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送书

说来也算因祸得福,自打进学第二日秦北霄与裴延世打了那场架后,沈芷宁接下来几日倒不似之前那般被人针对了。

开始几日,就只当她不存在,就像没她这个人似的,可后来,有些人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不是说沈芷宁是因为作弊拿到的魁首吗?

可在课上,每每先生点她回答,她必回答得流利至极,且博古通今。所作诗赋惊艳,旁征博引之文例她们听都未听过,还是当场作出;所作策论角度之新颖,更是闻所未闻,比之深柳读书堂的男子丝毫不差。

似乎,她并没有作弊,还真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拿下魁首的。

有了这个念头,坐在沈芷宁周遭的几名闺秀也开始同她说起话来,接触下来发现,其人有趣且随和,也不像是说的那般让人生厌。

今日的最后一堂课是由顾先生上的《易经》,结束后与众人说了明日的沐休以及沐休上来便要开始的射箭课。

顾先生走后,周围的几名闺秀开始围在一块儿。

“总算有休息的日子了,连着上了那么些天,晚间看书眼睛都快瞎了。”

“谁不是呢,前些日子云裳阁出了新衣,我本想着要第一批拿到,哪想先生根本不准假,现下那衣裳都没了。”

“出新衣了?什么样式的?”

“与你说了又有何用,没都没了。我已经想好了,等到了明日,我便好生去逛一逛,就不信找不出更好看的,再来下周射箭课,总不能没点装备吧。”

“我上回便备好了,不用特地去买。兄长与我道明日得月楼请了青州最为出名的说书先生过来讲一出《清风闸》,我与他一道前去。”

“当真?可是姓常的那位?”

“就是他……”

一听是姓常的,沈芷宁便知是常遇,江南极为出名的说书先生,她前世听过一场,听过后便念念不忘,没想到他竟来了吴州。

不过也不是想这事的时候,过几日便是射箭课了,而她是一点基础都没有,自小就没碰过这些个东西,想想便知到时会有多差劲。

带着这个忧虑出了玲珑馆,还未走出馆门,就见顾先生捧着一大叠宣纸,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因看不清台阶,差点一不小心就要把纸给摔散了。

沈芷宁忙扶了一把:“先生小心。”

“当真是没看清这儿还有个阶,我是太急了些,”顾先生道,“这些是你们的功课,本是前几日就要送到李先生那处与他一道批改,偏生我给忙忘了,想着有空再送,未料哪日都不能空,今日小儿在家还病着呢。”

说着,顾先生叹了口气,女子与男子不同,就算出来挣那几个钱,也得兼顾家中。

沈芷宁听罢,接过顾先生手中的功课,笑道:“那我去送吧,我也无事,正巧也要去一趟那边,不若我送去,先生先回去吧。”

顾先生一听就知这话是沈芷宁编出来的借口,叹她用心良苦,本想说不用,可又想到自家小儿或许在家中哭得凄惨,软下心肠来,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过是件小事,先生何必在意。”

顾先生连连道谢后,便着急走了,沈芷宁抱着功课出了玲珑馆。

深柳读书堂与玲珑馆距离不近,中间隔着四宜台、风旖阁与荷花池,走到深柳读书堂时,沈芷宁已累的满头大汗。

许是到了下学的时间,读书堂内颇为安静,沈芷宁寻到了李知甫的屋子,还未敲门,就听先生的声音:“莫再多说什么,今日你得这些抄完再回去。”

还有其他人?沈芷宁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又听先生道:“门外何人?”

这下不进去也得进了。

沈芷宁用身子微微将门推开了些,顶着笑脸凑进去道:“先生,是我。”

李知甫正在桌案前,本是未抬头询问的一声,听此声音后,微微一怔,抬眼就见木门打开凑进来女子明灿的笑脸。

“先生,我给你送我们的功课来了。”

沈芷宁胳膊肘推开木门,进了屋子,这下看全了屋内,原来屋子的最西面还有个桌案,桌案前坐着一歪七八扭的男子,身上着了深柳读书堂的白袍,但白袍凌乱,不像是是个读书人,倒像是街巷中的混子。

他手中随意拿着毛笔,斜眼看了眼沈芷宁,冷笑一声,再继续看回自己桌案,但显然就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沈芷宁未管他,走过去将捧着的功课放在李知甫的桌案上,呼了一大口气,刚想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脸上的汗,就听先生轻笑,继而一张绣有竹叶纹的帕子递至自己的面前,温和的声音响起:“擦一擦,累着了吧。”

“单是捧着是不累的,主要是玲珑馆与这儿太远了,走过来都有些费劲。”沈芷宁接过先生的帕子,轻抹自己的额头。

抹的时候,偷瞄了几眼李知甫。

先生是与她记忆中一样的,儒风淡雅,鬓间微白,今日着的淡青色直缀长袍更添几分雅致,岁月在他躯体上留下了痕迹,但也氤氲着愈来愈浓厚的儒雅之气。

“确实远了些,”李知甫点了点头,又似是想了一会儿,平和道,“此事是我疏忽了,下回让顾先生就放于玲珑馆,书童过去时可顺道带过来,一日一趟便不会积多。”

沈芷宁笑了:“这法子好。”

沈芷宁的话音方落,西面那处的男子就起身了,拿着一叠宣纸过来,沈芷宁无意中看到上头都是歪歪扭扭的字。

“先生,我都抄好了。”那男子吊儿郎当地站于桌案前,将纸推至李知甫面前。

李知甫仅是扫了一眼:“重抄。”

那男子已极为不耐烦,刚想破口大骂,可看面前的李先生,不知怎的,嘴里的脏话就是骂不出口,像是憋出了内伤,一把夺过自己抄的东西,怒气冲冲道:“那老子回去抄。”

说罢,便甩门走了。

沈芷宁一脸惊讶,她从来没看到对李先生这般不敬的人了,好奇问道:“先生,这是谁啊?”

“今年入学试进来的一个贫苦孩子,”李知甫温和道,“性子极其顽劣,品行更是不端正,但到底进来了,教书育人,自也要好好教导他。”

沈芷宁点了点头,又听先生问道:“要喝茶吗?”

沈芷宁扫了一眼一旁的小火炉,上正煮着水,她看旁侧放的好似还是上回许嬷嬷给她倒的,便问:“是松萝茶?”

“眼睛倒尖。”李先生笑道,侧身拿了一旁的敞口瓷罐,里头是方才就已冷却好的松萝茶,散着清雅的茶香,再起滚烫的水冲之。

裹藏的浓郁茶香顿时弥漫了整间屋子,茶色绿粉均匀,又倾向白瓷碗,真如山间翠绿溪水泄下。

沈芷宁看先生这一番行云流水,顿感惊艳,小小抿了一口,眼睛一亮:“与我那时喝的很是不同,不愧是先生泡的!”

李知甫笑了,笑容比平常都柔和了不少,道:“早些时候我便与你说来西园进学,你一再推辞,就只来了古香斋,却不进我这读书堂。怎的之前反倒去参加了入学试?”

那日他看到她的卷子,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后来再一看,直觉径直指向她,如此灵气十足,且不知为何,她所思所想,所写所作,与他极为契合。

可他才不过教了她几次而已。

沈芷宁听了先生这话,眼中闪过一尴尬,继而不好意思道:“先生,那时你与我说时我未想通,现下我想通了。”

“想通了便好,”李知甫似乎很高兴,又给沈芷宁倒了杯茶,“以后读书上有何问题,就来读书堂寻我,定知无不言,你若觉着不便,也可去古香斋。”

“自然是好的,”沈芷宁抿着茶水,“再说,不找你找谁,你可是我师父。”下意识说完这话,沈芷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尴尬地看向李知甫。

李知甫疑惑地偏过头,哑笑道:“师父?我何时成了你师父了?”

上辈子您就是我师父,我可是你唯一的关门弟子!

沈芷宁心里着急反驳,可这个时候还未到那般熟悉的地步呢,她尴尬地满脸通红,慌忙起身:“我随口乱说的,先生你莫当真,不过你教了我东西,就是我师父,对,是这个道理。”

她说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跑出了屋子,留下李知甫低笑。

沈芷宁跑到了外头,呼了口气,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又踏步走出了深柳读书堂,读书堂内门外,有一石壁,石壁上贴有红榜,是最近一次考试的排名。

沈芷宁走至红榜处停住了脚步,目光落于上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榜首居然是秦北霄,排在下面的是江檀,再来是不认识的名字,萧烨泽则在倒数。

……

“沈芷宁?”刚看到萧烨泽,沈芷宁就听到了萧烨泽清朗的声音,“你怎么来这里了?”

沈芷宁顺着声看过去,就见萧烨泽身着玄衣骑射装,背着弓箭,双臂环胸,一派恣意,眼中满是好奇地看着她,而他一旁,就是秦北霄,面容淡漠,也是玄衣骑射装,只是在他身上多了几分冷硬与强大气势。

看样子是上完射箭课回来,秦北霄不会也射箭了吧?

沈芷宁睁大眼,立刻开口道:“秦北霄,你……”

“没有射箭。”秦北霄眼中闪过一丝的无奈,径直开口堵了沈芷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