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天域与人界九州最近各发生了一件大事。

名满天域的万衍南纱亡于万古荒原,西三州的萧族主脉发生了动乱。

人界九州与天域的联系并不密切,只有少数宗门世族知晓天域的情况,故而在两件事情先后发生后,九州修仙界大部分目光都投到了西三州上,落在最东州万古荒原的视线寥寥无几。

不知行走了多久,南纱停在了树荫下,挽起幕篱长纱后再次取出了玉简。

在离开万衍剑宗后,南纱先是找了份收录谣言的玉简,而后才离开了天域进入最东州。

也不知道是千律宗中的谁动了手脚,天容律传回千律的求援被刻录进玉简,使得天容律和南纱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域。

玉简再这么传下去,南纱觉着自己身亡的地点指不定能成为万古荒原里第一道风景。

将灵力注入玉简后,天容律慌乱的声音同风声一起传出,混乱的琴音里各种凶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险些压下了天容律颤抖的话语。

听着玉简传出的内容,南纱反倒能断定万古荒原中并没有发生凶兽动乱。

千律宗里都是音修,作为宗主弟子的天容律从小跟着宗主学琴,只不过在和宗主来到万衍见到了各种剑修后,天容律学会了半夜翻到万衍观剑,立志一剑劈了自己师尊的太虚琴。

而在觉得半夜观剑有些麻烦后,天容律又想出了光明正大旁观的方法,经常借着帮剑修们以琴曲平定心神的理由围观各种剑势,更意外地让南纱熟悉了各种琴音。

玉简中,被凶兽嘶吼声压下的琴音无比闲适,琴曲更是天容律为了折磨吞音妖兽的耳朵现作的曲谱,到现在也还没有成品。如果天容律真的遇险,那便绝对不会使用这种曲谱。

灵识一点一滴地往外扩散,万古荒原中某道熟悉的乐声突然现在了感知里,南纱收起玉简,握着清魄剑向乐声传来的位置走去。

万古荒原虽然地域辽阔,但因为灵力枯竭,无论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都不愿意主动靠近。久而久之,万古荒原中适应了环境的凶兽控制了整片荒原,修士们不愿进入的理由从嫌弃灵力匮乏变成了担心凶兽袭击。

南纱虽是第一次进入万古荒原,但早已听说过各种凶兽的威名,所以在进入荒原后始终保持着警惕。

然而出乎意料,南纱一路走来并没有遇见任何活着的凶兽,频繁见到的只有凶兽尸骸,飞扬的沙尘里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南纱放慢了步伐,身下的荒漠遍布着各种细碎的裂纹。裂纹一路向东方蔓延,直接延伸至巨大的沟壑,而隐隐的乐声正是从沟壑里顺着风声传出。

有些干燥的冷风卷来血味,南纱走上前,在靠近沟壑后握紧了清魄剑,脸色也稍稍苍白。

成片的尸体堆积在了剑气撕成的沟壑里。

在万衍剑宗,南纱没少见到各种留在山川之间的剑气。万衍剑宗的宗主认同以天地为试剑石,不少弟子便追随着宗主的步伐动不动就拿山川磨砺灵剑。

眼前幽深的沟壑被一剑斩成,强大的剑意直接在沟壑之外震开了密密麻麻的裂纹,沟壑两壁上还留存着冰冷至极的剑气。

而无论是人族修士还是荒原凶兽,此时都不甘地倒在了沟壑里,鲜血成河,不断向沟壑末端蔓延。

“天容……?”

南纱挽起了幕篱长纱,诧异地望着下方的天容律。

天容律站在高大的凶兽尸骸上,鸦黑长发被随意地束起,宽大的外袍压着白衣玄裳,衣摆同冷风一起拂动。

听到了呼唤,天容律抬起头,看见了南纱后不由自主地笑着,松开手中的兽骨,将身前悬浮的七道酒盏往下方抛去。

“终于来了,南纱。”

酒盏接连摔碎,无尽的火海在杯盏破碎间爆发。滚烫的火浪吞噬去死气,整片沟壑都被炽热的风浪所填满。

南纱看着天容律的动作,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压下了疑虑,只是引剑诀操控清魄剑靠近对方:“知道用剑气符模仿我的剑气斩开沟壑,就不能多带点御风符自己离开吗?”

清魄剑盘旋一圈后掠向天容律,南纱无情地揭露天容律无聊地在凶兽上敲盏奏乐的原因。

作为千律宗宗主的弟子,天容律完美继承了音修无法凌空的属性,想要凌空就只能借助御风符与各类灵兽。

南纱不由得想起了先前的书册,深切觉得选一个把自己亲手困住的人当主角,书册的作者多半脑子被灵兽给踢了。

天容律熟练地接上清魄剑,漆黑的眸子被火光所映亮:“若非灵鹤要带着傀儡化身去找你,我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我怎么料想得到你会被人打断闭关。”

回想着自己将傀儡化身推下窗的举措,南纱顿了顿,还是决定绕开话题:“从我离开剑宗到现在找到你,我似乎已经身亡了四天,四天你就一直被困在里面不出来,不会无聊吗?”

天容律轻笑着否决,摇头道:“并不会,经常有凶兽被我吸引过来,也不算太无聊,这几天我还特地测试了一下,可以确定凶兽身上不同的部分吃起来味道不同。”

南纱下意识地往沟壑里寻找凶兽残骸的影子,但火海却淹没了所有的痕迹。

南纱不由得好奇地抬起了眉眼,看着天容律回到自己身旁:“你吃了多少凶兽能判断出这些?”

天容律不急不缓道:“三头。”

听到回答,南纱刚好收起清魄剑,回想了下凶兽的体型,突然觉得自己的清魄剑十分不易。

能吃下三头凶兽,天容律的胃口也是十分可观,稍稍思索,南纱还是取出了蓝梨递来的储物囊,从中挑挑拣拣,取出了新的灵剑。

“上品灵剑天璇,是师父在雪殿中锻造而成,”将天璇剑递出,南纱又取出自己准备的地图,“师父让我来这里找你,她说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要传出我的死讯以及,天域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天容律接住了天璇剑,还没有细细打量灵剑就伸手抽出了南纱手中的地图。

“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谎报你亡于万古荒原?”天容律伸手弹了弹南纱的额心,“因为师命难违,师尊要我替你假死,顺便解决掉剑律两宗的内鬼,也就是下面那些被师尊扔下来死在了凶兽潮里的修士。”

天容律用目光指了指下方的火海,而后又打量着南纱在地图上圈出的魔域入口:“你想去魔域?是为了探听天域大灾的消息?可是现在魔帝未立,魔族二十一域动荡不堪,没有宗门庇佑,我们还是不要前往魔域比较好。”

南纱拉下天容律的手指,稍有些诧异。

身为律宗宗主的弟子与雪殿殿主唯一的徒弟,她和天容律都有着宗门的庇佑,剑律两宗中的散修时常会在暗中出手相助。

无论怎么乱来,背后都有宗门帮着解决一切。然而现在,天容律却说没有宗门庇佑。

天容律笑着抽回手,侧身看着连绵不绝的火海,语气有些嘲讽:“南纱儿,对于天域来说,你已经死去,而我重伤后失去踪迹,我们暂时无法回天域。”

清魄剑的寒意再一次往外扩散,南纱不满地凝起了眉,沉默地看着天容律的侧脸。

已经习惯了南纱心情不好就往外释放寒意,天容律将地图放回南纱的手中,耐心地作出解释。

“千律里的初元使者自称可以窥探未来,带来了剑律两宗在三年后会蒙受大难的消息。她愿意帮助剑律两宗度过难关,但是要求是我留在她的身旁与她一起修行,并且,”顿了顿,天容律注视着南纱的面容,“她要你去死。”

虽然使者在南纱闭关后才进入千律,两人根本没有机会产生交集,但是使者在透露出剑律之灾的消息后便姿态坚硬地要求剑宗南纱死去,南纱不死她便不给出更多关于未来的消息。

南纱稍有些诧异,忽然想起蓝梨所说的天域会发生的大事:“剑律两宗的宗主都有推算天机的能力,有什么劫难会是他们都预测不出来,需要别人告知的?”

寒风依旧席卷着荒原上的尘沙,沟壑中的大火一路向外蔓延。天容律放下南纱幕篱上的长纱,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遮挡扬尘的纸伞。

辽阔的荒原一偶笼罩在烟雾里,天容律所打碎的酒盏中封印着万衍锻剑的灵火,一旦焚烧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三个月前,初元界仙宫传来命令,要求师尊交出我体内的魔种,为此特地派遣了使者折损修为进入天域,而使者一到来,便说出两宗有难的事情。”

天容律神色平静地注视着火海,不急不缓地诉说着自己身上的隐秘。

“师尊和萧宗主拥有推算天机的能力,他们一起推算出使者根本无法窥视未来,所以并没有相信使者的话语。不过使者是为了我的魔种而进入天域,所以师尊又向飞升的前辈们打听使者的消息,在此期间又意外得到了仙宫想对剑律两宗动手的消息。”

“使者说三年后剑律有大难,但是仙宫的姿态看起来最近就要攻打剑律。使者目的不明,师尊似乎又推算出了更多奇怪的事情,所以宗里让我在你闭关期间替你假死以便假意拉拢使者,顺便自己也失踪避开使者。”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南纱会被打断闭关,为此天容律不得不抛弃了南纱原先的死法,改利用南纱被打断闭关进而遭到反噬的理由使得南纱“死于”凶兽口中。

按着宗里的安排,等万衍将南纱送下天域后带,便由他带着南纱一起在九州避开危机。

安抚地朝南纱笑了笑,天容律带着南纱背对火海离去。

“我会和你解释我的魔种的,但我们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你这么早就被安排离开天域,那么初元仙宫的危机应该就要降临。”

南纱沉默地接受着天容律一长串的解释,在天容律带着自己离开时又一把拉住对方,声音稍有些颤抖:“你体内有魔种,剑律两宗要受到仙宫的袭击?”

南纱握着自己的手明显要比平常冰凉许多,原想一笔带过宗门危机的天容律稍稍沉默,最后满是歉意地开口:“抱歉,师尊先前不让我说出魔种的事……”

“够了,你先把眼睛闭上!”南纱匆匆打断天容律的话语。

因为有幕篱的遮掩,天容律并不能看清南纱的神情,但凭借往日的相处,天容律还是想象出对方此时的焦虑。

轻声叹了口气,天容律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确定天容律不会再看到,南纱取出先前记载着书册的玉简,直接用灵识读取其中关于魔种和宗门覆灭的内容,最后脸色苍白地感知完自己没有读完的后半本书。

就像闯入者所说的,南纱手中的书并不是全本。

颤抖着摘下了幕篱,南纱注视着眼前无比熟悉的面容,仿佛又一次摔进了数年前天域大灾时的冰河,浑身冷得彻底。

后半本书册的内容疯狂地在脑海中流窜,南纱终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惧,一把扑进了天容律的怀里。

【告诉我,你能不能听懂我现在说的话?】

被自己放下了十几年的语言再次被诉说,南纱紧紧地埋在天容律的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询问落下后,天容律的怀抱明显一阵僵硬。在清魄剑的翻涌的寒意之中,南纱最不愿意听到的回答最后还是落在了耳畔。

【南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