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纱一阵怔楞,继而神情一紧,强压下直接出去救人的冲动小心地躲在花海之外的树林,屏息观察着火海的局势。
现在天容律的模样显然不太好,南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么狼狈的天容律。
上一次对方死死被压制尚且是十年前的事情,天容律带着她在中洲逃亡时没少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地将更年幼的她护在身后。
南纱一时间心如乱麻,只能用寒意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翻出天容律待会需要的各种丹药以及带着对方离开的法器。
身为殿主亲传和宗主弟子,她和天容律都有不少保命的法宝。
南纱细细打量着陷入了癫狂的女音修,对方的模样渐渐和曾经见过的千律宗大师姐相重叠,但神情姿态却没有丝毫的相同。
曾经的大师姐明净温婉,她对这位隔壁宗大师姐最深的记忆便是对方高立于冰河流瀑之上,沐着飞雪吹奏玉笛,身形被霞光与雪芒一同勾勒。
当年的大师姐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万万不似现在的癫狂。
清点好丹药和法器,南纱深吸了口气也不再迟疑,唤出法器长弓后对准了半空的淑月,拉满弓弦后凌冽冰箭卷着无尽的寒意飞射而出,接连三箭带着爆鸣声撞击向音阵,引发火海动荡。
冰与火交融在一处,无尽水汽蒸腾而起,天容律再次一压琴弦里外冲击着音阵,星龙更是不顾音凰的纠缠疯狂地冲向了淑月。
“天容!”
南纱纵剑甩出十几张灵符,在淑月的笛音又一次卷来后冲进火海靠近天容律,灵力灌入无数的化音珠,重重剑阵尽数展开。
接过南纱递来的丹药,天容律并不做更多的询问,而是在起伏的爆鸣音里靠到了南纱身旁更收起清徽琴,而下一刻银辉大盛,南纱直接打碎了破空石,带着天容律强行脱离火海。
通红了双眼,淑月伸手掐碎了星龙,在崩溃的音阵中感知两人离去的位置。
然而混乱的风浪里遗留的气息淡薄至难以追寻,淑月在瞬间展开千万里灵识,在发现不了任何踪迹后低声笑着,片刻后笑声又渐大,变得苍凉至极。
“碎空石,碎空石,师尊啊师尊,您终是将宗主之位传给了小师弟吗?哈哈哈哈,小师弟,我的小师弟,我的小师弟!!!”
淑月的话语愈发的尖锐,笼罩在水雾之中的花海与废墟竟是在似悲似怒的笑声中炸裂开来。
“不可求,求不得……”
“不要回来,不要再回来……”
*
碎空石的灵压支离破碎,南纱亦是咳出一大口心血,和天容律齐齐栽倒在地。
淑月的威压太过于可怖,就算是她及时利用碎空石带着天容律逃离,也少不得被激得识海动荡,内息不稳。
又咳了一阵,南纱撑起身体戒备地打量四周,刚要展开剑阵天地又一阵晃动,使得南纱再一次摔回天容律怀里,引得天容律也倒吸了口凉气。
“右手,小心……”
天容律的气息有些虚弱,南纱仓促展开剑阵,收回右手后连忙起身,天容律的肩头因为被自己按到,肩上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迹。
“你的大师姐还真是……不留情面……”
南纱缓了口气,扶起天容律后连忙给对方找出治愈止血的丹药,但是南纱刚将丹药瓶放到天容律手中,天地竟是又一阵摇晃。
南纱险险避开天容律的肩头,尽量让自己砸在一边的地上。
然而无论如何避让也还是摔倒了天容律的手臂上,南纱也不再废话,连起身都放弃直接将丹药塞到天容律手心,自己展开灵识打量周围的一切。
而灵识一张开,南纱又是一愣,震惊得连清魄剑险些也掉在一边。
“这是……极乐城???”
南纱动作僵硬地再次撑起,满脸的茫然。而天容律在被南纱扶起后一起释放出灵识,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
两人现在不知道待在哪里的废墟夹层中,隐隐的光线从缝隙间洒落,地面更不断地颤抖摇晃。
而在废墟之外,天地竟是被一冰一火两种异象分割成两半。
冰火交接之中数十道巨石碑立起,石碑散发着庞大的威压,无数如有山高的凶兽源源不断地从碑林中冲出,先前的摇晃便是在凶兽的踩踏下形成。
而在凶兽潮之外,无数修士林立,气势竟然是比除魔之征还要高涨上许多,遮天蔽日的宗门旗帜卷着风浪摇曳,战鼓雷鸣。
“这是怎么回事?!”感知着同凶兽潮厮杀的修士气息,南纱震惊地看向天容律,不知晓天域修士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苍穹之上密密麻麻一片,尽是属于天域各宗的弟子,而其中更是包含了无数的宗主和副宗主,连诸多闭关已久的宗门长老都出现在其中。
“碎空石还真是带着我们逃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天容律也只能苦笑着做出回应。
现在遮蔽着两人的废墟恰好是某一座坍塌的石碑,石碑林外威压纵横,而内部除了凶兽踩踏的动静外竟是找不到任何的威压。
南纱干脆抱着剑坐在地上,思考着该怎么离开。
碎空石是千律宗宗主醉酒后送给天容律的宝贝,但是就算是天容律也只有这一颗碎空石,更是放到了南纱这里。
现在已经没有碎空石可以再带着两人离开。
刚刚连淑月都无法面对,现在冲出飞去撞开气势磅礴的凶兽和天域宗门会和,南纱丝毫不觉得自己和天容律有这个能力。
现在明明有无数的问题要询问彼此,但南纱和天容律都不得不先考虑起现在的情况。
然而异变突起,又有无数的凶兽咆哮着从石碑大门后冲出,巨大的声响使得大地的颤动愈发明显。
灵识之中数十名渡劫期修士竟然朝着巨大的石碑林冲击而来,惊天动地的气势直接激荡得南纱的灵识瞬间崩溃,来不及发出任何话语,南纱便被天容律一把拉到了身下,周身所有守护尽数展开。
巨大的冲击接连爆发,刺耳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而整片大地不断地崩溃,巨大冲击下沟壑撕裂蔓延,天地之怒咆哮着吞噬了一切。
南纱周身的剑阵不断破碎又不断展开,天翻地覆里眼前一片昏暗,无尽的不安与冰冷蔓延开来,整片识海在灵识破碎后动荡不安。
冰冷淹没了一切,不知道撞击到了什么,南纱挣扎着展开剑阵,但最后也还是眼前一黑,彻底散去了所有的意识。
而惊天动地的混乱里,红发的魔修缠绕着满身的魔气,安静地注视着摔入幽深地缝中的两人,目光中满是疑惑,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不知道在混乱的识海里浑浑噩噩地沉沦了多久,南纱的识海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南纱的识海本为一片冰雪,而冰雪之中更是存在有一条在天域大灾之时形成的冰河,然而这一次无论是冰雪还是冰河,竟是全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
南纱揉着头撑起身体,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朦胧的天光不断扩散,逐渐照亮了周围的景色。
没有了冰雪,识海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桃花。粉白的桃花开得热烈,花叶拂动间隐隐见得温和的天光。
南纱茫然地看着一切,在回想起先前的一切后下意识寻找着天容律,但是在感知到自己的意识正处于识海后又陷入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识海怎么突然变了个模样。
南纱闭上了双眼,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离去。
担忧着现实的情况,南纱的神情愈发凝重,在握空了清魄剑后又揉了揉额角,径直往林中深处走去。
桃花林里仍旧存在一条林道,更隐隐有水声从不远处传来,南纱戒备地打量着周围,终于在穿过了数条溪流后发现了人烟。
桃树下出现了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棋盘,桃花的花瓣落在白玉般的棋子上,似乎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此处。
而在桃树上系着无数的红绳,红绳垂下一道道木牌,木牌上所刻的内容看不真切,随着清风而敲击出一阵声响,分外的使人安宁。
南纱在原地停了停,最后还是靠近了棋桌,试图寻找些线索。只不过南纱刚迈出了步伐,另一道脚步声却突然响起,另一条林道里有人伴着晨光出现。
来人一身白衣玄裳,怀中似乎抱着什么,腰间玉佩压着衣摆,如墨的长发冠束在身后。
南纱看着对方的身形一阵怔楞,下意识便要唤出天容。
但是待对方的面容彻底因为靠近而清晰时,南纱的的话语又被强行咽了回去。
伴着天光走出的青年虽然面容与天容律万分相似,但却显然更成熟一些,而眉眼间浮现的寂寥也是天容律不会再出现的情绪。
与天容律相似的青年最后回到了棋桌盘,在将怀中抱着的古琴放下后抬头注视着桃枝,片刻后抬手将手中握着的红绳与木牌用灵力系在了花叶间。
这里分明是自己的识海,南纱却意外看不清木牌的内容,握紧了双手,南纱沉下心试图将灵识缠绕上桃树。
不过片刻,在最初的模糊过后桃树上的内容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南纱先是寻到了刻在枝干上的桃花源三个字,而后又将木牌上的内容尽数看清。
读取了大片的文字,南纱又是一阵怔楞,目光茫然地望向青年。
木牌上一笔一划所刻的,竟是无数的人名,有孟家村村长孟柯,有孟家村打铁匠孟三柱,更有无数属于孟家村村民的名字,从老至少,带着生辰与生平,竟是足足有三百口人。
而在孟家村村民的木牌后便开始是一片修士的木牌,木牌上有天峦山魔修无名氏,有第三域域主秋玺,而青年最新悬挂上去的木牌便刻着魔将于熙的字样。
南纱紧紧地看着青年,隐约里像是猜出了桃花树上的木牌代表了些什么。
而或许是南纱的目光太过明显,收好了棋盘的青年诧异地回过了头,疑惑问道:“谁在那里?”
没想到在自己的识海里能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识海中的存在发现,南纱带着万分复杂的心情走出了树荫的遮掩。
“天域,万衍剑宗,雪殿南纱。”
看着对方和自己的竹马十分相似的模样,南纱的心情颇有些微妙,更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里系挂的木牌出现的多是魔修,那么对方便极有可能是自己身边竹马的“前半生”,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魔界之主律。
听闻了南纱的话语,青年有些诧异,低声重复道:“天域?”
上下打量着南纱,确定对方身上的气息属于人族剑修,青年的神情愈发的疑惑:“天域是什么?是人族九州新起的宗门吗?”
南纱一阵沉默,认真回想了一遍后突然想起自己的竹马当魔帝时天域还真的没有创立,一时间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就当是新起的宗门势力吧……”南纱无奈地做出回应。
然而得到了回复,青年却又低声笑了笑,主动靠近南纱后抬手一碰南纱的额心。
被天容律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南纱一时间竟也是忘记了避让。等到南纱反应过来对方还不是自己的竹马,青年早已经收回了手,更主动牵着南纱往桃树走去。
南纱迟疑着想要收手,青年只是笑着松开了力气,而后抬头注视着盛开的桃花。
“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识海还给你,你应该是意外触碰到了我留在了圣君遗迹里的力量,意识又恰好回到识海躲避,所以你的识海才会被我侵蚀。”
南纱一愣,片刻后诧异地看向青年:“你对我施展了搜魂?”
青年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不用担心,我的搜魂不会对你的魂魄产生任何的损伤,好歹我是个渡劫后期的修士,不至于控制不住搜魂的力量。”
对方突然知晓了现下的一切,南纱一时间也不知晓该做些什么。
将对方当作天容律的话对方并非是天容律,但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看待的话对方又是过去的天容律。而且青年的现在的气息太过安宁,没有丝毫知道自己被背叛的愤怒乃至是发现天地重建后的震惊。
或许是南纱目光中的含义太过明显,青年安抚地摸了摸南纱的头顶,更主动用灵力摘下了桃花佩戴在南纱的发间。
“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是我,天容律是我,天律君亦是我,很快你的识海就会拂去圣君遗迹的力量,你也可以回到未来的我的身旁,”青年的神情间有些怀念,温和地注视着所有的木牌,“这一片天地是一个倒映,是万年之前的古老魔界投在了你的识海中的倒影,现在的我也不过是倒影中的一个过客。”
南纱稍稍怔楞,在碰了碰发间的桃花后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感到不安。
“这些木牌是什么?”南纱轻声开口,心中所有的担忧意外都被抚平,“你为什么要在树上刻下桃花源?”
林中的清风从未止歇,木牌敲击,红绳飘荡,桃花一片烂漫,意外地使人感到安宁。
青年沉默片刻,半晌后垂下了眼帘,轻笑着做出解释:“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是魔界一个小村落中的村民们救下了我。”
“万年之前的魔界动荡无序,看出了我是个人族,村落中的长辈便小心将我藏好,让我千万不可以离开村子,我在那里生活了一年,更学会了魔族的修行方式,但是一年之后,整个村落尽数覆没,而我则因为被藏起来而侥幸留下了一命。”
诉说往事之时,青年的脸上情绪依旧温和,语调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波动。
而南纱稍稍沉默后,还是伸手握紧了对方有些冰凉的右手。
和天容律一起长大,南纱自然知道天容律难过起来时的习惯,无论是魔界之主律还是千律宗天容律,全部都习惯在失落时垂下眼,依靠衣袖的遮掩握紧了身上的玉佩。
被握住的青年一阵怔楞,在察觉到了南纱安慰的意图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但到了最后,笑意又在南纱的目光下破碎得一干二净。
在穿越之前,他身处的是和平而守序的世界,然而到了魔界之后,周围的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不过是因为村中小女孩不小心将皮球落到了魔臣的面前,整个孟家村便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被发现自己的存在,他甚至连将所有村民埋葬都做不到,最后只能用一把山火覆盖了一切罪孽,然后独自离去。
一路上历经磨难,甚至是沐血化魔,他穿过无序的魔界,最后终于一统魔界成为了魔界之主,更自称为律。
他结识了很多同伴,亦是失去了无数的同伴,最后只剩下一树的红绳,统领着魔界。
“在成为魔帝的道路上,我遇见了很多修士,他们或许与我的道义不同,但却都期望着一个安宁的魔界,”青年轻声诉说着,再一次触碰上南纱的眉眼,“然而等我成为了魔帝后,他们全部都倒在了沿途的道路上。统一了魔域,我还能回报他们的只有把他们都记在脑海之中,并且创造出这一片安宁的桃花源。”
南纱静静地倾听着一切,被对方触碰的额心落开一片凉意,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存在与识海融为了一体。
看出了南纱的诧异,青年笑着后退了几步。
“不用担心,它可以庇佑你不在圣君遗迹中受伤。下次再见应该是万年之后,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南纱儿,桃花很美。”
周围的一切开始朦胧起来,南纱茫然地触碰着自己的额心,眨了眨眼后无尽的飞雪渐渐取代漫天的桃花,洁白的冰雪再一次笼罩了一切。
南纱静静地看着眼前沉寂的冰河,一时间有些失神,但是在想起什么后,南纱又猛地从自己的识海中清醒过来,一睁眼便闻见无数的血腥味。
血腥味与湿漉漉的草野气息融为了一体,身上的天容律已经失去了意识,却还是小心地将她护在身下。
南纱喘了口气,小心地扶好天容律,自己撑着松软的草地撑起了身体,一旁的清魄剑插进草地间光辉黯淡,剑身上再不存在任何的剑阵。
按了按有些发疼的额角,南纱压下满身的不适,取出储物囊中的防御法器建立起守护的屏障,而后小心地护着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天容律。
因为一路被淑月追杀,更把天璇剑交给了于山,天容律身上本就伤痕累累。
而先前地面塌裂,天容律似乎是挡下了外界大半的冲击。她身上虽然也出现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但是完全比不上浑身染血的天容律。
南纱只能庆幸天容律在摔下来之前已经服用了一整瓶丹药。
不多想,南纱还是继续给对方服下止血疗伤和恢复灵力的灵丹,在对方多少恢复血色后把人靠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展开了灵识打量起周围。
原先沸腾的识海在此时竟然平静了下来,哪怕是展开灵识也不感到疼痛,南纱不由得想起了魔君律离别时提及的礼物,而后轻叹着看向身旁昏迷不醒的天容律。
先前分明是摔进了地缝里,但现在两人却意外身处于辽阔无际的草原。
草野起伏,不时有水沼倒映着明净的苍穹,而在茂密的草野间还存在着不少金丹期修为的妖兽。
南纱有些苦恼地敲了敲头,分外想念自己刚刚分别不久的师兄师姐们。
现下情况不明不知道身处何处,天容律也还昏着,南纱几乎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没有带着一堆法器,自己和天容律是不是就要被血味吸引来的妖兽吞噬得一干二净。
法器封锁了所有气息,闻不见血腥味的妖兽们都有些奇怪地抽了抽鼻子,发出阵阵低吼打量四周。
身处兽吼之中,南纱又取出了刻录着原著的玉简。
先前识海中的魔君律提及她触碰到了圣君遗迹的力量,而圣君遗迹恰好又埋在了极乐城之下。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碰到了力量,但南纱不得不怀疑现在自己正呆在了遗迹里。
用灵识飞快地读取着玉简中关于圣君遗迹的描述,南纱在发现了万兽碑和无尽草野的内容后抬了抬眉心,大概猜到了现在的情况。
碎空石似乎在一开始就把他们带到了圣君遗迹的范围里。
天域各宗能放下与极乐城的恩怨出现在圣君遗迹里,那么定然是发现了比救回众弟子和报仇的事情更重要的存在。
南纱本以为天悲大泽里只出现了百炼门和守门者是因为天域里还有剑律之灾的事情让所有人不好离开,但现在想来除了剑律之灾外,还有圣君遗迹也是一个原因。
而按着书中的描述,无尽草野之下还有一片水域,而魔界之主律便永远地沉眠于湖心的桃林。
南纱看着身下的草地,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先前大地破碎已经把天容律摔得昏了过去,南纱不敢再想象这一片草野再破碎一次,自己的竹马还撑不撑得下去。
而似乎是丹药起了作用,天容律也发出了动静,在南纱小声的呼唤后作出了回应,缓缓地睁开了眼。
“南纱儿……?”天容律的声音有些沙哑。
南纱点了点头,从储物囊中取出清水递到天容律身前,小心地喂着对方。
多少恢复了些气力,天容律强撑着坐直身体,但感知到身上的伤口后不适地敛起了眉心。
“现在怎么样?灵力有回复吗?我们现在摔进了圣君遗迹里,离你魔君的身体还隔着一层地面。”在对方坐好后仍旧小心地搀扶着,南纱主动说着现在的情况,“上一层是圣君遗迹的万兽碑,这一层是无尽草野,下一层就是万湖。”
天容律的意识还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无尽的草野。在听见南纱的声音后,天容律下意识握紧了对方的右手,又喝了口水后沉重的意识终于清醒起来。
“我已经好多了,你有没受伤?”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探在南纱身上,天容律在发现对方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后松了口气,借着南纱的身体打量周围,更在发现了妖兽的存在后皱紧了眉心:“圣君遗迹……”
南纱看着对方的侧脸,在思索片刻后斟酌着开口:“你现在冷静一下,我想说件事情。”
天容律不解地侧过头:“你要说我被师姐揍得毁容了?”
南纱摇了摇头,认真地开口:“不是,是我刚刚在昏迷期间识海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一个不小心就看见了万年之前当着魔君的你。”
天容律:“……”
天容律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身下的草野,仿佛能凭此透过厚实的土壤看到下方的水域,而后看到水域中过去自己的遗体。
“这里风景真好……”想了半天,天容律只能胡乱夸着无尽草野的景色。
不提其中潜伏的无数妖兽,无尽草野的景色确实不错。
想到了这里,天容律又做出补充:“不愧是曾经的我的审美……”
南纱不多想,沉默地掐了对方一把,提醒对方先别忙着自夸,还是先考虑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突然莫名其妙地摔进了圣君遗迹里,还是卡在了中间一层,两人对于一切情况不明,现在确实陷入了上下两难的境地。
天容律叹了口气,在发现妖兽有靠近的意图后又将南纱往身旁带了带:“我的灵力还没有恢复,要是被妖兽发现了就只能靠你护着我了,来都来了这里,还是想想办法去下一层吧。书里总归有写怎么下去的,只要不要再摔一遍就好了。”
听着天容律的安排,南纱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颇为遗憾地看着天容律:“书里确实说过怎么去下一层,但是书里的你是和别人大战了几百回合,把草原劈了后下去的。”
天容律动作一顿,沉默地错过了头。
叹了口气,南纱在妖兽的步伐加快靠近后抬手召回清魄剑,在发现清魄剑只是耗光了所有剑阵后稍稍安心,展开灵识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但是突然感知到某道急速靠近的凌冽气息,南纱又飞快地收回灵识拉着天容律躲回草叶间,各种法器堆积而出,目光灼灼地盯着远方苍穹骤然划过的银辉。
“梦道子!”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应该正被百炼门门主和守门人追着锤的存在,南纱紧紧看着对方卷摔进草野后横扫出巨大的风浪。
无数凶兽因为风浪哀嚎着逃离,却还是被渡劫期威压掀得骨肉分离。
成片的裂纹骤然在大地上崩裂,虽未再造成同上层一般的猛烈坍塌,但还是有无数浓郁的水汽从裂缝中翻涌而出。
草原的宁静瞬间被打破,银火随着梦道子的陨落蔓延燃烧,连着苍穹都变了色泽。
南纱小心翼翼地将护着天容律,然而天容律却又闷哼一声,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心口。
“天容?!”强撑着各种法器,南纱担忧地发出呼唤。
而天容律皱紧了眉心,握着南纱的手一阵用力,脸色苍白地掐紧了胸膛,几乎是颤抖着憋出了话语:“魔种……”
南纱一愣,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提及了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魔种。
在书中,魔种是由魔君律耗费毕生修为凝结而成,一颗继承着所有的记忆,守护在魔君的身旁,庇佑着整座圣君遗迹,而另一颗则是承载着魔君所有的秘术与承传,守着魔君的灵魂落入了天域,陪着天容律被天域修士收养长成。
天容律强压下不适,视线远远地投向了梦道子落下的位置,语调有些急促:“梦道子身上有另外一颗魔种!”
说完后天容律身形一软险些倒下,被南纱扶稳后又咳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上因为痛苦而不断渗出冷汗。
南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魔种属于天容律,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到天容律的手中,然而现在不知道梦道子是怎么落进了草野又怎么拿到了另外一颗魔种,想要强行将魔种夺回无疑是天方夜谭。
南纱握紧了清魄剑,在结界又一次被风浪吹皱后作出询问:“我去把魔种拿回来?师父和宗主给的法器还有一堆没炸完,可能还可以挣扎一下。”
“你也知道是挣扎一下?”天容律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南纱的身上,生怕南纱真的想不开就这么冲了出去,“魔种是过去的我制造的,自然只会有我这么一个主人,我还可以感知到它,应该也可以把它拿回来。”
南纱点了点头,又往外扔出防御法器,顺便在想起自己还带着一堆灵草后也尽数翻了出来点燃,用灵草香气让天容律可以更好受些。
许是习惯了南纱浪费灵草的习惯,天容律并没有阻拦些什么,只是侧头认真地望着南纱:“你能接受律吗?”
南纱有些不解,但还是往天容律嘴里又塞了把恢复灵力的丹药。
天容律无奈地咽下丹药,在缓过气后松开了南纱:“现在的我是天容,但是拿回那颗承载记忆的魔种后指不定我就变成律了,就算不会变成律,也会有身为律的一部分,你会介意吗?”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南纱有些无奈,想不明白在现在的情形下对方怎么还能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你现在拥有的魔种承载的是律的修为,那你现在有律的力量吗?”反过来一捏天容律侧脸,南纱又给对方塞了根灵草叼着,“先不提拿回魔种后你能不能恢复身为律的记忆,为什么我要不让你找回过去的记忆,难道你背着原著给我搞了个魔后出来?”
天容律被南纱说得接不上话来,在发现自叼着的灵草能修复识海后安静地不再开口,只是一手握紧了南纱,一手松开了衣襟,使得碧色的光团在手心缓缓浮现。
南纱的目光被碧色的光团所映亮,反应过来光团是什么后一阵惊诧,储物囊内的各种法器疯狂地往外抛出,尽可能地封锁下周身的气息。
小小的光团浮现之后,天容律身上的气息显然混乱了许多,就连眼中的痛苦之色也加深。
“你要做什么?”感受到天容律握着自己的力气,南纱沉默片刻后作出询问。
天容律缓了口气,并没有直接作出回答,只是用灵力卷着光团在身前不急不慢地跳动着,仿佛踩着什么律动一般在周围勾勒开无数法阵。
“闭眼。”身前的光团愈发的黯淡,天容律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南纱虽然不安,却依旧照做。
片刻后耀眼的光辉骤然爆发,南纱下意识伸手遮挡双眼,但却一把被天容律拉近了怀中,破风声传来,南纱直接被带着摔进了风中,属于梦道子愤怒而痛苦的咒骂声骤然在身后响起,无数妖兽发出了哀鸣。
风声灌满了双耳,片刻便割裂了周围剩余的声音。又一次感受到巨大的失重感,南纱紧紧地反抱住天容律,挣扎着想要取出储物囊中的法器,但却做不出任何的动作。
而一片混乱中两人的身形骤然被巨大的水浪吞噬,刺骨的寒意侵蚀着全身,冰冷的水幕在被打碎时强行在两人身上割开无数细小的伤痕。
身形被水流卷得起起伏伏,南纱用力挣开天容律的怀抱,终于在浮上水面后缓了口气,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水痕又操控着寒意将周围湖水凝结成冰霜,撑着冰阶将天容律推上了冰面。
大口喘息着,南纱摇了摇头,总觉得意识一片沉重,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跟着坐上浮冰,南纱抹了把脸,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便护着又一次昏过去的天容律。
身下的浮冰已经被染红,青蓝两个魔种环绕在浮冰外旋转跳动,隐隐构建起朦胧的波纹。南纱看了波纹一眼,在确定波纹只是形成了守护后松了口气,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天容律身上。
天容律身上刚被丹药治愈的伤口似乎又崩裂了开来,气息微弱得看不清起伏,长发尽数散开,脸色同身下的浮冰一般苍白。
南纱小心翼翼地取出丹药给天容律喂下,又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天容律体内,努力抚平对方体内的灵力暴动。
“天容?”南纱的声音有些颤抖。
天容律体内的灵力万分暴虐,狂躁的灵力在经脉内横冲直撞,撕扯着血肉。
南纱进行安抚的灵力险些被狂暴的浪潮一同吞噬,仓促给自己也喂下灵药后咬着牙继续引导对方灵力恢复平和。
“天容……”
贴着天容律的额心,南纱传递着灵力,试图感知对方识海的模样。
她的修为尚不及天容律,无法强闯对方的识海。
现在只能希望天容律的识海能按照以往的习惯将她接纳,让她得以唤醒天容律的意识。
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唤回了魔种又跳进了圣君遗迹第三层,天容律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冲击,想要抚平对方经脉中的灵力就必须有天容律的意识主动醒来做出引导。
然而就算成功进入了天容律的识海,展现在南纱眼前的景色也是一片混乱。火海肆虐,原先昏暗的天色通红一片,夜风中充斥满了痛苦与死亡。
而后火海的景色一变,忽然变成了漆黑至极的深渊,深渊之后又是化作了废墟的千律宗宗宫,紧跟着是繁华至极的中州与中州内冰冷至极的雪夜。
似乎是被雪夜的寒意惊到,南纱猛地退出天容律的识海,呆愣地看着天容律的模样,最后轻叹着替天容律擦去脸上的水渍,全身的灵力都送入对方的灵脉之中,小心地抚平着澎湃的浪潮。
“天容,快醒过来,我安抚不了你全部混乱的灵力,让你乱来,法器都不用就瞎跳,第一次乱跳跳到大师姐面前还没长记性吗……”
因为大量失去灵力,南纱的脸色亦是有些苍白,但是天容律的气息却是意外地平稳了许多。
而茫茫的水域上却又突然出现另一道身形。
红发的魔修踏水而来,磅礴的魔压使得海中魔兽疯狂逃离,而两颗魔种的光辉则愈发明亮,在确切感知到魔压后直接化作流光回到了天容律体内。
魔种归位,天容律皱紧的眉心终于松开,体内的暴躁的灵力也顺从的接受起引导,在南纱的安抚下渐渐平静。
南纱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在抬头看见悄无声息的魔修后浑身一僵,抬手便握住了清魄剑。
红发的魔修神情淡漠,面容分明属于当初在极乐城中险些发现南纱存在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