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两人没换,那很好,萧迟一大清早就打点妥当,精神抖擞带着两辆大车直奔皇城。
下朝后,他和段至诚立即往紫宸殿而去。
“你说什么?!”
偌大的御书房,莲花三足香鼎无声吐着淡青龙涎香雾,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皇帝霍地站起:“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山雨欲来,整个御书房死寂一片。
段至诚撩袍跪地,拱手:“禀陛下,三殿下所言非虚,臣为谨慎计,特地遣了人奔赴魏州探听,这魏州……却是连仓库和救灾房都不见踪影!”
萧迟立即接话:“父皇,他们还请了些当地百姓上京来,如今就候在宫门外,父皇即可传问!”
皇帝脸色铁青一片,将视线移到蒋弘脸上,蒋弘砰一声跪倒:“下臣若有半句虚言,请陛下尽诛九族!!”
“立即传!”
段至诚萧迟对视一眼,退到边上,张太监已火速奔了出去。
不多时,十来个战兢的魏州百姓被带进了御书房。
“叩,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我们是魏州平民,小的是古县种地的,……去年大水?水是很大的,只是第二次,说的是很厉害,不过我们古县没怎么见水……反倒第一次淹了田和房,一村人连夜跑山上去了,……可能是没淹到我们那。”
“……我是洪县的,贩履为生,有水!两次都有!大,很大,第一次淹到檐下,第二次至窗牍,……”
“没,第二次官府动静倒挺大的,传闻也大,但水吧,我感觉远没有第一次大。……仓库和救灾房?没,没见过,我就是治所魏州人,从没见盖过……额!”
“砰!!”
皇帝忍无可忍,抄起茶盏狠狠一掼,“噼啪”碎瓷飞溅,他手都是抖的,粗喘两口气:“去,立即去把陈伯安和杨睢给朕叫来,马上去!!”
陈伯安即是户部陈尚书,杨睢则是去年的救灾钦差之一,专赴魏州。
湿豆子一事,由于只有蒋弘一点口述,证据全无,没用反而麻烦,也为了避免落下党争私怨的嫌疑,段至诚和萧迟商议过,索性丁点不提。
既然明面证据只有贾辅,那就只告贾辅,反正只要案子铺开往下扒,杨睢他肯定跑不掉!
“去,让他们马上给朕滚过来!!”
一殿太监宫人噤若寒蝉,张太监连爬带滚冲了出去,没命飞奔。
……
中书省大院。
不知为什么,今天杨睢眼皮子一直在跳,一整个朝会狂跳得他心神不宁。
强自收敛心神,回到中书省值房,却有消息递过来,说宁王和永城伯下朝后直奔紫宸殿。
随后没多久,紫宸殿总管太监张辅良匆匆去了西宫门外,带了十几个平民装束的百姓往御书房去了。
平头百姓?
杨睢心跳漏了两拍。
心中暗鬼,难免格外警惕格外敏感,几乎是马上,他就想到魏州,心一悸。
杨睢十分不安,在值房来回踱步,半晌,他扬声叫了外头的心腹小吏进来,附耳低声嘱咐几句。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飞快,也就半盏茶上下,一阵急促长的脚步声,张太监满头大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一把推开杨睢值房门,“砰”一声,他喘着:“……陛下传召,杨大人快走吧!”
杨睢大惊失色,哦一声连忙起身小跑跟了出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勉强给了脸色瞬间青白的小吏一个眼色。
……
皇帝暴怒。
御案前跪了一大片的人,打头的就是陈尚书和杨睢,后面是钦差队随行官员和户部监粮的大官小吏。
面对皇帝的厉声诘问,不管是像陈尚书般真无辜被殃及的,抑或杨睢这样心中有鬼,还是像蒋弘这种隐有所觉的小官们,谁也不敢张嘴多说,只惶惶叩首口称不知。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陛下,臣不知啊,……当时监堤使杜源殉身大堤被洪水冲去,臣作为钦差责无旁贷,立即赶往大堤接手抢补决口事宜!臣,臣不知,臣有罪,……”
“下臣也是,下臣也跟杨大人一起往大堤去了,……”
“都给朕闭嘴!!!”
皇帝怒不可遏:“你们,你们还敢自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上首“噼里啪啦”一轮乱响,皇帝直接将御案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他气得手都抖了,一阵眼晕,霍上前一步身体晃了晃。
“父皇!!”
“啊!陛下——”
御书房一阵乱,萧迟和张太监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皇帝。
皇帝缓了缓,摆摆手推开两人,霍上前两步,审视叩跪一地的大小官员。
“即日起,彻查此案!!”
皇帝厉色环视一圈,视线落段至诚身上停了停,“着——”
“父皇!”
萧迟一个箭步上前,单膝跪地:“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说着,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杨睢,杨睢垂眸不动,心颤了颤。
“好。”
“即日,着宁王萧迟,平章政事段至诚,还有……”看一眼急急奉召赶至的刑部尚书吕敬德,“吕敬德,及陈伯安!”
“段至诚吕敬德即刻赶赴魏州,羁押贾辅,彻查去年实情,但凡涉案者,务必一个不漏!!”
“宁王和陈伯安,彻查户部及京中一应事体!”
一内一外,互相配合,务必要以最快速度彻查清楚,皇帝看向陈尚书:“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陈尚书伏跪在地,老泪纵横:“臣谢陛下天恩!!”
“传朕旨意,即日起,但凡涉及此事者,一律停职待审,直至此案查清!”
“臣等领旨!!”
萧迟本来有点点失望,没能去魏州,不过想想京城同样重要,况且他点名第一算是总领此事,于是锵声应是:“儿臣领旨!!”
……
殿内大臣小官噤若寒蝉,领旨后,连忙躬身退出。
萧迟也随众人一起退去。
不过他却没马上走。
忆起皇帝气得发抖的手和一瞬晕眩,他站住脚,对段至诚道:“大舅舅你先行,我稍后赶上。”
他折返御书房。
小太监们正抬了一大箩筐的碎瓷笔墨纸砚出来,殿内已被迅速整理干净了,莲花三足香鼎新投进了安神香,皇帝正斜倚在槛窗下的罗汉上,闭目紧皱眉头,一手撑额。
张太监刚收起白瓷瓶子,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油气息。
“迟儿?”
皇帝睁开眼,神色疲惫。
“父皇可要传御医?”
他看了皇帝一眼,半晌,低声说:“父皇勿忧,为此等贼子损伤龙体忒不值得了。”
“不用。”
儿子宽慰,皇帝自然欣慰,他勉强笑了笑:“迟儿说的是,父皇听你的。”
招手让他到近前来,拍了拍手:“你只管放心办差,父皇没事。”
萧迟立即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但凡涉案者,一个甭想侥幸逃脱了!”
他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怎么吃下去的,定教他怎么吐出来!!”
一个都别想跑了!
……
建安二十三年开春,震惊朝野的侵吞黄河赈灾款巨案拉开帷幕。
旨下当日,萧迟和陈尚书第一时间封锁户部存档及京仓,立即展开清查;而另一队钦差段至诚吕敬德则火速出京,星夜赶赴魏州。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魏州刺史贾辅跑了。
他在钦差队伍抵达魏州的前一天,焚烧所有卷宗,丢下家眷儿女,及时逃遁不见踪影。
……
消息传回,杨睢稍松了一口气。
他当初刻意没亲身操作,凡事都将贾辅推在前头,只要没证据,他最多就是失察之罪,罪不至死,最多降职。
勉强稳住心神,他研磨提笔,上折请罪。
他属于涉及案情的一员,目前停职待在府中备审,他很配合,并每日一封请罪折子。
写好,略略端详,正要封好使人送往中书省去,管事敲门:“侯爷,太子妃娘娘打发人来了。”
太子妃的人,即是东宫来人,事发后长信侯府是视线焦点,为避嫌不好碰头,借杨氏名义正好合适。
杨睢脸沉了沉,“请过来。”
……
贾辅跑了,跑得那么及时,不用说,肯定有人通风报信。
事情一时陷入僵局,贾辅走前一把火将所有涉及的卷宗全部焚毁,赃款也不见踪影。
底下大小官员自然矢口否认的,别提什么指正杨睢,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把罪认了的。
况且,他们就未必有和杨睢接触,毕竟看杨睢的操作,他挺会给自己套伪装的。
那怎么办?
证据没有了,那就重新找,从哪里找起?
裴月明沉吟片刻:“赃款。”
所谓贪腐,总得收钱吧,这赈灾款有钱有粮,且都是实物,总得把它折现吧。折现后,总得洗白吧?
官商勾结是最佳套路了。
“查一查魏州一带的大商贾,常在魏州境内出没的,平时和贾辅交往密切的或颇得他关照的,要不,就是行商格外顺遂的。”
好吧,上辈子耳濡目染她还挺懂行的。
段至信十分奇异地看了她一眼,裴月明装作没发现,段志信点点头,“娘娘所言极是。”
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好!”
萧迟立即去信段至诚,并通知再次赶赴魏州的冯慎等人注意配合。
事实证明,这个方向是非常正确的。
很快,段至诚和冯慎锁定了一个河北巨商崔承宗。他祖籍魏州,和刺史府算有交往,不过一点不突出,但细辨下来,他在魏州一带的行事一向非常顺遂。
抓住一点深扒,很快就查出这崔承宗和贾辅私下交往密切。崔承宗名下有大粮行有货运,足迹涉及北方中原,就是他,替贾辅杨睢变卖赈灾粮,调换购买各种物资,汰换成银两。
至于这些钱是怎么分到杨睢手上,并悄然无声由黑洗白呢?
段至诚果断敲山震虎,崔承宗惊惶直奔京城,冯慎等人一路尾随,终于发现了一家当铺。
崔承宗左闪右避,往这家当铺塞了纸条和巨额银票,只求能尽快和杨大人递话。
“很好!”
萧迟站起身,对陈尚书说:“我们马上将这个崔承宗抓起来吧。”
陈尚书不颤不抖也不晕了,“殿下所言极是!”
作者有话要说:阿秀收到了,谢谢宝宝们~(*^▽^*)爱你们!!
今天还是有二更的噢,虽然不怎么肥~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