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针对【修】

翌日天还未亮,沈芷宁就听得祖母派来伺候她的范嬷嬷麻利地开始叮嘱丫鬟,拿脸巾、面盆,继而喊她起床。

迷糊之中被穿上了衣,梳好了妆,到了祖母的东侧屋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算醒了神。

紫檀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有一一绽开的‘鬼蓬头’,松毛木笼所盛的小汤包,看着极为松软绵密的枣泥糕……

许嬷嬷拿起一西施紫砂壶泡了杯松萝茶,递至沈芷宁面前,慈祥笑道:“姑娘吃吧,这是文杏园的稍麦,那是品陆轩的淮饺,姑娘尝尝,老夫人怕姑娘在永寿堂吃不惯,都是今儿一大早差人去外头买回来的,姑娘吃几口再喝一杯松萝茶,听说还是吴州时兴的茶呢。”

许嬷嬷说着,用公筷夹了一汤包放入沈芷宁的汤勺。

沈芷宁听着,一阵暖意从心中涌上来,朝沈老夫人与许嬷嬷甜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拿起汤勺,将汤包咬了一小口,吸着里面浓郁的汤汁。

眼睛一亮:“好吃!”

“老奴就说吧,二梅轩那家茶肆到底是开了多年了,听闻不少公子小姐常派小厮去买,定是符合我们姑娘口味的。”许嬷嬷看沈芷宁吃着汤包一鼓一鼓的脸颊,笑道。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多看了一会儿沈芷宁,才开始用早点,吃了几口慢声道:“明日让底下人再买,孩子还在长身体,自是要多吃点。”

从永寿堂吃饱喝足,便要去西园的玲珑馆,沈芷宁在许嬷嬷的叮嘱下,带着云珠一道前去。

快到玲珑馆时,沈芷宁对云珠道:“待会儿我进去了,你便回文韵院,烧几样好菜与补品来,午时再带来。”

待云珠应下后,沈芷宁进了玲珑馆。

馆内已有不少女子在,有些三三两两聚于馆中庭院假山处谈笑,有些在廊檐下走动,更多的则已经坐进了学堂里。

沈芷宁踏进了学堂,方一进去,不少人就停止了说话,坐于前三排左侧的沈玉蓉一见沈芷宁,提声嘲讽道:“五姐姐来了,五姐姐昨日可真是风光,这从未上过学塾,却一举拿下魁首,厉害。”

说着,便伸手鼓掌,偌大的学堂,偏生就沈玉蓉起了这零星的掌声,尴尬至极。

沈芷宁没理会,径直走到最后留给她的唯一一张桌案,而桌案上的各册书籍已被人弄得乱七八糟。

学堂众人虽似乎表面在说着话,但还是关注着沈芷宁那边,看她什么反应,谁知人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当没事发生一般,淡然地坐了下来。

不哭不闹,不见任何波澜。

好生定性,看看能撑多久。

沈芷宁就这般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头的人都坐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沈嘉婉还有一瘦高的女子,沈嘉婉轻扫了她一眼,无任何反应,径直坐在了自己的位上,而那位瘦高女子则是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这号人物了。

未过多久,玲珑馆的陆先生进来了,陆先生是女子,自幼诗书饱读,不输男子。一进来便开始给众人讲了西园书塾的一些事宜。

比如上的什么课,进的什么学,总的来说便是四书五经六艺,外加一些杂学,与男子无异。

比如什么时候休沐等等,也都一一告知。

讲完后,陆先生便开始上课,先上的是《尚书》,讲的内容前世李先生都与沈芷宁细细讲过了,但也没有懈怠,还是细听。

两堂课后,陆先生拿出一册《道德经》,这并非属于进学内容,不少人对此不甚了解。

陆先生也未多讲,只抽取了里面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知各位,能否与我讲讲,对此句如何理解?”

这话一落,学堂内响起轻微的窃窃私语声,随后沈嘉婉身旁的女子巧笑着拉了她一把,沈嘉婉躲开,轻笑道:“别闹。”

随后,沈嘉婉还是起身道:“回先生的话,以我的理解,刍狗乃祭祀所用之稻草狗,此话之意,莫非是,天地不仁道,将世间万物都视为祭祀所用之刍狗,也意为天道无情,此乃天地圣人之漠视,对万物之践踏?不过也仅为我个人理解,还请先生指教。”

陆先生听罢,笑着点点头,未多说什么,让沈嘉婉坐下,随后道:“还有谁想说一说?”

“先生,沈芷宁是今年玲珑阁魁首,想必才情斐然,学生对她颇为敬佩,想听一听她的见解,也好受教一番。”沈嘉婉身边的瘦高女子便是纪薇,调笑着对陆先生道。

这话落地,学堂所有皆回头看沈芷宁,沈玉蓉眼中止不住的窃喜。

沈芷宁倒是心里早有准备,这些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有个空子就想让她出丑,只是能不能得逞要另说了。

她缓缓起身,慢声回道:“回先生的话,前面我与大姐姐想法一致。”

纪薇嗤笑一声,就知道没点真才实学,尽学着嘉婉说话。

“只是这延伸之意,我倒觉着并无践踏漠视之意,不仁为大仁,无情乃大情,应是天地将万物视为刍狗,贵贱皆同,是万物平等之意;刍狗用之供之,不用弃之,乃不重要之物,便无所谓仁,无所谓不仁,乃道法之自然,任其变化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什么贵贱皆同,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我们在座这些人和外头那些个低贱乞儿是相等的?”纪薇立刻起身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好了,纪薇,坐下!”陆先生皱眉道,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沈芷宁说的话,道,“沈五姑娘的想法当真是新颖,说来我一直研读此籍,也未读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沈五姑娘这一番话倒是提点我了。”

纪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众人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这可是教她们的陆先生,今儿竟然说沈芷宁提点她。

陆先生还沉浸在沈芷宁说的这番话中,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到沈芷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说得好。”

这与方才对沈嘉婉回答的态度不同。

待下课后,沈嘉婉立刻出了学堂,纪薇随之出去,还有几个女子。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沈芷宁准备一下也出了学堂。

刚出学堂,走至廊檐下,就差点被一块石头砸了身。

“沈芷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姊妹就算不和,也不会闹到台面上,你倒好,偏生来祸害自己姊妹。”

“我听说你从未上过书塾,嘉婉自打进书塾以来一直是名列前茅,你与她同参加入学试,却是你抢了魁首,说出去,又有哪几个信?也不知道陆先生怎么就被你骗了过去,还替你解释!”

“再说今日,你说的那些什么平等的话,根本就是故弄玄虚,陆先生倒是被你糊弄到了,你倒是把这些话去街上说一说,你敢吗?我怕是官府立马来拿人,说你散播疯言疯语当街斩杀也不是不可能吧!也是嘉婉忍着你让着你,不与你计较,但我可看不下去你的这些做派!”

纪薇在庭院中间道,想着方才嘉婉于无人处略带委屈的脸色,还一直说无事,没关系,芷宁也是她的妹妹,她听着,便气不打一出来。

她定要为嘉婉出了这一口恶气。

此时学堂众人皆已出来,纷纷在四周观望着。

沈芷宁听了纪薇的这番话笑了,回道:“你口口声声一个抢,怎的这榜首是我大姐姐的囊中之物?必是她得才是道理,我得便不行,你又口口声声说我故弄玄虚,你别忘了今日可是你点我起来回答,并非我本愿。你这人奇怪得很,合你心意你高兴了,不合你心意你便要破口大骂,那这天底下的事得围着你转才行?”

纪薇被这话气得满脸通红,一个箭步上前,刚要开口谩骂沈芷宁,就见玲珑馆门口有一小厮进来。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走到沈嘉婉面前,小心翼翼道:“沈大姑娘,我们世子爷请了酒楼的大厨做了些小菜送到西园来了,邀姑娘一道去用饭。”

“这还吃得下吗?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不知道你们世子爷怎么搞的。”纪薇马上道。

那小厮一瞧这周遭的情况,各家小姐都且围着,而沈大姑娘的面色不好,连忙道:“姑娘莫急,小的现在就去请世子爷过来。”

纪薇听了这话,冷笑着对沈芷宁道:“有的你苦头吃。”

沈芷宁心底叹气。

或许昨日祖母还是说轻了,这哪是什么恃强凌弱的地,这根本就是把她当仇人看啊,沈芷宁偏头看向沈嘉婉。

她面容淡雅,在沈芷宁看向她时,眼中笑意略起,但很快消失不见。

那小厮速度也是快,不过一会儿,沈芷宁就见裴延世走进了玲珑阁。

他个子颇高大,其阴冷的性子配以常年养尊处优,一走进来,周遭人的气势便矮了一截,不少女子见他,窃窃私语都压低了声。

他先走到沈嘉婉身旁,好生好气地安抚,随后看向沈芷宁,缓慢摩挲着指间的碧玉扳指,眼神阴郁道:“沈五姑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当着所有人面,爬出这玲珑阁,二是向嘉婉磕头认错,说你再也不敢了,之后你可用你的双腿走出去,只是以后再走进这西园,我便让人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