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旧事,贺缺手搭在额头上,无声地笑了一会。
可惜黑心团子后来披上了温良皮,心口不一、满腹心事,连他也不知道了。
原本唇角扯开的弧度降了降。
还有那脉……
即使是那样耳热的氛围里面,姜弥的脉也四平八稳。
她根本就没有因此方寸大乱。
唇角弧度拉平。
最后自嘲似的向上扯了下。
这两天频繁见面,又换了相处的身份,姜弥那些罕见的亲昵举动竟然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真是昏头。
贺缺盯了旁边睡着的女孩子一会儿,将人整个裹了起来,然后长臂一伸,将快裹成卷的人捞进怀里,这才合上眼。
管这白切黑的小病秧子想什么。
她现在和他早就捆在一处了。
小病秧子再睁眼的时候,思考了一下如果新婚第二日自己被谋害怎么办。
因为现在她完全动弹不得。
贺缺的手臂仍然在她腰间,被子捆得牢固。
手脚没一个挣扎得出来,人还被钳制在罪魁祸首怀里。
这是要干什么。
吾好梦中杀人?①
姜弥阴晴不定地盯了贺缺片刻。
那个信誓旦旦自称自己“天亮就醒”的还闭着眼睛呼吸平稳,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恰好盛住床帐外的一盏破晓天色,纯然安静,有种脆弱的漂亮。
……算了,有张好脸就是安抚人心。
她静默片刻,努力伸手拽了拽贺缺衣角。
“醒一醒。”
“快点,咱们该起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惹到了还在睡觉的混世魔王,他猛然皱起眉,抱着她翻了个身。
“再睡一会,这时辰文氏也起不来……”
他微阖着眼,声音仍然含混,说话时候的热气洒在姜弥颈间。
“祭祖也得等她们来说,再休息会儿……”
可惜姜弥不吃这套。
他翻身之后,她终于可以抽出手。
白皙柔软的指轻划过年轻人的胸膛,羽毛似的一路向下。
那边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贺缺刚才还含混的声音瞬间变得隐忍。
“姜昭昭……呃!”
那嘴甜心狠的小病秧子,竟然摸到他腰间拧了一把!
手毫不犹豫抽离。
“醒了没?”
“醒了起床。”
“……你上辈子一定是开鉴门的教书先生。”
试图再赖一会儿的镇戎侯最终被拎了起来,坐在床边仍然不是很清醒,手掌撑着眼,看姜杳嘱咐侍女打热水、取衣物。
那边走了好几圈,这边人才刚刚清醒点。
贺缺想起了什么,喊了姜弥一声。
“文氏身边的人估计一会儿会过来,来哪一个都不是轻易就能拜托的货,你要是招架不住就换我……”
“我把人撵出去”几个字还没出口,姜弥就笑了下。
“招架不住……”
她意味深长地念了一遍这四个字,欣然点头。
“多谢夫君,可能确实需要你帮忙。”
接下来小半个时辰,姜弥似乎忘了这事。
过来帮他更衣(受惊严重的镇戎侯连退好几步婉言谢绝),打点院内事务,交谈、套话和打赏过来一茬又一茬问安和请示的女使婆子……
她就坐在那里轻声细语,不过片刻,凡是来的,出去都是一派的喜笑颜开。
直到文夫人身边的人来。
那是文夫人最得力的陪房崔嬷嬷,和文氏一样的慈眉善目。
“昨儿还听这些丫头说新妇生得好,侯爷真是好福气,娶了位这般貌美贤惠的一位夫人……哎哟哟,我这奴才都替侯爷开怀!”
她笑得眼尾褶子都挤在一处,亲热地要去拽姜弥的手。
姜弥也笑。
但崔嬷嬷的手被旁边的婆子笑着挡开了。
“是了,谁人不知道咱们郡主体恤温柔?”
她和旁边侍女笑得爽朗。
“刚才管事伺候的几个来了都这么夸,打心眼儿里钦佩喜欢咱们郡主娘娘——来,嬷嬷这边坐,郡主大清早就给您备好座儿了,就等着您来呢!”
嬷嬷亲亲热热将人往那边引,又忙不迭给人递茶,将手占据得满当。
“嬷嬷一大早来想是有要事,老婆子太多嘴耽误您了,您请、您请。”
亲热恭敬,话和主动权都让她占去了!
崔嬷嬷心里恼火,但脸上仍然是笑。
“老奴来这里,是为了取元帕……”
谁不知道这边的雪寻春昨夜根本就没叫人守夜,热水也是早上才叫的?
就镇戎侯和平川郡主这身量比较,平川郡主如今面上气色……怎么也不像一夜操劳的模样。
文夫人昨夜本还在懊恼,听了几欲抚掌大笑。
“不是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么,不还是不行周公之礼?”
“这头没开好,后面文章可大有作为啊!”
崔嬷嬷眼里含笑。
要的就是一个“夫妻不和”的起始,后面才好慢慢拆解。
谁不知道这二人看起情好,实际上念书的时候并不算亲近,且前些日子还有谣言,说这郡主属意的是那位康德郡公……这里面门道可太多了。
起得早也不成,夫人派了一群又一群人,要的就是她根本没时间造假,这剩下的到底怎么说,可就是她们夫人做主了。
……当然,这位也确实不是善茬,自己做了一上午好人,做尽了亲人和善的名声,到她反而便直接请了个老虔婆打发,叫她散播姜弥目中无人也没地说理去。
但现在,可不是她张狂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这位一直淑宁文静的新妇神色有些惊惶。
她抬眼看了下在旁边的贺缺,才扯出了一个笑。
“这物事我们收着便是了,嬷嬷还要取么?”
前朝有将这东西新婚四处传着看贺喜的倒灶习俗,但燕朝出过好几位女帝,女人的地位高了不少,新婚夜的元帕也只是最亲近的嬷嬷看一眼收好便是。
更有戏了。
崔嬷嬷笑着点头哈腰。
“是了,我们夫人也是关心侯爷郡主,您看……”
“这样……红藤,你去取元帕来。”
姜弥眉心轻蹙,但仍然招手叫侍女。
太过顺利,让崔嬷嬷神色有点异样。
消息肯定属实,贺缺和姜弥的反应也证明了确实未行房事。
但姜弥为什么还这么镇定?难不成是昨儿就随便挤了两滴血?
但侍女已经将元帕取了来。
姜弥全程自己没有沾手,只是示意那侍女将放在盒子里的元帕递给她。
也好,若是装的,后面她们更有说头。
崔嬷嬷舒展了眉眼,正欲站起身来取,脚下却猛然一滑。
“啊!”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旁边的嬷嬷惊呼着要来扶,却不小心又推了把,被迫扑向前面的崔嬷嬷慌乱之中抓住了那盒子,然后和盒子一起摔下!
哗啦。
刚刚一口没动的茶被她袖子带下,一滴不落,全部浇在了盒内里面。
全场静默。
只有姜弥纹丝不动坐在那里,受惊似的往贺缺那边靠了靠。
“夫君,那这帕子还能给母亲她们吗?”
那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但远远比不上此时崔嬷嬷的两眼一黑。
被女孩子靠着的年轻人似乎被哪个称呼取悦了。
原本抿起的唇线微微翘了下,复而遮掩似的懒散垂眼,扶住了旁边单薄的背。
“这不是看到了么?没其他事就回去禀报母亲吧。”
“可是这——”
崔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深浓眉眼已经似笑非笑望过来。
“那你想怎么样,因为你手脚不稳弄坏了郡主东西,还是试图狡辩,栽赃她名声、坏她清白?”
“实在是害怕,也可以自己弄个帕子复命,是不是?”
贺缺向来不怎么和她们斗,今日一反常态咄咄逼人,笑音里全是讽意。
……是在替姜弥撑腰么?
须臾之间两个大帽子全扣在了头上,崔嬷嬷额上冷汗涔涔。
这时候姜弥才温声打圆场。
“是了,嬷嬷看了元帕便成了,拿便不必拿回去了,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笑语温恬,尾音却意味深长。
“您说呢?”
夫妇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最后崔嬷嬷一句话也不敢顶撞,连连叩首,承认“郡主和侯爷感情极好,可以回去禀报”,匆忙叮嘱二人换衣祭祖,慌慌张张出了门。
贺缺一向直来直去,现在和这个在一起还学会了阴招……
甭管他俩成不成,这分而化之都不好使!
崔嬷嬷狼狈逃窜,姜弥这边在有条不紊指挥几个人收拾现场。
作秀的元帕被拧干收起来,地上的水渍抹掉,以及那黑釉茶盏质量确实好,竟然这样也没摔坏。
姜弥仔细端详了一下,嘱咐她们洗干净收起来,但是单独放。
贡献了指尖血的功臣收到了一盏红枣银耳,此时抱臂在旁边,露出悍利分明的肌肉。
“为什么单独?”
姜弥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细绢和纤长手指如出一辙的柔软洁白。
“哦,我洁癖。②”
她慢吞吞地,“不太喜欢挨着人,更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昨晚同榻而眠的贺缺:……
他就多于问。
但他现在想的不是这个。
刚刚姜弥让他挤点血应付文氏那边派来的人,贺缺还在担心说她们会看出来什么破绽,没想到下一刻那人就冲他笑,眉眼弯弯。
“所以还需要你帮个忙。”
那时候日头初升,阳光透过绫罗床帐,打在她薄白的眼皮上,似乎照透了叶上一瓣梨花。
眉眼生春。
……她的称呼是夫君。
当时贺缺尚且没反应过来,刚才的时候又被这称呼烫了下,心情五味杂陈。
一个直来直去,一个口蜜腹剑。
这曾是贺缺少时和姜弥曾经针锋相对,彼此互相看不顺眼的最大原因。
然而她笑得实在好看。
贺缺正在神游天外,视线里面却出现了一只细白手腕。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抓住,却惊觉这腕骨瓷似的单薄,他手指圈住还有许多余地。
抬眼恰好对上姜弥视线。
“……怎么了?”
“喊你不应,只能来叫——收拾东西,咱们该去祭祖敬茶了。”
“啊……哦好。”
贺缺才反应过来,他正想站起身,却被姜弥按住了。
女孩子皮笑肉不笑,垂眼示意自己还被抓着的手腕。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
“能放开我了吗,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小贺(委屈):姜昭昭根本就不喜欢我!
①曹操“吾好梦中杀人”
②洁癖这个词我查了一下宋朝就有,可以用
昭昭(不告诉小贺版):使坏.jpg
小贺:口蜜腹剑!睚眦必报!
昭昭:(告诉小贺版):使坏.jpg
小贺:……可是她笑得很好看
这人现在心里头有点疙瘩,主要是生气昭昭不说,后面会慢慢解开
刚才一翻评论区我眉头一皱,为什么在质疑我们小贺不行?
他可行了!(震声)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