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珍全然不知自己刚才暴露了什么,只是在看到路边一群人的争执后停下了脚步。
“醉春楼……”惜珍念着牌匾上的字号。
从名字不难看出此处做的是什么营生,看前面为了一堆的人,怕是有什么争执。
惜珍和宋明煦对视了一眼,便迈步向人群中走去。
暗中保护他们的侍卫心里着急,人又多又杂的地方最难防备。他们生怕两位主子出什么闪失,只能现身也混进了人群中。
此时宋明煦脸上还带着他之前拿的那副银质面具,只留出一双眼睛和嘴巴下面的部分,可是遮不住他出众的容貌,反而让人更加想要探究。从惜珍他们身边走过的,就没几个不回头想多看他两眼的。
简直是话本子上用再多辞藻都描绘不出的完美男主角的长相。惜珍忍不住想到。只不过男主角太过出色,找个和他相配的女主角就难了一点。
又想到宋明煦还未立后,便打定主意回去要替他选一位温淑贤德,又容貌倾城的大家闺秀。他们陛下的好容貌可不能浪费,要好好传下去才是。
此时他们正站在人群外围,惜珍个子不高看不到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自己一个人站在这儿胡思乱想。宋明煦不仅容貌出众,个子也高挑,很快就闹清楚里面争执的到底是什么。
概括了一下后简单的说给惜珍听:“这家人因为水灾将女儿卖给了醉春楼,如今凑了钱想要赎回来,醉春楼却要十倍的价钱才肯放人。”
惜珍踮起脚看了一眼,可惜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刚打算放弃,未料到身边的宋明煦单手搂着她的腰向上一提。
惜珍因他突然地动作被吓了一跳,身体失去了平衡。想要扶身边的人稳重身形,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一时颇为狼狈。
宋明煦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在她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还邀功似的问道:“堂兄,这会看的清了罢。”
惜珍双脚离地差不多一尺的距离,看倒是能看清里面的事情了,可如今她哪里还有心情看。一开口说话都少有的打着磕巴了:“快快快放我下来,我我我恐高。”
宋明煦没想到有人恐高这么严重,慌忙把她放了下来,连声道歉。
惜珍整了整衣服故作镇定的说了声“无事”,便转移话题跟他讨论起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来。
宋明煦一边回答着她的问题,一边又忍不住想:王兄站在一尺高的地方都恐高,珍儿小时候却有爬树这么项爱好。龙凤胎的差别竟然这么大。
从宋明煦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惜珍蹙着眉头,嘴唇紧抿。
前阵子秦州城的百姓们饭都吃不饱了,不少百姓卖儿卖女,一是希望能给其他孩子一口饭吃,也是希望卖出去的孩子能够有条活路不至于全家一起饿死。
惜珍没挨过饿吃过苦,无法设身处地的评论他们的所为所谓到底是对是错。只能说将百姓逼到如此地步,秦州的大小官员和秦王该死,她和宋明煦也同样有错。
里面开始还是一方在求情一方在怒骂,时间久了醉春楼的人估计也没耐心再耗下去,直接开始动手。
惜珍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被突然后退的人群挤得踉跄了几步。宋明煦赶紧双手扶着她的胳膊,帮她稳住了身形。
只是如此一来,惜珍倒像是整个人被他半抱在怀里,对比下显得她格外的娇小。
太瘦了。这是当下宋明煦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马上又放回眼前的骚乱上。
宋明煦冲着侍卫做了个手势,一旁的侍卫领命逆着人流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一队穿着官府衣服的衙役走了过来,蛮横的分开人群,制住醉春楼嚣张的打手们。
醉春楼的老鸨一看情势不妙,扭腰摆臀的走上前来,脸上刚挂上笑,就愣在了原处。
做他们这档子生意需要上下打点,和官府之间保持着不深不浅的关系。官府的衙役不说个个认识,多少也眼熟。
可眼前这些人……老鸨的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竟然没有一个她看着熟悉的。
现在秦州的百姓还不知道官府里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朝廷赈灾的官员到了秦州,开放官府粮仓用以赈灾。除了每日能领到粥和馒头,听说这两天还要发布匹和银钱。
能填饱肚子还有钱拿,就算现在城门依旧关着不许出城,百姓们也都没了怨言。
至于朝廷派来的是谁,秦州官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们就不清楚了。
老鸨看着面前几位眼生的衙役,找了个看起来脾气好的凑了过去,亲热的抓着他的手,把藏在掌心里的碎银子往他手里塞。
万没想到对方手一扬,碎银子骨碌骨碌的滚在地上,被所有人看了个清楚。
看着这么一块银子,众人难免有些蠢蠢欲动。要不是忌惮眼前的衙役,怕是早就抢成一团了。
老鸨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强硬,讪笑着退了两步,一个眼神让一旁的小丫鬟将银子捡来起来,又态度坦然揣回自己的荷包里。
知道了眼前人不吃这套,老鸨也换了副面孔,拿着手帕按了按眼角,一副受害人的做派。
“官爷,您来评评理。他们一家之前饿的吃不上饭,眼看都要死了,带着姑娘来到我这儿求我买下来给孩子一口饭吃。”
“我心善把姑娘买下来给了他们银钱,还把姑娘养的白白胖胖的,结果他们现在翻脸不认人,说把人带走就把人带走,这是把我醉春楼当成什么地方了?”老鸨质问眼前的一家人。
这家人看衣着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双手粗糙。被人如此逼问,都讲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被他们抱在怀里护着的小姑娘,倒是和父母有些不同。穿的是精细棉布,头上还带着支银簪子。
这边老鸨还在情真意切的哭诉,说着说着自己都开始当真觉得自己可怜。被护住的小姑娘实在听不下去了,挣脱了母亲的保护冲到老鸨面前。
“你们天天对我们又打又骂,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真是丧良心!”说着拉起衣袖,手臂上交错的青紫痕迹,分明是遭人毒打虐待留下来的。
围观的人纷纷指责起老鸨。有几户同样把孩子卖到醉春楼的,本来还想观望,看到这儿也忍不住了。拉着小姑娘问她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她在这里是不是也被打了。
老鸨又换上了凶恶的嘴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指指点点的给其他人看。“你们都看看看看看好了,这姑娘是我花钱买的,她犯了错我凭什么不能罚她?”
众人看她如此厚颜无耻,都边骂边让官府主持公道。
衙役们脸色为难,向人群中看了一眼。
惜珍靠着宋明煦的帮助走了过来,不客气的抽走老鸨手里的纸条。
“诶诶诶。”老鸨想要去夺,被一旁的衙役直接拦住。
老鸨是个有眼色的,一看衙役的态度就知道惜珍身份不一般。眼珠一转,挂上谄媚的笑,“大人您看看,这卖身契白纸黑字写着呢,可容不得他们污蔑我。”
“你还知道我是大人?”惜珍反问。
老鸨似是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讽意,巴结道:“这怎么能不知道呢,一看您的相貌气度就不是一般人。”
惜珍哼笑了一声没有回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卖身契。
“这卖身契上怎么没有官府的印章?”惜珍问道。
卖身契上没有官府的印章,就代表还没在官府入档备案,没有走完完整的手续。
水灾之后,秦州州府既要防止百姓出城,又要派人守着后山不让人逃出来也不能被路过的人发现。再加上后来守兵被派到了江州修筑堤坝,官府里人早不够用了,文书也跟着上了城墙站岗,没人留在衙门里做审批。
姑娘卖身进了妓/院是要入贱籍的,老鸨派人拿着新买的姑娘们的卖身契去登记时,得到了过阵子再说的回复。
想到他们与官府向来关系不错,晚一点备案也没什么影响,所以后来的卖身契都还没有备案,等着过了这段时间再说的。
“这不是之前官府忙,没时间么。”老鸨解释道,“不过我跟衙门的李文书都说好了,等水灾的事情过去了他就帮我们登记。”
“李文书?”惜珍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鸨。“李文书还不知道在哪个大牢里蹲着了,他说的话还能兑现?”
“这……”老鸨眼神慌乱,“这签的好好的卖身契,总不能……”
“哪里签的好好地?”惜珍反问,“没有官府盖章,就是一张废纸。”
又看了看面前的一家人,“当初你们收了多少钱还回去,把人带走就是了。”
“谢谢谢谢,谢谢大人。”一家人激动地向惜珍道谢。
可惜老鸨还不死心,“大人大人,”老鸨满脸为难的说道:“赎身的钱我就不加倍了,可是这些天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们,给她们穿衣打扮,这些钱……”
“我不要你的东西。”小姑娘说着就把银簪拔下来扔在老鸨脚边。
老鸨怒道:“死丫头,你身上穿的那层皮还是老娘花钱买的,你怎么不一起扒下来?!”
惜珍向前两步走到老鸨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秦州其他商铺,昨天拿了多少银子出来?”
老鸨听到她这话表情一僵。秦州城内的生意人之间都多少有些联系,尤其做她这个买卖的,跟各家商铺的老板关系都极好。
昨天的事情她一早就听到了消息,说是去一起去讨粮的富商们不仅没把粮食讨回来,还折了不少银钱进去。
老鸨还向他们打听朝廷派下来的人是谁,可那些富商都是三缄其口,没一个肯露出风声的,只暗示她说是开罪不起的大人物。
老鸨听惜珍这么一说,马上反应过来她好像就是那位“大人物”,笑的别提多讨好了:“瞧大人您说的,不过是几碗饭几件衣服,就当是我们醉春楼为秦州城的百姓做好事了。”
屋里那帮小丫头白吃白喝了自己这么多天还一分钱没赚回来,一想到她们可能要被放走,老鸨就觉得肉疼。
可再一想其他富商都是大出血,她不过是赔了几顿饭和一点不值钱的料子,心里莫名的又平衡了一些。
怕再多说两句落下跟其他富商一样的下场,老鸨只能闷声认栽,赎身的银钱都没要就让那家人把姑娘带走了。
“去去去,去把其他的小丫头也都带出来。”老鸨苦着一张脸吩咐着。与其一家家的来她这醉春楼门口哭天抢地的领人,还不如直接都放了,省的耽误她生意。
还好因为水灾人反而成了便宜的东西,老鸨一共也没花多少。还不如做个赔本了的姿态,省的被秋后算账也要出钱赈灾。
惜珍和宋明煦并肩站在门口,看着从醉春楼里走出的一排小姑娘,她们有的已经十来岁的,有的看起来不过才五六岁,瘦瘦小小的,可怜极了。
她们身上衣着打扮不似刚才那姑娘的体面,头发都是用麻绳梳起来了。显然,老鸨是不愿意在还不能赚钱的人身上多花一枚铜钱的,刚才那姑娘的恐怕是老鸨故意让人打扮之后才带出来的。
“等等。”身旁一直沉默的宋明煦突然看开口。
惜珍不解的转过头,看到他抬手指向一排姑娘中的一个。
“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