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冲着她盈盈一笑:“姑娘可认得出我是哪一朵?”
绿衣美人笑道:“那肯定是最好看的那一朵。”
“那最好看的又是哪一朵呢?”连玉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歪头问道。
绿衣美人道:“当然就是你这一朵呀!”
她便撅起小嘴,垂眸伤心道:“姑娘竟是认不出来我的。”
绿衣美人侧身靠着栏杆,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
连玉屈膝行了个礼,回道:“梨月见过云柳姑娘。”
云柳笑道:“哦,你就是那个要吃好多好多肉的小丫头呀,果然跟荣妈妈说的一样,长得水灵,人也机灵。现在我发现,你还很有趣。”
“你怎么知道我是云柳的?刚才看你那表情,是第一次见我吧?”
连玉暗想,终于等到我表现的机会了。
其实刚才一听声音,她就已经猜出来了,再看这一身绿纱,仙袂飘飘,仿若那杨柳仙子降临人间,哪里还能不知道。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云柳:“大家都说云柳姑娘长得跟天上的仙人一样好看,我刚才就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仙女了。”
“这么好看的仙女,那肯定就是云柳姑娘了,我是不是很聪明?”连玉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云柳娇笑着配合,夸道:“真聪明!”
这时云柳的婢女黄莺提着一个食盒穿过花丛,从小径上走来:“姑娘,今日厨房得了一条二斤重的浦水鱼,做了您最喜欢的鱼片粥。”
“摆在花厅里吧。”她拢了拢搭在臂上的轻纱,站起身来。
望向站在石阶下的连玉,问道:“要不要过来陪我一起用饭?”
连玉立马眉开眼笑地点点头,跟了过去。
云柳姑娘不愧是春香院的头牌,连这早餐都是头一份的。
一桌子摆了七八样,样样精致,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
云柳看着她那眼睛冒光,却又努力绷住一张小脸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
伸出一根水葱样的手指戳了戳连玉的腮肉,笑道:
“矜持什么,快吃呀!”
“别客气,我没什么食欲,就用这碗鱼片粥,其他的都是你这个小丫头的。”
连玉惊喜道:“真的?”
云柳嗔道:“那还能有假。”
连玉便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动手吃了起来。
唉,真是太好吃了,连玉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这个世界的美食真是一次次地刷新她的认知。
此时她已早把之前对身处乱世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暗暗感叹,这个世界真是物华丰美的一方宝地。
她手口不停,越吃越香,一脸的享受。
云柳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胃口都好了很多,把一碗鱼片粥都用了。
连玉看了一眼云柳放下的空碗,心中惦念,这鱼片粥肯定更好吃。
看来在这春香院里,云柳姑娘妥妥的就是一条金大腿,就冲着这饭菜规格,也得抱上。
饭后,连玉也没走,坐在廊下看云柳练习琵琶。
只见云柳坐在一张圆凳上,怀中抱着琵琶,手指翻飞似在跳舞,婉转悠扬的乐音从弦底流出,如玉珠落盘,如泉水叮咚,与花间飞舞的蝴蝶,相映成趣。
她不知不觉听得入了迷,感觉置身于一片青山绿水的世外桃源,溪水潺潺,山花烂漫,彩蝶飞舞,全身每一处毛孔都透着舒畅愉悦。
一曲终了,见连玉还沉浸其中,云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才把她唤醒。
她也不觉尴尬,笑道:“姐姐弹得真好听,不愧大家都说你是当世的琵琶大家,好多人慕名来到浦州,只为了听姐姐一曲琵琶。我今日真是荣幸,能一人享受姐姐的琵琶,这曲子也好听的紧。”
云柳笑道:“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大家吹出来的虚名罢了。这首曲子名《山野戏春》,现在弹正是应时。”
她看了看连玉的小手,忽而说道:“你这双手纤细柔韧,看着是很适合弹琵琶的,要不要过来弹一弹试试?”
连玉本想一口回绝,但心底却有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往上涌,催促着她过去试一试,等她回醒过来,琵琶已经到了怀中。
此时再还回去,反而不合适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心想没吃过猪肉,刚才也见过猪跑了,她的记忆力一向非常好,照着云柳姐姐刚才的样子拨拉吧!
手指刚触到弦,就像被唤醒了某种记忆一样,熟练地弹拨起来,正是刚才这首《山野戏春》。
她弦下流出的乐音,却没了刚才的明快欢愉,反而带着淡淡地伤怀,如一个少女在春日里呜咽低泣。
最后一个尾音弹完,连玉抬起头,只见坐在对面的云柳脸上滑过一滴清泪。
她抬起手轻轻抹去了那滴泪,笑道:“我从没想过这首曲子还能弹出这样的调子来。你琵琶弹得很好。”
连玉起身把琵琶还回去,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我不会弹的。我只是刚才模仿了一下这首曲子,其他的我都不会。”
“怎么可能?你刚才的手法一看就是苦练过的。”云柳惊讶道。
连玉挠了挠头发,为难道:“我之前受过伤,有一段记忆没有了,要是练过,可能是那时候练的吧。”
云柳听了这话,便没有再问。
流落到这种地方的女子,每个人都有一段难以吐露出口的沉痛过往,所以花楼中相遇的人,不管是姑娘还是客人,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不问过往,只看当下。
她抬起眼眸遥遥地看向繁花深处,呢喃道:“你知道这首传遍大江南北的曲子是谁作的吗?”
她看上去好像是在怀念某一个人,连玉想应该是写这个曲子的人吧。
并未等到连玉的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是名扬天下的淮南公子萧霁川。萧公子品格高洁,才华横溢,生得又是天人之姿,是天下多少人仰慕追逐的对象,一代大儒魏玄也曾引憾未能把他和朔北孟泽深收入门下。”
连玉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这不是她之前在会仙楼听过的,楼上那两个见死不救的家伙谈论的人吗。
她记得那俩人说这个萧霁川已经死了,还死得特别惨。
不但死得惨,还死得憋屈,明知凶手是谁,也无人替他复仇。
没想到这首曲子就是他作的,看来这云柳姑娘也是他的思慕者之一。
云柳继续喃喃道:“比起朔北的孟公子,我们南地之人自食更加仰慕萧公子,只是世事弄人啊!”
说着,她的漆黑的眸中又有一行清泪流出:“想起今时今日魂撒长江的萧公子,你弹出的曲子反而更是应情。”
气氛到了这里,连玉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张了张嘴,试探着开口道:“姐姐,您节哀……”
云柳回头嗔了她一眼:“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有身份受这句节哀。萧公子洁身自好,光风霁月,从不踏身烟花之地。我连看一眼的缘分都没有。”
连玉看她那股悲伤劲已过去,又嘻嘻笑起来。
云柳试了试脸上的泪,说道:“你这琵琶的天分得拾起来,不能浪费了。好好练,等过个几年,你的成就,应该远在我之上。你愿意跟着我继续学吗?”
连玉喜不自胜,连忙跪地一拜,喊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心中忍不住窃喜,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抱上了金大腿。
感觉各种好吃的美食,正在前方扭着腰,跳着舞,在向她招手。
叮,一滴口水从她的嘴角掉到了地上。
云柳上前把她扶起来,笑道:“你也太心急,我可担不起这句师傅,你的功底很是深厚,只是忘了。我不过是指导指导,哪里敢承这个师傅的名,你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就好。”
“我一会儿就去见荣妈妈,把这事跟她说一下,让你搬到这个院子里住,西厢正好还有一间空房。”
连玉听了,开心地只有不住地点头,忽而又着急地问道:“我还有个姐妹叫梅雪,可不可以让她一起搬过来?她人很好的,绝对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云柳看着她,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能想着姐妹是好事,但我是无心管两个姑娘的,待遇上有了差距,时间久了容易出现龃龉,这样的事在这花楼里比比皆是。”
“我不了解这个梅雪的脾性,不方便下断论。不过,她要是愿意过来,只能是给你当侍女,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像黄莺一样。但我可以保证能够护着她,以后不必像其他姑娘们那样接待外客。”
“你回去问问她吧,她若是个心慕荣华的,必然不愿意跟着过来。”
“若是愿意做侍女,就让她跟着吧。回头我跟荣妈妈说一声,只要不是长得特别出挑的,都没问题。”
连玉听了,连连谢了好几声,便如同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迫不及待地要去跟梅雪分享这个好消息。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梅雪会不会拒绝。
云柳看着因连玉的跑动,而被带得摇曳起来的花枝出神。
心中感叹,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单纯呀,都到了这种地方,还没认识到人心险恶。
你欲让别人生,别人却想让你死,让你烂在污秽的泥坑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样的世道,姐妹,亲友,哪里还有靠的住的人,能看顾自己的也不过是自己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