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质问

云珠本就没处说,一提到这事也伤心的厉害,带着哭腔道:“小姐被大夫人罚到祠堂去了,明明是六小姐先挑事的……”

秦北霄对哭声厌烦得很,口气不善:“该。”

“我家小姐对你这么好!你还这么说她!”云珠气急,跺脚转身就走。

这边,沈芷宁被带到沈家祠堂,祠堂位于沈府北方正中,是一处假山竹林环绕的幽静之处,白日里香火缭绕,颇有缥缈仙境之景,而到了夜晚,则不一样了。

祠堂大门被‘啪’得一声带上。

带着风,引着里头的无数根烛火猛烈跳动,光亮映着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上。

而其余之地,皆是空旷、寂寥与无边黑暗。

沈芷宁本是较为平静,可真正来到这里,却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僵住了一样,这也是她没想到的,可想动,这身子又不像自己的一样。

这里,似乎太过安静了。

静得她心里空落落了一块。

就像住在安平巷那小院子里的每一个夜晚,寂静,无任何吵闹,以至于衬得娘亲每晚的咳嗽那么清晰,不断不停不止,她不敢睡,只能睁着眼到天亮,一晚下来,已是身心俱疲。

这里也太黑了,除了那案台上的数根蜡烛亮着,未被照亮的地方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那时得到消息,去牢房见哥哥,天未亮之前,她不让人接手,一人拖着板车将哥哥的尸体拉到了沈府,也是这样不见五指的黑。

她站在这里,看着眼前,感受身旁的一切,无尽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席卷了全身,突然好怕咳嗽声响起,也怕那缰绳勒住肩膀的沉重。

沈芷宁的手微微颤抖,跪于拜垫上。

这个动作她也重复过无数遍了,沈家出事的那一年,她日夜都会过来,她哭诉、质问、怒骂。

不是说先祖都会在天上庇佑后人,不是说沈家先祖福泽深厚,定会惠及子孙的吗?为何等来的是家破人亡呢。

她跪着那儿,不肯磕一个头,背影倔强孤寂,还多了一分隔世独立的清醒。

秦北霄扣开祠堂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背影,又见她迅速转过身子,见到是他后,尽力隐下那喉间发出的哭腔道:“你怎么来了?”

他道:“逛逛。”

秦北霄没再说话,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她暖黄灯火下的脸庞,那双杏眼外红了一圈,噙着泪,忍着不掉下来,但想来方才哭过,那眼睫上也挂着一点泪珠,鼻尖也红彤彤的,可爱又可怜。

“谁信你从明瑟馆逛到这儿了。”沈芷宁随手抹着眼泪道。

“爱信不信。”

秦北霄漠然回了一句,施施然走到了沈芷宁身边,看了眼她泛红的眼眶,淡声道:“哭有什么用。”

沈芷宁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会儿听到秦北霄的这句话,一下子,委屈与辛酸翻涌,她再也止不住眼泪,一边哭一边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上次东门大街也是这么说她,现在也是这么说她!

秦北霄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微微倾下身又站直了身子,继而皱眉道:“什么叫每次?除了刚才,我什么时候又说过这句话了?”

沈芷宁已经顾不得了,实在是太委屈了:“你有!你怎么没有!”

“行行行,那我有,”秦北霄还是倾下了身,丢了一块帕子给她,“别哭了,真的很吵。”

沈芷宁听完他最后那句话,哭得更厉害,身子甚至还一抽一抽的,秦北霄被弄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得干脆拿起帕子,胡乱擦着沈芷宁的脸。

“你别擦了!你把我的脸擦疼了都。”沈芷宁躲开。

“那你别哭,在这里哭像话吗?”秦北霄扫了一眼案台上的牌位。

“是你先说我的,还不许我哭了,”沈芷宁带着哭腔道,自己又抽泣了好一会儿,哭到一般,想起来什么事一样,停了抽泣,认真问秦北霄,“今日的药你喝了吗?”

秦北霄本不想搭理她,可看她泪水狼藉的花脸,又怕等会儿要哭起来,不耐烦道:“喝了。”

沈芷宁笑起来,也不哭了:“那就好。”

说完又要去拉秦北霄的右手看看,秦北霄往后藏,她倾身拉过来,看到上面的药膏后又笑道:“药也涂了。”

“不然等着被捆吗?”秦北霄眼中出现几分嘲讽,又看她一直盯着自己那丑陋的右手瞧,心中升起几分怪异,“别看了。”

沈芷宁不仅看,还把他拉到更亮的灯火下看,秦北霄满心满眼的不愿意,可瞧见她还有些红彤彤的鼻尖,带着泪痕的面颊,口中的话也不耐烦地吞了下去。

“我就说,你没涂均匀啊。”沈芷宁看了好一会儿,认真对秦北霄道,“你这涂得不对,下回我来。”

秦北霄不想再听她说话,抽回了手,转身就要走。

未料没走几步,衣角被人拽住了。

秦北霄抿唇回头,嘲讽的话即将要脱口而出,只听她可怜巴巴地带着哭腔道:“你能不能等会儿再走啊?”

秦北霄忽然心情愉悦,挑眉道:“为什么?”

这个人,真的好恶劣啊。

沈芷宁不想和他说话了,求人不如求己,今晚一定能自己撑过去!

她松手,重新回到了跪垫上。

而没一会儿,旁边的跪垫也有了动静,她余光看到秦北霄随意地坐在了跪垫上,立刻道:“你不是要走了吗?”

“谁说我要走?”

沈芷宁眼中有了一丝欣喜,但又看秦北霄的动作,意识到他是坐在跪垫上,忙道:“这垫子不能坐,列祖列宗还在上面呢。”

“是你们沈家的列祖列宗,又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那些孤魂野鬼也配我一跪?”秦北霄眉眼冷冽,“生前未曾一袖风云起,死后更是一片枉然。”

沈芷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说得也对。”

秦北霄看了她一会。

方才还在明暗交错间,眼下在案台前,看得更为清晰,她的左脸微微红肿,隐约可见几个手指印。

“被打了?”秦北霄问。

说到这个,沈芷宁有的说了,摸了一把自己的左脸,吃痛道:“可不是,下手可真重,明明沈玉蓉先惹我的。”

秦北霄‘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芷宁根本不期待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来,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

暗色朦胧,屋内数根烛火跳跃,洒下暖黄的光,案台前的二人,一人跪于拜垫,一人肆意坐着,皆被光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跪着的沈芷宁困意上升,往旁偏了去。

到快近黎明时,秦北霄推开靠在他身上的沈芷宁,继而轻扫了一眼,罚跪祠堂还睡得这么香,心也是大。

他站起身后,也便撑着身子走了。

到了天微亮,沈芷宁是被祠堂门大开的声音给吵醒的,且还没清醒过来,人起身时还有些踉跄,就被许嬷嬷从扶地上起来。

“哎哟哟,我的五姑娘,可还好吧?”许嬷嬷心疼地捋了一把沈芷宁的碎发,“一晚上在这儿,人都迷糊了。”

沈芷宁转身,即看到祠堂门口乌压压的一堆人。

为首的就是祖母,其次是大伯父沈渊玄与大伯母徐氏,徐氏面容说不清道不明,旁侧则是二房的庄氏与沈玉蓉,她们的面容则是有些尴尬与难为情,其余的皆是婆子丫鬟仆从一大堆,声势浩大。

沈芷宁想要上前行礼,沈老夫人道:“不必了,先歇着吧。”

许嬷嬷也道:“五姑娘先歇着,不用说话。”说着,便扶着沈芷宁到一旁。

“如今既已到了祠堂,沈家的列祖列宗也在这儿,也正好把事给理清楚,”沈老夫人走进祠堂,佛珠在手,冷淡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在徐氏身上,“你是后院当家的,你来说一说,事情是怎么回事?人怎么就到祠堂来了?”

徐氏看了沈渊玄一眼,有些慌乱,沈渊玄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快说。

“回母亲的话,是昨儿个晚上,二弟妹寻着我,说五丫头泼了六丫头一身茶水,让我给主持公道,我一看,那泼得全身皆是,觉着五丫头对妹妹做出这等事,实属不应该,便罚了她跪祠堂。”徐氏斟酌用词道。

“是啊,母亲,是五丫头泼了玉蓉一身水……”庄氏接茬道。

然还未说了半句,直接被沈老夫人岔开了,理都未理,留下庄氏一人讪讪地吞了下面的话。

“既说来主持公道,问清事情缘由了吗?盘问身边婆子丫鬟了吗?双方各持一词你是站在公道一方主持了吗?”沈老夫人直接问徐氏,“以上三点,你都做到了吗?”

徐氏哪被这般当众质问过,一时也说不上任何话来,只黑着脸,沉默着。

“玉蓉,那你来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丫头为何要泼你?”沈老夫人目光落在沈玉蓉身上,淡声道。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让五姐姐来吃点心,或许是说错话了,五姐姐生气……”沈玉蓉继续满口谎言道。

“还敢撒谎,”沈老夫人拍了案台,厉声道,“当时四五个丫鬟婆子围着,这些个卖身契都在府上,不在你二房手里,真要盘问清楚,哪一个问不清楚,还当嘴巴是铁打的不成?若你再敢撒谎,我们沈家容不下你这样的女儿,趁早打发去别院!”

沈玉蓉被吓得连忙跪地,冷汗涔涔:“不敢了,不敢了,祖母,祖母,玉蓉错了,玉蓉实话实说,求祖母不要罚玉蓉去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