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开战以来最激烈的一战。
萧迟早有准备,赵琅率先锋军瞬间冲上,紧接着,百余步兵扛着一根足二三十丈的巨大树干,即攻城用的擂木,呐喊着飞奔冲了上去。
擂木狠狠往前一塞,落地“轰隆”一声,连地面都颤了几颤,巨大的树干直接牢牢卡主两扇大门,城门关不上了。
萧琰火速赶至,厉喝:“挡住敌军!!抬大石来!!”
呐喊声震天,人海战术去挡,城门不大,一下子就堵住了,敌人暂时无法挺进。萧琰立即下令抬石来,直接把西城门堵死!
萧迟却是必要破开穰州城防的!
战鼓一响,云梯紧跟着擂木而上,令旗一挥,周世昌庞德亲自率军,蜂拥至穰州城下。
云梯,火弹,投石,兵士迅速攀上!
矩州军迅速反应过来,滚石,擂木,火油,重重而下!
鼓声雷动,喊杀声震天!
在这个夏末的深夜里,一场激烈血战瞬间拉开帷幕。
萧琰亲自登上城头指挥,他必须拒敌成功。
而萧迟,却是决心要趁势攻陷叛军擒杀萧琰的。
这对轮廓有三分相像的同母兄弟,一个城头,一个城下,冷冷盯着远处迎风猎猎的帅旗。
“全力进攻!!”
“全力拒敌!!”
但其实,转劣为优以少胜多的战例还是很少的,就是因为少,才能成为经典成为传奇,流传千古。
自古以来的战争,绝大多数还是常规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兵将士气后勤缺一不可,即便再惊才绝艳的人物,战局也非一人能力可轻易扭转。
萧琰这边,刚刚经历了一场内叛,牵涉范围并不小,兵卒心神未定之下,士气难免不足,又逢城门被破己方落於下风,又添几分了心慌紧张。
即便萧琰再三鼓舞,也远不及萧迟一方的气势如虹。
好的开头等于成功的一半,反之亦然。
从午夜鏖战天明,矩州军终于顶不住了,穰州城告破。
萧迟率军挺进,朝廷军自西城头冲下,展开巷战。
“主子!城门守不住!!”
萧琰看见了,堆石滚落,城门大开,擂木被拖走,流水般的朝廷军高呼着蜂拥而入。
他怒恨极了,“姜虔,你个老匹夫!!”
只恨没有来得及将这个老匹夫五马分尸!
只是再恨,亦无法挽回了,见势不好,萧琰当机立断:“鸣金收拢兵马,自东城门而出!!”
穰州城无法守住,只得弃了,兵马才是最重要的!
“是!!”
牧渊立即指挥收拢各营。
铜锣骤响,令旗挥舞,然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一骑黑甲大将自南城飞奔而出,他额头横系素白孝巾,高声厉喝:“矩州的将士们,此贼狼子野心,窃我矩州大军,谋逆大乱,我父不从,竟惨遭横祸!!”
此人正是姜虔长子姜谷。
姜虔被杀,同批心腹亲信也当场身死,却有在其他地方正押过来的人侥幸稍停了一停,后再得令就地格杀。
邬常陈云一行离开水井以后,恰好碰上,遂设法将姜谷等人救出,同时被救出的还有老将陈宗。
这二三十人伺机飞奔而出,各自奔向自己统帅的营部,“谋反叛逆,罪及九族,弟兄们,切切不可继续随之!!”
“我等已受宁王殿下之命,功过相抵,即无叛逆之罪!!”
相比起萧琰,姜虔陈宗等人旧部,当然更听他们的。当即,就留下了一小半的人马。
萧琰切齿,可惜情况紧急,他恨:“走!!”
……
萧迟可不能让他走了。
立即率军急追。
此时,双方兵力已很是悬殊,朝廷军再加上姜虔陈宗所率的降军,已足足二十余万。
而萧琰此时兵力约莫十万。
三天时间,是足够萧迟准备好了的。
他和裴月明等人反复商议,是有预料过萧琰见势不好,可能会弃城遁离的。
他们判断,萧琰很可能选择北上矩州或者文州。
矩州是老巢,而文州则是连接云州谷州等萧琰已经拿下的州县,不容有失。
且文州山多水网纵横,非常适宜防守休养生息。
萧迟遂命霍参,待战事一起,即率五千军北上,拦截在北边群山的必经之道上。
无需恋战,只需设法拖延。
果然!
萧琰往东一段之后,改道往北!
正正遭遇霍参。
霍参不恋战,他筑了不少工事,稍稍一阻,旋即退后。
而萧迟穷追不舍,前后最多只差盏茶时间。
最终,萧迟在穰州北部群山的边缘追上萧琰。
非常惨烈的一战。
从中午一直到夕阳西下,残阳赤红,血腥冲天。
萧琰非常之□□,一直到了眼下,矩州军才现出颓势。
裴月明带着萧绵已赶至。
见此,萧迟毫不犹豫,将萧绵推出来。
“知道这是谁吗?!”
“此乃前任靖王萧芮遗孤,四皇子萧绵!!”
“若非萧荣,他正该是矩州之主!!”
“本王知道汝等不过迫于军令,并非有意附逆!!”
“只要放下兵刃者,一律免罪不杀!!”
数百卫兵齐声呐喊,将萧迟的话传遍整个战场。
萧绵驱马至高坡上。
靖王,四百载二十多代,历代都是矩州之主。而前任靖王萧芮,平西南叛乱威名赫赫,不过十数年,绝大部分人都还记得他。
萧绵眼睛还泛着红,因为姜虔之死。他养于深宫,这辈子都没独自站得这么高过,只姜虔的死为他添了悲愤,他鼓足勇气高声喊道:“萧琰乃逆渠,意欲窃我矩州,将士们,放下兵刃吧!!!”
其实战到此时,矩州军经已绝望生怯,全凭一股心气撑着,萧迟突如其来这么一出,那口气一滞,就接不上了。
有了台阶和希望,心思就一去不复返了。
“砰”一声,有人扔下兵刃。
萧琰大怒,倏侧头:“降者就地格杀!!”
横刀一劈,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
一滞。
片刻后,却有更多的兵卒扔下兵刃,“砰砰砰砰”锐响不绝。
“主子!!”
杨锐一脸飞溅褐红,急声:“卑职护您突围吧?!”
牧渊已顾不上说话,迅速去收拢心腹兵马。
不多,死忠就剩万余,是他们在伏牛山大寨精心培养的亲信精兵。
一见大势已去,牧渊杨锐等将立即护着萧琰趁机往群山突围。
这个时机选得好,降卒正处于无措状态,偏萧迟这边不能误伤,等到指挥降卒退开,牧渊等人已突围大半。
萧迟立即指挥合围。
但还慢了,拼命暴起厮杀一轮,牧渊等护着萧琰最终突围而出。
火速奔进群山。
萧迟厉喝:“箭阵!!”
拉满弓弦,陡然一放,箭雨激射而出,飞蝗般直扑而上。
“啊啊啊!!!”
惨叫连连,最后牧渊一咬牙,扑起将萧琰按到在马背上,他一滞。
萧琰回头,目眦尽裂:“叔父!!!”
窦广和牧渊,名为下属,实是半父,教导文武,尽心筹谋,多年苦心抚育。尤其牧渊,是他亲的表叔父。
牧渊摇摇头,看一眼杨锐,让赶紧给萧琰找马。
“……”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推了一把萧琰,砰地扑倒,气绝身亡。
“主子,主子!!”
杨锐一抹眼睛,拉着萧琰一推上马,他翻身另上一匹,厉喝:“走!!”
冲入山林。
一轮厮杀突围,再一轮箭雨,此时萧琰身边,只剩三千余人。
冲入群山,极利隐遁,成功脱身几率大大增加,但萧迟怎肯?
他立即命分兵合围,又吩咐霍参程昂各率三万兵马绕道而上,从两侧包抄,务必追上!
他和裴月明率中军从后急追。
可不敢单独留她在外面,还是和大军在一起更安全。
萧迟骂了一句:“属王八的吧?”怎么打都打不死!
只他挑了挑眉:“不过,这该是最后一回了。”
再追上,他必能将此人擒杀!
眉目凌然,自信飞扬,一身溅了些血迹的银甲映着夕阳,俊美逼人,非常耀眼。
“好!”
……
萧琰遁入穰州北部群山。
萧迟率二十余万大军,拉网式由后急追合围。
这穰州群山,其实裴月明来过,她从通县去往繁州寻求援兵,就是从此处经过的。
往北边略偏东一些,就是大雁山和伏牛山。
当初萧迟深陷杀机,被萧琰率军围追堵截,不得不跳入滚滚矩水之中以求生路,也不过就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罢了。
犹在眼前,角色互换。
不得不说非常戏剧化。
唯一不同就是,萧迟不过一时困险,只要脱离,前途光亮。
而萧琰,此刻却已算得上穷途末路。
离开牧渊,遁入群山,萧琰沉沉不语,忿恨之中,眉目一抹悲怆。
杨锐苦劝:“主子,群山莽莽,我们必能脱身回矩州的!!”
“回了矩州,又能如何?”
仅剩少许的留守兵马,不管是矩州文州还是云州,都保不住的。
杨锐语塞,半晌,他急道:“那卑职等护您遁离!!”
那就索性不回矩州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琰“呵呵”低笑两声,他心里清楚,不回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宗室里头的布置,朝廷和地方势力扩张,乃至矩州一切,都不是个人有能力就可以发展起来的。
否则,这些年来,窦广和牧渊何必费尽苦心维持旧日人脉势力,并努力在这个基础上发展?
他又何必和萧逸合作呢?
萧琰昔日局面,有他自己的努力,但也少不得父亲留下的基础。
现在,萧逸玩完了,牧渊死了,窦广也暴露了,可以预见,后续皇帝必会全力追查连根拔起。
不是有无志气的问题,萧琰很清楚,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悲愤,忿懑,抑郁和愤慨,最后统统化作一腔恨意。
猛一提缰,膘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杨锐惊诧,忙也控停马,“主子?”
萧琰骤勒停马,神色沉沉,眉目含戾。
“我记得,从这边过去,有一大片峻岭山涧,极为险峻。”
当初为了歼杀萧迟,他命人勘察过穰州北部连接矩州文州这片大山,并亲自看过不少险要地形,最后因为文州直接通连大江,才选中通县。
大势已去,夺位无望,他不愿偷生。
唯一,只想杀了萧迟!!
萧琰眉目一厉,一扯马缰:“去苍龙岭!!”
……
谁也没想到,萧琰不想逃生活命,宁愿一死,也要设法杀死萧迟。
他和卫兵互换了甲胄,吩咐卫兵领着剩下三千残兵继续往前奔逃。而他本人,则率数百心腹精锐,携最后所有弓箭火油等物,埋伏在狭窄险要的苍龙岭。
苍龙岭,这名字还是萧琰当初为了好辨别随口取的。
实际,这就是一个全然陌生无人认识的深山之地。
前头隆隆的马蹄声,萧琰左绕右突,山中地形复杂,一度被他甩脱。
但幸好,三千人马行经的痕迹还是不小,很快又搜索出来,急赶而上。
因为躲避合围,萧琰不得不往右拐了拐,速度一慢,萧迟终于成功逼近了。
“全力追截!!”
萧迟手一挥,周世昌率军狂奔而上。
前方马蹄声隆隆,萧迟紧随其后,穿过山岭峡谷。
这是一处非常壮丽的山岭峡谷,山石黝黑,形同龙脊,两边高坡,雄俊又险要。
“这地方,普通兵卒只怕攀都攀不上。”
已追截了一夜,此时正是清晨,旭日东升,金色朝阳齐放,极为雄壮瑰丽。
裴月明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感叹。
随口叹了一句,她正待收回视线。这位置凹凸不平,极不好走,她好好控马才行。
稍低了低头,她动作却一滞。
视线余光,陡峭高坡茂盛的植被处,远远有一株老松。这一面被阳光直射,明亮又苍翠,老松树后,无端有什么一闪,锐光刺眼。
“阿迟!!”
裴月明反应比脑子还快,几乎是同时,她厉喝一声,一踩马蹬,直接往身侧的萧迟猛扑了过去。
骤不及防,正和庞德低声交谈的萧迟直接被她扑了下马,重重往地上一砸,“砰”一声重响。
与其同时,“咻”一声锐器划破空气的隐鸣,三支激射箭矢瞬发即至,“笃笃笃”连续三声,全部扎在萧迟所骑的马鞧上。
箭尾犹在急速嗡动,三支箭直接没入大半,位置非常精准,要是萧迟仍在马上,当正中胸腹!
“护驾,护驾!!!”
庞德冯慎高声怒喝。
一击失手,萧琰大恨,厉喝:“放箭!!”
箭矢如雨,飞蝗般激射而下,对准萧迟所在位置。
“啊啊啊!!”
惨叫登时一片。
萧迟被扑倒在地那一刻,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立即一个翻身,将裴月明护在身后,快速往马腹下滚去。
冒着被吃痛膘马踩踏的风险,萧迟借马匹遮掩,迅速滚至一块大石一侧,他拖住一匹马缰,拔剑狠狠一刺膘马咽喉。
膘马疯狂挣扎,他死死扯着,最后成功拖住,膘马断气,倒在大石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
“笃笃笃笃笃”,马尸瞬间扎成了马蜂窝!
不待萧迟裴月明松一口气,头顶“咔嚓”一声,阴影掠过,一块巨石重重落地,“轰”一声尘土飞扬正好落在急速奔来的冯慎邬常面前,突兀将二人截停!
二三十名黑衣人已一跃而下,为首一个,正是萧琰,银光如炼,剑尖直取萧迟咽喉。
他来得太快太突然了,箭矢未停他已落地,骤不及防,萧迟全力往后一仰。
“刷”一声,锋锐的剑刃堪堪贴着他的鼻尖而过!
裴月明被他这么重重一压,险些压断了气,但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反手一摸,摸到一块两个拳头大小的尖锐石块。
她抄起,狠狠往萧琰方向一掷!!
也是萧迟命不该绝,这么胡乱一掷,重重正中萧琰膝盖,他动作稍滞半息,萧迟已抓紧机会,抬脚狠狠一踹!!
将萧琰踹退一步,成功避开第二剑。这个时候,冯慎邬常已经跃过大石。陈云等人也扑了上来,冲向杨锐等立即缠住,瞬间“叮叮当当”兵器锐响不绝。
冯慎一剑,直刺萧琰后心,邬常往前一扑,横扫千军往他腰间狠狠撞过去。
两人皆怒喝一声用尽全力,声势迅猛刀锋立至,机会稍纵已逝,萧琰大恨!
邬常狠狠一撞,直接把他撞了一个趔趄,和冯慎一个转身护在萧迟跟前,“逆贼岂敢!!!”
成功将萧琰截住,怒喝一声,二人扑了出去。
“阿芜,你怎么了?!”
情况瞬间被控制住了,萧迟一时也顾不上萧琰,急忙回头,刚才他听见她闷哼了一声。
“没事。”
裴月明被箭头刮过手臂,直接刮去一块皮肉,血流如注,但幸好不是中箭,不然就麻烦了。
她已掏出帕子,捂住伤口了。
鲜血迅速染红帕子,外面伤马哀鸣连连,萧迟大恨:“萧琰,你找死!!”
这真是一场骤不及防的伏击,萧迟所在,正是重灾区,兵卒马匹尸身倒伏一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峭壁上剩余的伏兵也跳了下来,混战成一片。
萧迟推开马尸,抬头一看,眼前刀光剑影,正在激烈血战。
萧迟厉喝:“庞德朱达,立即率军合围!!”
“有反抗者,一律就地歼杀!!”
包括萧琰!!
……
裴月明的伤口很快就包扎好了。
陈云等人脱了身来,团团簇拥萧迟裴月明迅速转移离开峡谷。
前后已经反应过来了,箭兵上前,团团结成箭阵,满弓搭箭,瞄准战场中心。
冯慎邬常等人非常默契,且战且退,一路往外。
他们人多,一轮急攻,迅速往后一跃。
“放箭!!”
战斗立即进入尾声。
任凭再厉害的武艺,也抵不过人海战术,几轮箭雨下去,也就死得差不多了。
只剩杨锐一身浴血,死死护着萧琰。
“噗”一声闷响,他腹部中了一箭,顿了一下,已剑撑地,已经不能动了。
朱达抬了抬手,箭雨停了下来。
箭兵拉攻瞄准,暂没再放。
庞德朱达二人对视一眼,这萧琰的底细,他们清楚得很了,杀与不杀,他们不敢拿主意。
见萧迟来,忙打马迎上:“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萧琰一身血迹斑斑,玄色铠甲下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以剑支地,挺直脊梁,一双赤红的桃花目含戾,死死盯着萧迟。
箭兵分开,萧迟缓缓打马而上。
冯慎邬常紧紧簇拥,庞德朱达立即下令,一有异动,立即射杀。
约莫五六步的距离,萧迟停下。
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终于以真实身份第一次面对面。
萧迟这居高临夏的姿态,一下子就激怒了萧琰!
“一个叔嫂通奸所出的孽障!你没资格与我说话?!”
萧迟一皱眉。
被辱骂肯定谁也不会多高兴的,但对方这态度也没什么稀奇的,让他皱眉的是,萧琰话语中透出对段贵妃的森森恶意。
后面的裴月明也有些惊讶,她感觉到萧琰对段贵妃有一种透彻入骨的恨意,极恨极恨,那种恨不得吃肉寝皮的刻骨痛恨。
她有些讶异。
几乎是马上,两人想起了巫蛊。
“缠绵病榻,受尽苦痛而亡,最好事永坠业火地狱,难以超生!”
萧迟心里很不舒服,他皱眉:“再如何,她也是你生身之母,你一个这般无孝歹毒之人,也配肖想帝位?”
“你简直污了昭明太子一世英名!”
萧琰被激怒了,“你懂什么?!”
他切齿,死死盯着萧迟那与记忆中有几分熟悉的轮廓,他恨极了,彻骨的恨意!“你这淫通之子,也配提我父王?!”
至于段贵妃?
他短促冷笑:“她不配!!!”
这三个字,从齿缝中挤出来,一字一句!
段淑她不配为人母!!!
“她根本不配有儿子送终!!”
刻骨恨意翻涌,萧琰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是他父亲的三年祭,乳母和曲嬷嬷她们表面如常,实际他能感受她们的紧张。
他很不安。
曲嬷嬷和乳母陈氏反复叮嘱他,让他怯懦,让他木讷,万万不能让那人警觉。
昭明太子三年祭,皇帝亲临祭奠,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看小萧琰。
昭明太子遗孤,又既嫡且长,正是皇室正统的嫡长血脉。
萧琰实则危于累卵。
曲嬷嬷等人无计可施,只能一再叮嘱他藏拙。
可五六岁的一个孩子,怎能和个有城府有手段的成年人相比拟?小萧琰生得好,唇红齿白,黑白分明的眼眸极灵活,怎么装都不像个蠢笨的。
萧琰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皇帝叫起跪在蒲团上的他,把他叫过来跟前来,关切询问了许多话,问得他有些慌了,最后皇帝摸摸他的头顶,温声叫他回去。
萧琰偷偷看曲嬷嬷和乳母,见二人勉力维持平静,神色却不可抑制沉了下来。
他惊慌,忙看向母妃。
只他的母妃却没有看他,段贵妃一身缟素,正怔怔和皇帝对视,相隔远远,哀声阵阵,二人一眼万年。
萧琰永远没法忘记这个眼神。
在他父亲的祭礼上。
之后段贵妃心神恍惚,根本就没留意他。
甚至,她全程都不知道儿子已经深陷杀机,她甚至还在和对她儿子暗生杀意的皇帝爱恨纠缠,旧情复燃。
那是一段很混乱的记忆,他曾亲眼看见皇帝夤夜而入,母亲欲拒还迎,纠缠间,两人抱着亲吻在一起。
而他,危机已经一步一步迫近。
原本他该就此身亡的,万幸的是,他还有曲嬷嬷,还有乳母,还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干心腹和旧部。
避无可避,曲嬷嬷当机立断,同意了和淑妃的交易。
本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节,萧琰却在那一天失去了他的乳母,奶兄,还有从出生起就伺候他的一干忠心耿耿仆婢。
从假山上栽下来的那个,是他的奶兄,他乳母陈氏的亲儿子。
匆忙之间,根本没法找到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又年龄骨架相符的孩子。
他乳母陈氏,是曲嬷嬷的亲生女儿。曲嬷嬷是昭明太子的乳母。昭明太子自幼失母,是曲嬷嬷精心照料长大的,名为主仆,实为半母。
为了唯一的小主子,曲嬷嬷毅然牺牲了自己女儿和外孙。
奶兄当场毙命。
之后曲嬷嬷亲眼看着,女儿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
鲜血淋漓,他的逃生,是牺牲了六十余条性命才换来的。
而他那母妃,当时在干什么呢?
小孩子,到底对母亲还是有一丝期盼的,他预感分离将近,忍不住偷偷溜到母妃院子去。
然后他就看见他永生不能忘的一幕。
贵妃泪流满面,而皇帝眼红哑声,两人情绪激动,最后亲吻在一起,滚落在榻,衣衫落地,赤.条条纠缠在一起。
萧琰恨!
他恨极了!!
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他为他父皇不值,他切齿痛恨,她不配,她不配当他的母亲!!!
“她配吗?!”
“寡廉鲜耻,淫通荡.妇,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凭什么当太子妃,她不配?!
若他皇祖父在天有灵,必会痛恨自己有眼无珠?!
如果可以,萧琰愿意将全部血肉剃出归还,剔得一干二净,全部还给她!!
自此两人彻底全无瓜葛。
因为她不配,她不配他的父王!!她不配当他的母亲!!这个姓段的贱妇!!
萧琰知道,萧迟大约想生擒他。
押解他上京。
见贵妃。
可他不愿意。
他宁愿死!
他宁愿万箭穿心而死!
也不肯再见这女人半眼!!
萧琰眉目一厉,“铮”一声长剑一振,直刺萧迟咽喉。
“逆贼岂敢!!”
“放箭!!”
冯慎邬常全神贯注,早储势待发,“刷”一声齐齐护在萧迟跟前。
但这距离,萧琰并未能扑到萧迟跟前。
他一动,倏地箭矢如雨激射而出,噗噗噗噗闷响不绝,他一顿,前胸后背箭矢透体而入。
有一支箭矢正中他的心脏,“噗”一声重重从后背穿出。
他腰背挺直,僵立片刻,“砰”一声重重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萧琰也并不愿意再见贵妃,诶……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宝宝们么么啾~明天见啦!!(づ ̄3 ̄)づ
还要感谢“绯雪”扔的地雷哒,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