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亲人·上

“夫人!”这时青虹偃月终于挤进来,两人把姜丛凤挡在身后,忙冲英亲王屈膝行礼,青虹脸色发白,惶恐道:“奴婢见过英亲王殿下,我们夫人最近身体不适精神有些恍惚以致冲撞了您,还请殿下恕罪!”

面罩后的眼睛盯着姜丛凤好一会儿,终于在青虹冷汗淋漓的忐忑中开口:“无碍。”

青虹顿时松了口气,忙道:“多谢殿下。”然后和偃月两人扶着姜丛凤退出人群,上了马车。

英亲王一直注视着她们的身影,这时招招手,后面走近一人,英亲王吩咐道:“长戈,刚刚那女子应该就是姜老的女儿,你让人去查查。”

“是,主子。”

英亲王一行人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走到宫门,年逾不惑身形健朗的元盛帝正领着朝中文武百官在宫门前迎接。

众人下马行礼,元盛帝看着意气风发的众将士忍不住畅快大笑,上前两步亲自扶起英亲王,朗声笑道:“皇弟,你终于回来了,皇兄这几日几乎夜不能寐,就等着你归来!”

英亲王管宗麟取下面罩,露出一张刀凿斧刻的脸,眉飞入鬓,鼻梁挺拔,嘴唇棱角分明。明明是一张极为俊逸贵气的脸,却偏偏第一眼被吸引的是他稳如泰山但又散发着隐隐煞气的气势。他神情平静,眼底却黝黑如深渊,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比起皇帝的兴奋激动,他要平静许多,唯一算得上热情的动作就是回握住皇帝的手,说道:“多谢皇兄惦记,臣弟幸不辱命,历时十一载,与众将士一起终于将鞑靼彻底赶出了北疆。”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牵着他的手一起往宫里走:“有皇弟在朕身边,何愁我江山不稳,外敌不驱啊!”

皇帝身后的太子廉王等皇子上前见礼:“侄儿见过皇叔。”

英亲王淡淡点头,与元盛帝携手从几人面前走过。

太子乃是嫡长,与英亲王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不过一个威严挺拔,一个白胖发福;廉王排行第三,倒是风流倜傥。两人皆是当朝元盛帝最喜爱的儿子,他们身后才是其他皇子。

众人跟在后面往里走,廉王靠进太子耳边低语道:“大哥,你发觉没?两年多没见,皇叔气势又强悍了许多,他刚刚看我那一眼,我到现在还心肝儿发颤呢。到底是武将,杀过人见过血的就是不一样。”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面上没什么表情,闻言淡淡道:“想要这样的气势还不简单?你也杀人如麻即可。”

廉王作势打个寒颤:“还是算了吧,本王更爱纸上春秋,再左拥右抱一番岂不快哉,何必拿起冷硬钢铁去打打杀杀,那些东西锋利得很,说不得一不小心就伤到了自己。”

太子淡淡冷笑,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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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姜家时,姜丛凤情绪好了许多,毕竟经历过连翻打击,只不过又失望一回罢了。

虽北边传来姜家父子因贪功冒进而战死的消息,但毕竟朝廷还未发下明旨,因此姜家大门的匾额还是那块已悬挂了好几代人的黄花梨木的镇国将军府的牌匾。她站在门下仰头看着那副饱经风霜的匾额,伤痛难言。

守门小厮忙上前见礼:“小的见过姑奶奶!”

看了眼清冷的大门里外,姜丛凤哑声问道:“家里的丧事还未布置起来吗?为何既没见人上门吊唁,也不曾看见迎客的管事?”

“二夫人说,朝廷既无明示,两位将军遗体也未回京,只能暂缓丧事。”

“二婶?二房还在?你们少夫人呢?”

小厮缩着肩:“回姑奶奶,听到消息的那日少夫人就病了,一直未曾见好,这两日小少爷身上也有些不好,二夫人便一直在这边主持大局。”

“嫂嫂和鸿儿都病了?”姜丛凤一惊,也顾不得悲痛,忙抬脚往里去,青虹让偃月看着他们收拾箱笼自己忙跟了上去。

一路往里走,遇到的下人要么惊讶张皇,要么犹疑见礼,也有人偷偷摸摸东躲西藏。姜丛凤越往里走脸色越难看,姜家大房乃武将世家,向来赏罚分明、纪律严明,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畏缩模样。

待进了嫂嫂张氏所在的院子,首先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姜丛凤四处一看,偏房角落里正生着炉子在熬药,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守在那里,嫂嫂身边的四个丫鬟以及心腹刘嬷嬷却一个也不见。难道真是见父兄没了,以为姜家要倒了,一个个竟敢玩忽职守了?

姜丛凤顿时怒火中烧,一指那丫头:“去问问她这院子里的人呢?还有,煎药怎不在厨房里,摆在这院子像怎么回事?”青虹忙让人去了,姜丛凤则抬脚进了张氏的正房。

进去一看,门窗俱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也没点灯,十分昏暗,空气闭塞加上药味长时间熏着,味道古怪又难闻,姜丛凤很难相信这是她清雅温柔又爱干净的嫂嫂的房间。

“嫂嫂?”姜丛凤走进里间,青虹跟在后面忙去开了窗,屋内顿时亮堂许多,然后姜丛凤就看见虚弱的张氏惨白着脸躺在床上,看见她时红了眼睛,挣扎着向她伸手。

姜丛凤一惊:“嫂嫂?你怎么病得这样重了?”忙上前握住张氏的手,两人三天前才一起出城踏青游玩,那时一个温柔一个明艳,俱都鲜活得不得了,如今却一个成了下堂妇一个重病在床,当真是世事无常。

“阿凤,快去看看鸿儿!”张氏紧紧抓住她的手,满面焦急。

“嫂嫂,鸿儿怎么了?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丫鬟呢?刘嬷嬷呢?”姜丛凤一边询问一边让人去看看侄儿。

张氏挣扎着想要坐起,然而她身体实在虚弱,没有力气,只能含泪道:“公公和夫君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二叔二婶已经接过了管家权,二婶让我卧床休息,又把鸿儿淑儿接去二房养着,说怕我过了病气给他们。”

她话说得急,偏声音虚弱又嘶哑,青虹端来水,张氏喝了几口,顺了气,又说道:“那时我伤心太过,实在没精力管事,便也答应了。可昨儿个鸿儿与二房几个孩子玩耍的时候,不知怎么掉进了湖里,当时是绿儿翠儿照看着他们兄妹,最后也是绿儿下湖里将鸿儿捞上来。”

“我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忙让人请来大夫,大夫说鸿儿只受了些寒,好好养着倒也没有大碍。然就这个时候,二婶突然上门,说绿儿翠儿两个玩忽职守,没看好鸿儿害他落了水,不听我的阻拦,硬将她们拖走了!”

“我担心他们兄妹没人照顾,又叫阳春白雪去看着,可自昨晚到现在,我一面都未见到他们!阿凤,他们兄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淑儿一定会来请安的。”张氏红着眼急道。

姜丛凤忙安抚:“嫂嫂放心,我已经让人去看了,但你自己情况亦不容乐观,大夫是怎么说的?刘嬷嬷呢?”

张氏惨淡一笑:“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下人人心涣散,不过才几天,好似就个个使不动了。早上还有人送来两碗清粥小菜,但从中午到现在,这院子竟被遗忘了似的。刘嬷嬷气他们不尽心,亲自去厨房要吃的了。”

姜丛凤大怒,却不好在重病的嫂嫂面前撒气,便只好忍着气道:“嫂嫂安心,往后有我在,我看谁敢放肆!”

“你又能呆几日,到底是我往日太软和了,关键时刻就担不起事。”

姜丛凤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嫂嫂,我已经与屈文霍和离了,今日归家,我连嫁妆也带回来了,往后便与嫂嫂你们一处。虽我们姜家如今都是妇孺,但只要有鸿儿在,我姜家门楣迟早会立起来,嫂嫂大可安心养病。”

张氏顿时忘了言语,震惊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握紧她的手流下泪来,痛哭失声:“这都是你哥哥造的孽,他为什么就不好好活着!为什么就不能为我们孤儿寡母想一想!他怎么就敢这么撒手走了!我的天啊——”

听着嫂嫂的话,想到不久前在大街上的‘误会’,姜丛凤又心痛如绞,却强忍眼泪,默默陪着嫂嫂宣泄。

过了一会儿姜丛凤安慰到:“嫂子,快别哭了,往后这个家就要靠你我支撑,我们不能再软弱了。”

“你说的对!”张氏大哭一场心情舒畅了许多,接过青虹递来的帕子擦了脸,姜丛凤正要吩咐人去厨房把刘嬷嬷叫回来,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姜丛凤皱眉,青虹正要去看,却见突然呼啦啦挤进来十几人,为首的正是姜家二房夫人汪氏、姜丛凤的二婶,她后面跟着三个儿媳妇,以及十来个丫鬟婆子。

汪氏四十出头,中等身材,样貌白胖,看见姜丛凤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哟,真是阿凤回来啦?刚刚听见下人禀报说你回来了,还带了十几车行礼,你二叔还不相信呢,这是打算呆几天啊?”

姜丛凤坐着不动,冷笑道:“我回自己家,自然是想呆几天就几天。倒是二叔二审这几日照料我嫂嫂一家想必十分辛苦!”

汪氏自顾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淡淡道:“没办法,到底是一家人,如今大哥和丛硕没了,虽说他们死的不甚光荣,谁叫你二叔心软,看不得你嫂子孤儿寡母没人顶事,只好我们这些老骨头动一动,操操心。”

姜丛凤低头一笑:“虽说二叔二婶是好意,但想必您二老也的确上了年纪力不从心,否则不过在二房理事两日,竟叫这满府下人人心涣散,叫我嫂嫂重病卧床连口饭都没得吃,叫我侄儿好端端的竟掉进了湖里!”她无视二房几个女人青白交加的脸色,冷淡道:“如今我既回来了,二婶还是回去二房享享清福,颐养天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