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不通

本来该是炎热的季节,南庭灵院却处在了一片霜雪里。时不时有雪絮从古树枝丫间抖落,在阳光下传出刺骨的寒意。

在凌和踏入南庭之后,南庭灵院中的访客大多都被遣散,只剩下寻医者不愿离去。

看着剩下的一群病患,大昭国师不得不冷着张脸出来做出解释,保证灵院的封闭不会影响院中病患的求助。

成片的莲花开放在湖中,脸色苍白的病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长廊间,在侍从的陪伴下向初菡阁走去。

虽然裹着厚重的斗篷,但病人仍不时地咳嗽出声。虽有大昭国师的安抚,但寻医者们仍察觉了灵院中有些怪异的氛围,只在身体十分不适才会离开房屋外出走动。

大昭国师亲口承认在一月之后灵院将恢复正常,加上灵院对寻医者的照料不变,灵童灵女亦正常地待在灵院之中,所有人也都安静地接受了一切,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喉间又是一阵痒麻,病人强压下自己的不适,抬头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近几日两位国师经常出现在初菡阁附近,寻医者在不适时也多会来初菡阁寻人。

细碎的交谈声从一侧庭院中传来,听见了熟悉的音色,寻医者和侍从的神情都明亮了许多,带着笑意向院中靠近。

但是刚靠近庭院,病人的步伐和脸上的笑意又一同僵住。

“这群废物,竟然一个都不敢和大昭的小鬼作对,一步都不敢闯下山,这样我们要怎么趁乱逃出去?”

侧院中讨论的事情似乎不寻常,不知为何,寻医者放轻了动作,压抑着咳嗽声和心中的不安细心听着院中的交流。

紧跟着回复的声音对于寻医者来说并不陌生,南庭中无数的病患都曾渴望着声音的主人垂怜救治。

然而对方此时的回复却让病人误以为自己的耳朵有误。

“无妨,我们已经操控南庭三年,大昭的小鬼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初菡阁之上,南纱抱着清魄剑,垂眸打量着院外的寻医者与院内的国师。

国师对侧的天容律一边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语,一边折着纸鹤,而对侧已经坐在了轮椅上的国师强撑着气势,努力压下颤抖说出天容律给自己准备好的话语。

在回到灵院后,天容律便被南纱推着去和南庭国师一同给灵院中的客人们多“传递”些消息。

凌和还是挺直了背脊坐在一盘,颇为好奇地看着下方的病患。

“原来寻常人的道心这么容易坍塌?”看着寻医者已经脸色苍白地和侍从扶着墙角,凌和的话语间仍有些疑惑,“他们就不曾发现眼前的场景太过于巧合?既然国师在他们眼中是修仙者,那他们不是应该去设想修仙者在谈论事情的时候会在设下些结界?”

在最近的日子中,已经有不少寻医者“意外”听见了南庭国师的交谈,但倾听到这些话语的寻医者没有一个敢主动弄清楚情况,甚至连话语的真实性都不曾去怀疑。

南纱低头注视着一切,听见了询问后神情依旧平静。

“他们只是普通人,并没有道心坍塌的说法,而且他现在倒也不算是道心坍塌的程度,只是在怀疑自己的认知。现在你封锁了灵院,他们也难免会认为灵院真的有什么问题。”

知晓海外仙岛上多半没有普通人,南纱主动抱着剑起身,不再在道心的问题上纠结下去。

“及时设下音阵其实是天容的习惯,一般其他修士都只用灵识感知周围。他们现在收到的冲击太大,一时间发现不了各种巧合和漏洞也是正常。”

凌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视线好奇地在天容律指尖的纸鹤和国师颤动的身形间流转。

南纱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在又一阵流云被吹拂靠近后轻叹了口气,细细地开始数着接下来的日子。

当日天容律说除魔之征还剩下十七日进行集结,而现在距天容律说出这句话时已经过去了九日。

这九日并没能动摇国教的地位,萧敬云更是被扔回了无为宗,但是无论如何,怀疑的种子多少能在南庭中播种。

吹了吹落在面前的碎发,南纱偏头看向凌和,笑着开口:“国师大人,要不要和我去学恐吓人?”

凌和愣了愣,又低头看向了院中的一切。

知晓对方在担忧些什么,南纱伸了个懒腰:“不用太担心,天容可以处理好这里的一切。论忽悠人,天容绝对在行,而论揍人威胁人,那就是我在行了。”

凌和依旧有些不解,但在纠结了一阵后还是展开冰霜,几步跟上了南纱的步伐。

除魔之征的十七日集结似乎是漫长的时间,但再漫长的时间都会随着清风而流逝。

十七日里,西三州诸族将以蓝族为首派出修士汇集于中州,东二州三大宗门集结于烈阳宗内。

而剩下的东州上宗,虽不直接出手干预,但也因为其中的纷争而封锁了中州。

而远在天域之上,被九州宗门特意隔绝了消息的天域诸宗本应沉浸在使者入世讨伐剑律的震惊里,更因为各种利益的交迫而犹豫着该如何做出选择,减少纷争。

然而某一日,九州中的某一名天域修士突然借助天域之门往天域里传回了某个消息。

修士们看着消息里描述的除魔之征和极乐之城,在压下因九州的隐瞒而产生的不满后全都震怒无比,从天域南端的混乱中抽出了大半的视野,将无法做出选择的纠结全部都轰轰烈烈地甩进了九州。

在对着九州众宗主冷笑之余,天域大批修士不分宗门一同混进了中州,按捺了十年的怒火似乎随时都能将极乐之城彻底给淹没。

只不过虽因逮到了叛宗痕迹有了复仇的机会,但因为剑律两宗混乱的局势,天域此时的氛围依旧不好受。

天域冰河划分着万衍剑宗与千律宗的边界,冰河自万衍雪殿而来,河水寒冷刺骨,浪音在雪野间回荡。

然而本应清澈的天域冰河此时却如同十年前一般猩红,溅起的浪花满是浊色。

冰河的寒冷与血液的灼热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无数破碎的剑刃插在冰河两畔,源源不断的血迹从两岸的尸首中流出,汇聚成密密麻麻的溪流落入长河。

雪地的尸体具是着着纯白的外袍,而外袍之下画满了诡异的纹路,死去的修士面目狰狞,身上的筋脉寸寸断裂,血肉翻涌,凸起的双眼来不及感知死亡便失去了一切感知,眼中映满了茫然与疑惑。

寒风吹拂,冰河中有人踩着水浪出现。

一身蓝衣白纱的剑修行走在冰河之上,剑修衣上的梨花已经染上了猩红,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清丽的面容上沾染着血迹。

而更多的血从剑修手中的灵剑上滑下,冰冷的血珠滑过剑上梨纹与冰冷的浪花融为了一体。而在剑修的身后,八名渡劫期修士带着引以为傲的法器滚进冰河里,满身的伤口使得冰河的色泽愈发猩红。

剑修注视着覆盖住了整座万衍剑宗的结界,而后目光又落在了苍穹之上翻涌的雷云,云上无数尊者在感知到冰河上的场景后具是倒吸了口冷气,神情间满是震惊。

剑修握着剑,抬手遥指着云上的修士,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嘲讽地挑起了唇角,冷冷看着云海之上各色的神情。

“想利用冰河混入雪殿,进入剑宗?”

剑修的面容在杀意中愈发的美丽,而眉目间的笑意也是愈发的薄凉。

剑修远望着熟悉的风雪,眺望着久违的雷云,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印在识海一般紧紧打量着一切。

但是到最后,剑修轻笑一声,咽下了满口血味后嘲讽地开口:“此路不通。”

而后不待任何修士反应过来,剑修的目光又变得有些缥缈,最后带着撕裂胸口的箭矢一同栽进了冰河的浪潮。

九州之中,南纱正教导着凌和如何恐吓他人不干涉国教事宜,但心底忽而有某道不安感浮现,整片识海缓缓蔓延开成片的空荡感。

“怎么了?”把眼前的官员冻成了冰坨子,凌和不解地看着突然顿住的南纱,眉心不由得敛起,“是我冻得不好吗?”

南纱有些茫然地按着自己的心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但是不安感来去飞快,不等南纱反应过来便又彻底消散。

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冰坨子,终于明白了天容律和自家师父每次替自己善后时的情绪,南纱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你冻人冻得太多了,他们不是修士,这么冻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