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桃花

识海中的风雪似乎永远不会止歇,从小到大,每当南纱归于识海,第一眼所见的便是漫天的雪絮。

故而在醒来后看见一树的桃花,还未彻底清醒的南纱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满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桃花盛开,风雪在天地间飘荡,冰河隐隐的水声随清风随远方飘来。

南纱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呆愣地坐在树下,似是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归于识海,又为什么会在识海中醒来。

记忆之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落在身上的花瓣所拂去。

南纱敛起了眉心,不解地接住了飘落的桃花。

而感知到南纱的醒来,树上守护已久的暖色光点又从花叶间探出身形,绕着桃树飞舞一圈,最后落在了南纱的眼前。

光辉渐渐消退,南纱疑惑地看着光晕在眼前化作了小巧的古塔,九层古塔似乎是由冰玉雕刻而成,檐角缀饰着细小的银铃与琉璃碎珠,一扇扇门窗具是紧闭。

看着小巧的古塔停在雪地里,南纱眨了眨眼睛,眉眼间满是好奇。

但是刚想要触碰古塔,南纱的动作却又一顿,因为想起了什么而不适地按住了额心。

“天……容?”

忽而想起了某些带着血雾的场景,南纱不适地按着额角,挣扎着扶着树干站起,却又因为浑身失力而再一次跪倒在雪地里。

“天容?”

南纱的声音隐隐颤抖,不安地握紧了双手。

周围明明是一片洁白的雪景,落在南纱的眼中却是一片猩红。

而隐隐的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的响起,南纱像是追寻着什么一般侧身看去,却仍是没找到期盼中的身形。

从远方走来的并不是天容律,而是先前已经自爆了的红发魔修。

魔修所过之处全都染上了血色,落在身上的雪絮飞快地被染红。

南纱怔怔地望着魔修片刻,忽而又彻底放弃了所有了气力,失神地跪在雪地中,茫然地看着身前的古塔。

“南纱姑娘。”

魔将穿过了重重的风雪,最终停在了树前,低头注视着有些不适的南纱。

魔将身上的血色将四周都染红,南纱抬起头,安静地看着魔将片刻,忽而嘲讽地挑起笑意:“为了让魔君得到真正的出路,为了让天容重振魔界二十一域,你不是已经自爆死了吗?怎么会闯进我的识海?”

听着南纱的话语,魔将神情一片凝重,握着长|枪的身形一阵颤抖,片刻后利落地跪在了雪地里。

“对不起,是我害了君上,”魔将的气息有些低沉,弯下了背脊更低下了头颅,“是我自足主张想要令君上恢复身为魔君的一切,结果却害得君上……害得君上又一次身亡。”

害得君上身亡。

害得天容律身亡。

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被重重压抑的情绪,南纱抬起眸子,讽笑着开口:“你闯进我的识海里应该不只是想表示自己并没有自爆?天容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我,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应该可以告诉我?”

周围的风雪愈发的凌冽起来,冰河的浪声从未停歇。

魔将轻声叹了口气,手中的长|枪在血色翻涌中破碎消无。

“我们并未料想到君上会血祭自己,现在闯进你的识海也确实是想同你解释一些事情。”

魔将的笑容有些苦涩,受伤的右眼彻底无法睁开。

“我曾经在万年之前背叛过君上,故而担心现在的君上会因为想起模糊的记忆不肯将我相信,在和其余追随君上的魔臣讨论过后,我们决定让君上彻底将我厌弃。”

南纱安静地听着魔将的讲述,护着古塔一言不发。

魔将又自讽地扯了扯嘴角,再次看了南纱一眼后,闭着眼讲述万年前的一切过往。

万年之前,少年修士自边境中走出,以人族之体浴血化魔,而后一统魔族二十一域,在至高域中建立九天城,使诸域主俯首称臣,迎其为皇。

然而年少魔君一统魔界的举措震惊了初元界中的魔尊,从未想过魔界能一统的魔尊们打量九天城许久,最后看上了魔君一身的根骨,试图将魔君炼化为魔种。

种种思量之下,魔尊用化身进入魔界,着手联系不甘心臣服魔君的诸多魔臣,而被魔君律亲手斩杀了三弟的魔将于熙便是其一。

“我在第九域开始追随君上,在第十六域闭关破境,在我闭关期间,君上在第十七域遇见了我失散已久的三弟。”

说到三弟,魔将的话语有些颤抖,手心的伤口因为紧握而渗出了更多的血迹。

“当时我的小妹阿梨因为受伤而在第十七域修养,而没认出阿梨的三弟直接仗着自己域主养子的身份将受伤昏迷的阿梨掠去。”

彼时魔君尚不是魔君,也并不知晓域主之子和于熙身上的血脉联系,只是在听闻阿梨被掠走之后亲自找上了域主之子。

等到魔将因为感应而仓促出关知晓一切时,域主养子已经倒在血泊,年少的魔君沉默注视着一切,脸色苍白的阿梨则亲手将整片域主洞府给点燃。

看着火海里三弟的尸体,魔将的心中莫名累积起了怨怼的情绪。

无法责怪受伤的妹妹,无法责怪死去的弟弟,魔将将所有怨恨都倾注在了魔君的身上。

为什么要下毒手彻底夺去三弟的性命?为什么不可以手下留情?为什么不由他这个兄长自己来处理整件事情?

但因为有着理智的压制,魔将又咽下心中所有的痛苦与仇恨,只是渐渐淡下了和魔君之间的联系。

而在三弟死去后,阿梨的身体也日渐虚弱,最后更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愿意再失去自己的妹妹,魔将不得不四处寻找治愈的方法。

而魔将寻找的结果,便是身陷远古承传险些在试炼中身死,最后侥幸被途经承传的魔尊给带走。

听见魔尊告知阿梨已经病逝于九天城,魔将心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溃。

不顾一切将所有怒火宣泄于魔君,魔将最后与诸多叛臣一同攻入圣君遗迹,更一把火烧了魔君最为珍重的水域桃花。

然而魔将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阿梨还活着。

魔君说,阿梨还活着,阿梨守着他的墓碑呆在九天城中。

不待魔将对魔君的话语做出更多的询问,魔将便与诸多的叛臣一齐被逼出了圣君遗迹。

而等他疯狂地赶回九天城时,阿梨已经为了护城而身陨,以身祭道令九天城封城,就此与外界相分离。

为了报复魔君,魔将特地将九天城各处的防御告知了魔尊。

所以到了最后,是他亲手逼死了阿梨。

看着自己满是血色的双手,魔将的身形止不住的颤抖,神情之中还带着痛苦与恍惚。

“在那之后,我疯疯癫癫地在魔界中流浪了数千年,亲眼看着统一的魔界再一次分裂,二十一域再一次敌对,是我害了魔界,也是我害了阿梨,全都是我的错……”

魔将似乎彻底沉浸在了过去的痛苦里,南纱依靠着树干,安静地倾听着魔将的忏悔,更时不时按着自己发疼的额心。

眼前的魔将似乎饱受着悔恨的折磨,完全无法谅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压下自己的不适,南纱感受着风雪的寒意,尽可能猜测着魔界的过往。

或许早在魔将应感应而仓促出关时,魔将的理智便已经崩裂。在重重刺激下,魔将的道心意外受损,最后产生了心魔。

但是猜测着一切,南纱很快又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情绪。

她并不是阿梨,也不是魔君律,更不是因为对方的背叛而再次承受着不安的魔界生灵。

无论魔将如何痛苦,她也不是能将他救赎的存在。

魔将最初的心魔或许是怨恨,而现在的心魔便是悔恨,这两样无论是哪一个,都无法由她来开解。

而魔将按着自己的右眼,身上的气息因为想起了天容律现下的情形而愈发的深沉。

“直到在数十年前,在某一次踏入九州时,我们意外感知到了君上的气息。在那之后我们开始四处试图寻找君上的存在,最后终于在极乐城中重新遇见了君上。”

魔将所说的重逢便是发生在南纱与萧敬云混入极乐城之时,彼时天容律带着南纱两人离去,而魔将因为叛臣和极乐城的联系潜伏于极乐城。

感知着天容律的气息,魔将重回魔界,将一切消息告知于魔臣,更开始调查千律宗天容律过往的一切。

等到除魔之征正式展开,一众魔臣也终于确认,天容律便是曾经的魔君律,而后想尽办法让天容律继承魔君的一切。

将天容律引入极乐城,使其与癫狂的淑月相遇,魔臣们使其一路往圣君遗迹的方向逃去。

等到南纱使用碎空石带着天容律逃离,魔将直接干扰了碎空石接引的方向,将两人引至了万兽碑所在。

“梦道子身上的记忆魔种是由我所创造,上面附着满不能信任我的暗示,但是除了我与魔臣,所有人都不知晓暗示的事情。”

担忧着天容律想起万年前的背叛而不肯接受援助,魔将便在其余魔臣的帮助下替天容律打造出另一条继承承传的不信任道路。

他与叛臣和梦道子相交,更隐隐对叛臣透露出魔君转世将要出现的消息。担心魔君律重临,叛臣便不顾一切地在圣君遗迹布下绞杀魔君转世的方法。

先是梦道子主动在身上备下假的记忆魔种,令吸纳了魔种的魔君转世灵识被虚假的记忆所干扰。

而后在已经沦为废墟的湖心桃花岛,叛臣们仿制了另一个桃源,一旦魔君转世踏入其中,便再不会有生还乃至是轮回的可能。

叛臣的一切安排都计划得十分妥当,同叛臣相交甚好的魔将更是再一次表现出对魔君的仇恨,主动担起了将魔君转世引入虚假桃源的重任。

在叛臣眼中,有魔将的一路守护,一路追随,最后更是用自爆来引出前往虚假桃源的道路,魔君转世自是会被感动,而后踏入虚假桃源送死。

而由于魔将对假的记忆魔种施下了自己不可信的暗示,天容律便如计划的一般对魔将显得冷淡而不信任,在魔将自爆引路后并没有进入虚假桃源,更没有抛弃承传。

一切都沿着他与魔臣们的安排在前行,血迹台爆发后的血雾会阻隔叛臣们的视线,使其不知晓天容律是否进入了虚假桃源。

而在接下来,天容律只需要安心吸纳自己的承传,而后就可以带着南纱离开。

只不过谁也没有料想到,天容律会吸纳不了承传,最后只能被迫用血祭自己的方法送南纱离去,保下南纱的平安。

想到了这里,魔将满是不甘地握紧了双手,眉眼间满是痛苦与愧疚。

而南纱垂眸注视着魔将的模样,也多少猜出了魔将此时的情绪。

如果没有天道的干预,一切一切或许确实会如魔将的计划一般进行。但是现在,天容律确确实实地血祭了自己,更因为天道而不能说出这么做的原由。

就好比现在,因为涉及了天道,她也不能将天容律无论有没这一遭似乎都会主动送死的事情给说出。

“那么真正的记忆魔种在哪里呢?”不想再去想过于沉重的事实,南纱疲倦地做出询问,“你又为什么要弄坏我的清魄剑?”

听到问话,魔将又是一阵沉默。

天地间又是一阵寂静,唯有冰河的声音将一切淹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南纱再一次感到困倦,魔将的目光才又一次落在南纱的额心。

“真正的记忆魔种就在你的身上,”魔将神情有些复杂,话语间也满是疑惑,“我们都没有料想到你的识海会意外和君上的魔种相连接,而在识海里,记忆魔种里的君上将魔种送给了你,换句话说,君上将自己的过去交给了你。”

听着魔将的解释,南纱一阵怔楞,在想起天容律的话语时又垂下了眸子。

在进入圣君遗迹后,天容律便主动说过是否介意他由天容变成律。

而魔君律多半也是看到了这一段记忆,便也担忧起她只是否只愿意接受熟悉的天容,而不想面对身为魔君的律,主动将过去的记忆交到了她的手中。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天容律都是一个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只不过在天容律血祭自身后,南纱明显感受到了魔种的脱离,想来是记忆魔种感知到了主人的死去便又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看着南纱似是有些恍惚的神情,魔将一阵停顿后又继续自己的话语,目光落在了漫天飞舞的风雪。

“而我会折断你的清魄剑则是因为阿梨,如果阿梨真的是她,那么她自然能感知到清魄剑中由我灌注的魔压,而如果她不是阿梨,清魄剑中的魔压也可以遮掩住你身上记忆魔种的气息,让你不被叛臣发现身上存在着记忆魔种。”

而更清楚的她是谁,魔将却没有再说下去。

南纱跟着注视飞舞的雪絮,慢慢地思考着有谁会接触自己的清魄剑,最后压着隐隐发疼的意识做出询问:“你是认为阿梨是我的师父吗?”

魔将沉默着没有回答,但神情间却像是默认了南纱的话语。

南纱轻声叹了口气,总觉得意识愈发的有些沉重。

“师父她被认为是蓝镜尊者的转世,在一片期盼中诞生,但却意外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属于尊者转世的天赋,最后被蓝族囚禁在蓝海阁上,直到遇见小师叔才觉醒了血脉天赋,”笑了笑,南纱有些不适地靠在桃树下,“原来师父在万年前就和天容认识了吗?”

又一次提及了天容律,魔将的头颅又地下了几分,只不过感知到南纱气息的虚弱,魔将又拧起了眉心。

“千律宗天容律已经不存于世,但君上的魔种并没有破碎,或许在千万年后君上会再次出现在天地间。南纱姑娘,千万不要产生心魔,你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这一切全是我与魔臣所导致,君上定然不会想你因他而出现心魔。”

“我会回去,亲自将这一切告知九天城,告知其余等待已久的魔界生灵……”

说到最后,魔将已是再也不能抬起背脊,只能在猩红的雪地中颤抖,浑身的气息无比沉重。

说到底,还是他亲手将天容律一路引入绝境。

南纱有些茫然地看着魔将的身形,隐隐发疼的灵识并不能很好地理解魔将的话语。

但是沉默了半响后,南纱又轻声开口:“天容把极乐城送给了我,他还叫我不要害怕。”

小心地将古塔护在身前,南纱又抬头看着一树地桃花,眼中倒映着桃花在风雪中摇曳的景色。

“所以天容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出事的……”注视着桃花,南纱的语调无比的温和。

而弯下背脊的魔将一阵怔楞,仍是不忍心抬头。

天容律血祭自身打开了圣君遗迹的出口后,万万不可能再在天地间遗留下丝毫与自己有关的痕迹。

现在的天容律只是天容律,而非万年前的魔君律,能够将这一世的记忆存入魔种之中。而魔种虽然还能再次携带魔君律的魂魄转生,但下次转生的生灵却不一定还是天容律。

魔君律为渡劫期圆满的魔修,故能创造出记忆魔种,但天容律不过是一个元婴期修士,根本不可能留下自己的记忆。

沉默了许久,魔将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话语,身上血光隐隐流动,身形逐渐化作风沙散去。

直起了身体,魔将同南纱坐出最后的拜别。

“琉璃九幽塔原为魔器,受君上识海温养,非一般修士能够掌控,但是南纱姑娘,你是直接继承了君上留下的琉璃九幽塔,自然不会被琉璃九幽塔反噬,更能够一路提升修为,唯一的问题便是会陷入长眠,直至九幽塔再不能助你沉眠破境。”

“这是君上对你最后的庇佑,你为得到君上认可之人,从今往后,魔界二十一域也将恭迎你的到来。”

风雪吹拂,魔将染血的身形也终是同自身的话语一起散去。

南纱仍是望着一树桃花,在魔将消散后摇晃着站起。

“天容……”

南纱望着桃花,为了面对魔将而强撑着的气息开始溃散,视野亦是一阵朦胧。

“天容……”

南纱轻声做出呼唤,隐约间又像是听见了一树木牌敲击的声响。

她的识海中从没有过桃花,眼前的桃树只能是天容律留下。

但是到了最后,风雪吹拂,桃花盛开,南纱仍是控制不住意识的疲倦,在流淌的灵力中倒在了雪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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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啦_(:з」∠)_因为字数比较多所以更新得更迟,非常抱歉。

以及今天请假一天,因为要复习考试,所以今晚可能不太方便更新啦,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