但是有解渴消暑的酸梅饮子,酸酸甜甜很是解渴,要不要来上一碗?”他们的对话被一旁的茶铺掌柜给听了去,掌柜圆圆胖胖的脸上堆着笑意,往一旁退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一个大木桶来。
这酸梅饮子是茶铺最近卖得最好的,在这里歇脚的大多都是赶路的旅客,疲乏又干渴,加之天气炎热,在井水中冰镇过的酸梅饮子,入口冰凉清爽,饮下唇齿生津,甜中带酸,酸后回甘,比起茶水来,价钱也不贵。
今天过路的旅客尤其地多,一大桶酸梅饮子,在晌午前就卖得一干二净,桶底仅剩的薄薄一层只供最多三碗,掌柜原本是打算留着自己喝的,但看到这三位客人明显手头阔绰,临时就改换了主意,打算把酸梅饮子卖给他们,万一他们喝得高兴了,说不定还能给上不少赏钱。
反正自己明天也能喝上嘛,还是先赚点银钱要紧……
几位客人果然来了兴趣,听到价钱也只要三文钱一碗,于是都要上了一碗。
刚才来上茶点的伙计正在忙着旁边的另一桌客人,掌柜的见其忙不过来,就自己动手,从桶中舀了最后的三碗酸梅饮子出来,端到桌上。
酸梅饮子提前用纱布过滤了一番,哪怕是最底下的这几碗饮子,也没有影响口感的残渣,依然是清爽的口感,轻松就顺着咽喉滑下,不过色泽上的确要比刚做出来时浓上几分,显出有些厚重的深褐色来。
“好喝,果真好喝!”三人一口气喝完,仍然意犹未尽,掏出他们的水囊来,“给我们再灌上一壶吧!”
“真是不巧,几位客官了,酸梅饮子今日已经卖完了,刚才您几位喝的是最后的几碗了。”掌柜赔着笑,面上不显,内心懊悔着,早知道就该多准备点酸梅饮子的!
不过这准备酸梅饮子,其实关键不在于他,而是在……
掌柜侧转过头,看到他茶铺里的小伙计给客人上完茶水,正在炉前看着煮茶的火候,神情专注而又认真,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炉灰。
要是早知道这看起来细胳膊细腿,说话有气无力的小伙计,居然懂这么多新鲜玩意儿,自己怎么说都不会只同他签了一个月的短工契,要白白放走这么一棵招财树了!
哎,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悔之晚矣啊,晚矣!
在一旁忙碌的桑秋倒并不知道他的老板此时丰富的内心活动,眼下正在给三位客人打包素饼。
这素饼的新奇改良做法,其实是她想出来的。之前,茶铺里的素饼做得又硬又噎,寡淡无味,要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在这歇脚的客人都不想吃上几口。
那天恰好是做素饼的伙计身体不适临时告了假,掌柜听说桑秋也懂做饼,勉强同意让她顶上,结果平时做一次能卖上好几天的素饼,当天就卖得一干二净。
掌柜大吃一惊,连忙去尝了尝桑秋留在后厨的仅剩的几块素饼,嚯,没想到素饼这吃食,居然都能做得如此美味可口!
于是桑秋在茶铺的地位直线上升,等原先做素饼的伙计休完假回来,发现桑秋顶替了他的位置,一开始还忍不住怒气冲冲,等他尝了尝桑秋做的饼,就立马说不出话来,甘拜下风。
况且桑秋来茶铺帮工的时候,就说好只做一个月的短工,不会长留,抢不了别的伙计的饭碗。
只是令掌柜和伙计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桑秋竟然毫无藏私,在他们面前大大方方地就把素饼的做法给展示了出来,甚至还手把手教学指导,让他们都把这方子给学了去。
桑秋的动作熟练又利索,很快就把客人们要的素饼用油纸给打包完毕,再用麻绳捆起来,系了个结,方便提拿。
“给,几位的素饼,都给包好了。虽说这素饼稍放上几天不成问题,但容易受潮变得不酥脆,还是尽早吃更好些。”掌柜从桑秋手里接过素饼,帮几位客人装到他们的鞍袋里。
这几位客人果然出手大方,除了应付的茶水点心钱,还另外给了不少赏钱,其中也有桑秋的一份。
桑秋拿着赏钱,心里美滋滋的。这大颂朝有着给赏钱的风俗,差不多就类同于现代社会里的小费,衣食住行,凡是有关服务行业的,或多或少,都会收到客人给的额外赏钱。
她把赏钱收好,见两桌客人都吃饱喝足,相继离开,茶铺一时不是太忙,于是又一头钻进后厨,帮着做新一批的素饼。
一直到天色渐沉,香喷喷的素饼热腾腾地一锅接一锅地出锅,桑秋才想起来,这一天除了一大早吃的一碗阳春面,还没吃过别的东西。忙起来不觉得,现在手头的活干完,桑秋才觉得腹中空空,需要进食。
正想着晚上的暮食吃点什么,桑秋就听到掌柜唤她过去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开文啦!一起来书院吃吃吃啦!
老规矩,评论区二十四小时内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