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服了药后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精神好了许多,听阳春说鸿儿烧退了,人也醒了,又与淑儿隔着帘子说了几句话,张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早上姑嫂俩一起用了早膳,正打算叫来翠儿绿儿问一问那日鸿儿落水的细节,谁知秋雨突然跑来了。
秋雨十六,虽女生男像,但也是从小跟着青虹几个练武的,身手不错,个性也沉稳。姜丛凤之所以敢把女儿留在屈家,一是因为屈鸣鸣聪敏稳重,二是她身边这些女侍。
见她着急的模样,姜丛凤心里就是一慌,忙问道:“你怎么跑来了?可是鸣鸣出什么事了?”
秋雨点点头,喘了口气说道:“夫人,今儿个小姐在学里同几位少爷小姐打架了,昌平郡主的嘴巴被打出血了,还误伤了英亲王府的那位少爷。这会儿那几家都找到屈家去了,奴婢见势不妙只能来找您。”
昌平郡主正是长公主与先驸马武安侯的女儿,七年前武安侯病逝,长公主便带着女儿回到公主府居住,留下儿子由老侯爷夫妇抚养并且继承武安侯。
“你说什么?鸣鸣打架了?这怎么可能呢!”姜丛凤震惊极了,自己的女儿她是了解的,人虽然聪明,但个性却有些冷淡,人也懒散,常常能坐着就不愿站着,很少外出交际,每次下学就按时回府。现在你告诉她平时连动动手指都觉得麻烦的人竟然打架了?
秋雨急道:“夫人,是真的!今日下学的时候,昌平郡主突然带人堵住小姐,威胁小姐说决不会承认老爷当她的继父,小姐当时没有理会,但和昌平郡主一起的几位小姐便说起了风凉话,什么老爷惯是个吃软饭的、又说小姐无礼是您没有教好被抛弃也是活该……总之说了许多难听话,小姐便没忍住,直接上手打了她们。”
“那鸣鸣呢?鸣鸣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小姐只是个性懒散,但拳脚功夫并未落下,她一点事儿都没有。”
姜丛凤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一手捶到桌子上恨声道:“都怪屈文霍,他自己混账倒也罢了,如今竟连累我的鸣鸣也跟着受辱!”
张氏劝道:“现在说这些没用的作甚,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那姓屈的虽是鸣鸣父亲,就怕他扛不住那几家的压力伤害敏敏。”
“嫂嫂说的是。”让青虹等人整装待发,自己从墙上拿下长剑,张氏见此忙阻止道:“阿凤你这是做什么?可千万不能冲动!”
姜丛凤笑了笑:“嫂嫂放心吧,我已非吴下阿蒙,不会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赔上自己。只是如今没了靠山,万一嘴上说不赢她们,拿来威慑几分罢了。”张氏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她们一行浩浩荡荡的身影,刘嬷嬷不禁感叹:“姑奶奶变了。”
张氏道:“因为以前有公爹和相公在,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受尽欺辱,姜家也风雨飘摇,如果她不能坚强隐忍,最后只能任人宰割,到底是姜家人……”
姜丛凤到达屈家时,果然好几家的大人正堵着屈文霍要说法。姜丛凤没看见鸣鸣,先松了口气,让秋雨去找她,自己则走了进去。
屈文霍最先看见她,顿时眉头一拧,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姜丛凤没理他,对各家夫人道:“听说有人欺负我女儿,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来替她做主。”
宁远侯家的二夫人顿时气笑了:“屈夫人……哦不,听说你们两家和离了,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姜夫人,”她指了指外面的天:“姜夫人,你想颠倒黑白也要看看时辰吧?”
工部侍郎李夫人也怒道:“到底谁欺负谁?我们家悠然脸肿了,胳膊也青紫了好大一块,你们家屈鸣鸣身上一点皮都没破,如今倒反咬我们一口?还讲不讲理了?”
剩下几家夫人也都义愤填膺的围上来,瞬间将姜丛凤包围住,屈文霍倒因此得救,忙退到一旁,冷眼旁观。
“好啦!”突然姜丛凤一声大喝,几位夫人吓了一跳,不由住了口。姜丛凤整了整被推搡发皱的衣裳,又抹了把脸上被飞溅的口水:“打人不对,我倒想问问各位,你们家孩子为什么会被打?”
到底是自家孩子没理在前,各家夫人多少有些尴尬,有人强撑道:“那也不能打人啊……”却见姜丛凤正冷冷看着她,顿时没了声音。
“说罢,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自然是让你们家屈鸣鸣给我们孩子道歉,然后让她从女学退学!有她这样动不动就上手打人的学生在,我们往后可不放心!”宁远侯二夫人怒道。
姜丛凤气笑了:“夫人真是好大的脸!说白了,你们家孩子不修口德,辱骂别人父母在前,为人子女的为了维护父母声誉却因不善言辞因而出手教训,我女儿哪里做错了?”
“原来姜家厉害的不止刀剑,还有这张颠倒是非的利嘴!”长公主忽然从堂后踱步而出,身边牵着脸颊肿了一圈的昌平郡主。
除了屈文霍众人都没想到长公主竟然就在后堂,忙起身见礼,姜丛凤冷漠看着她们母女高高在上的模样,膝盖脊椎仿佛化作了铁,怎么也弯曲不下去,但对上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还是强迫自己低下头。
长公主勾唇一笑,径自在主位坐下,又向屈文霍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屈文霍顿时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时昌平郡主突然睁开母亲的手,走到众人面前扬起手一巴掌甩在姜丛凤脸上,将她的脸生生打偏了过去,昌平郡主甩着打疼的手,冷哼一声:“屈鸣鸣把本郡主的脸打成这样,你这当母亲的不会教就要承担后果!”
“夫人!”青虹等人惊呼一声,忙上前护住她,青虹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见上面清晰的印着三条指痕,顿时气怒不已,下意识抬头瞪向昌平郡主。
长公主见此凤眼一眯,目光移到她们腰间的长剑上淡淡出声:“怎么,在本宫面前还敢佩戴兵器,姜氏,看来你对本宫的确很不满,这是打算刺杀本宫么?”
姜丛凤胸口急剧起伏,压抑自己的满腔怒火,示意青虹等人解下腰上长剑扔到地上,忍着口腔里溢出的血腥味,一字一句道:“长公主说笑了,这就是拿着好玩儿的玩具,怎会伤及长公主半分。”
想起几日前她还曾天不怕地不怕的辱骂自己,如今却只能打断牙齿活血吞,长公主顿觉十分畅快,忍不住凤眼飞扬,轻笑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姜夫人这几日确实明白了这个道理。”
姜丛凤僵着脸没说话。
长公主不以为意,招手让女儿随自己同座,缓缓说道:“想必姜夫人也知道本宫与众位夫人在此的目的,你女儿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伤了好些金尊玉贵的孩子,不知姜夫人要如何处置?”
涉及女儿,姜丛凤终于抬头:“我女儿从不主动挑衅别人,若不是他们先出口伤人,又辱及父母,她又怎会动手?”说着看向屈文霍,至少希望他能为孩子说句话,哪知对上她的目光屈文霍忙厌恶撇开,姜丛凤顿时又痛又恨。
这时宁远候二夫人却道:“孩子说错了话,你大可找上我们做父母的管教,作甚要动手打人?果然是姜家人,天生的霸道不讲理,只会动手伤人!”
李夫人忙附和:“就是,听说姜家父子这回在北疆因为贪功冒进害死了数万无辜将士,可见血脉这东西果真影响后人,以后大家真要离姜家人远一些。”
姜丛凤顿时大怒:“你凭什么诬蔑我父兄?他们一辈子都在守护边疆保卫明国百姓,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明国对不起百姓的事,仅凭一些流言蜚语,你凭什么乱说?”
李夫人瞄了眼坐上含笑冷眼旁观的长公主,嘲讽道:“何必自欺欺人,这都是边疆送回朝廷的奏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什么流言蜚语。”
“是啊,我们老爷还说,大朝会上商议北疆事宜的时候,以左军邹将军为首的众将士联名上奏,要求皇上下旨惩处姜家呢,皇上当时把这事交给了英亲王殿下联合刑部审理,我看问罪的旨意迟早会下来!”
姜丛凤一时浑身发冷,身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狠狠盯着她们:“那就等皇上下旨了再来我面前说话!如今我姜家门牌依然是镇国将军府,你们诬蔑我父兄,就是诬蔑朝廷大臣,理应治罪!”
众人见她双眼血红,神情极为狰狞,吓得低呼一声忙后退几步,永宁侯二夫人鄙夷道:“都说武夫粗鲁,没有教养,果然不错。做错事的是你姜家人,要真是清白自去找皇上证明好了,在这里威胁我们作甚,真是不可理喻。”
“众位夫人话里话外都在鄙夷武夫,小女倒是好奇,若叫英亲王殿下、及数十万在北疆保家卫国流血牺牲的‘武夫’们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屈鸣鸣带着秋雨白霜走进来,她一双清凌凌的茶色眼眸淡淡看向厅内,语调平静,却仿若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几位夫人顿时脸都白了。
屈鸣鸣又看向长公主,动作标准的福身一礼,起身后道:“臣女见长公主殿下看得津津有味不曾制止,想必亦是赞同众位夫人的想法?”
她身形偏瘦,柔弱温和,不如母亲与众人正面争锋的刚直,却偏偏两句话就扭转了姜丛凤被压制得一面倒的情势。长公主注视着那双与姜丛凤如出一辙、却淡静沉稳的杏眸,脸上笑意渐渐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