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卿?”
任迟老远便看到了个小小的粉色身影,旁边还跟着个碍眼的秦云敛。
他和秦云敛的接触不算多,自从小时候秦云敛看到自己用暗器之后,两人之间便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两人都在不动声色地避开彼此。
那天的对话被两人心照不宣压在心里,成为了秘密。
“木青?你怎么来这里了?”虽然自觉和他不太熟,但既然叫了她的名字,祝卿卿还是跟他打了招呼。
“周兄。”秦云敛也对他微微一笑。
知道木青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之后,周历便和他商量着想让他姓周,认他为义子,任迟不假思索便答应了,有这层身份在,他更好办事。
但他却不想做周历的义子,仍是叫他“叔”,周历也没有介意。
从此任迟便有了一个新名字——周木青。
任迟对秦云敛轻轻点了一下头,又把目光挪回到祝卿卿脸上:“我是来替周婶婶还愿的。”
他没有细说,祝卿卿便也没有再问,又同他寒暄几句便要走。
“两位可是要回城?”
“不是,我们……”秦云敛正要回答,看到祝卿卿给他一个眼神,立马便改了说辞,“我们要去山下去看看茶伯。”
茶伯的病虽然已经好了,但年事已高,许昌许盛两兄弟在被秦云守带出来之后便进了良芳堂——那时候秦云敛才知道良芳堂是干什么的。
两人从良芳堂毕业之后便由秦云守推荐进了涣州的三清处——一个类似于朝廷暗卫的地方。
许昌和许盛常常有任务在身,不能时时陪着茶伯,祝卿卿他们便偶尔替他们去看看,一次偶遇陪着周历夫妇来雷起寺的周若昼和任迟,便将此事告诉了他们。
“哦?这样啊……那那我也不耽搁两位了。”任迟嘴角带笑,“两位也替我给茶伯问个安吧。”
祝卿卿应着,拉着秦云敛快步朝山下走去。
看着祝卿卿扯着秦云敛衣角的手,任迟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冷了下来。
扪心自问,任迟觉得秦云敛是个很值得交往的朋友,文质彬彬,博学多识,待人温和但不软弱,表面随和但内心坚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出身书香门第,前途一片光明。
他未必是最耀眼的,但他的身边一定围着最多的人。
太阳的光芒虽然耀眼,却是会灼伤人的;相比之下,月光皎洁柔和,如闪光流动的清水,更易接近。
尤其这一世的秦云敛放弃仕途学了医,将“医者仁心”一词演绎的淋漓尽致,让人更加挪不开眼。
周若昼的那群姐妹朋友最常说的,便是“嫁人当嫁秦云敛”。
但也只是说说罢了,秦云敛和祝卿卿之间的感情,她们都看在眼里,只怕秦云敛眼中除了祝卿卿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那些女孩一边叹息扼腕捶胸顿足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秦云敛,一边羡慕着两人青梅竹马的感情。
她们虽然羡慕,但却没有嫉妒之意,“秦云敛就应该和祝卿卿在一起”好像成了她们的共识,连上一世那么喜欢秦云敛的周若昼都是这样想的。
但他们越是这样,任迟越不喜欢秦云敛——他欣赏他,却没办法喜欢他。
祝卿卿眼中那毫不掩藏的爱意,原本不是该属于他的吗?
许昌和许盛也是,他们虽然不太聪明,但是贵在忠诚,他们也应该是他的人才对,到底是那一步走错了……
任迟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两人亲昵的背影,寒意从足心蔓延至头顶,林间寂静的可怕,偶有飞鸟经过,也不敢在此停留。
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又霎时松开,祝卿卿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林间。
罢了,还是先去找师父吧,任迟转过头,朝着山顶走去。
路上,秦云敛和祝卿卿聊起任迟,问道:“为何不告诉周兄我们的去处?”
“你想啊,若是告诉他我们要去炎丘村,他肯定会问我们为什么要去,那我们就得把瘟疫的事情告诉他,这件事现在还没确定,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份恐慌。”
祝卿卿说得头头是道,秦云敛也赞许的点点头。
其实也不全因为这个,祝卿卿有些心虚。
她就是单纯的不想告诉周木青罢了,随着周木青和他们一起长大,祝卿卿觉得周木青的存在越来越让人疑惑。
周若昼没有喜欢上秦云敛不说,反而喜欢上了周木青。
虽然这点让祝卿卿有些庆幸,但是细想之下她却有些担心——这个周木青的戏份,有些多了。
原本应该在两年前就被账房先生给搞破产的北怀居,不仅先生被辞退,还做得越来越好,分店都要开到京城去了;周历也没有因为被自己的心腹背后捅刀而一病不起,活得悠闲自在不说,还是时不时拉着祝九化去布施行善。
周木青的出现和她一样,改变了部分剧情,让她怀疑周木青是不是也是穿过来的,手里有剧本。
但周木青却没有丝毫的现代思想,也不知道现代的词汇,祝卿卿故意在他面前提起“高数”“支付宝”这些,也只得到了和祝景信一样懵比的表情。
不是穿过来的,难道是个“bug”?
从雷起寺牵回了霜降和小寒,两人下山时路过茶伯家,便停下进去探望。
茶伯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这个岁数在古代也是很少见了,他的身子也硬朗,不仅拒绝了许昌雇人照顾他的提议,甚至还能自己打理院里的一小块菜地。
见到祝卿卿他们,茶伯的脸笑成了一朵秋日里的菊花:“卿卿,云敛来了,快,来坐!”
茶伯朝两人身后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他还是开心的要去给两人倒茶:
“都叫我茶伯,但是我是个粗人,哪里懂什么茶啊,要不是有你们,昌儿和盛儿带回来的那些茶叶可真的要糟蹋了。”
每次祝卿卿他们来这里,茶伯都要说一遍,他们也从未嫌过茶伯唠叨,总是笑嘻嘻的接过瓷碗,告诉茶伯许昌兄弟过两天就能回来了。
“害!我知道他们忙,不回来也没事,最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做好,可别辜负了秦大人的期望。”
茶伯的回答都是这几个字,但每次许昌兄弟回来的时候,笑得最开心的也是他。
但这一次祝卿卿拦住了他:“茶伯,我们就不进去了,我们还有点事要去趟炎丘村,顺路来看看您。”
“炎丘村?”茶伯有些失落,“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啊?不得坐船啊?”
“茶伯,你忘了吗?秦大人前几年修了路,现在我们骑马去也行了,也就半日的路程。”秦云敛解释道。
“唉,瞧我这记性,我记得呢,修路的时候许昌和许盛还找周围的男人去帮忙了,去吧,路上小心啊。”
“好嘞,茶伯,等我们回来了,一定拉着许昌许盛来看您。”
茶伯朝他们摆摆手:“快去吧,一会儿天黑了不好赶路。”
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茶伯进了房间,将刚刚打开的装着茶叶的小瓷盒盖上了盖,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柜子里,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孩子,都忙啊,忙好啊,也是能做事的人了……”
碎碎念的声音在小屋里回荡,小寒和霜降的马蹄疾驰,路过临江城城门时,祝卿卿用一两碎银子收买了城门口的一个小孩:
“你去告诉城南祝家祝老爷,说他女儿今天要去炎丘村探亲去,今晚就不回去了。记住了,是城南的祝老爷!等你到了之后,会有个叫祝景信的,你找他,他会再给你银子的。”
穿着一身脏兮兮衣裳的小孩听到祝家,立马点了头,蹦蹦跳跳的就朝着城里去了。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秦云敛有些的问道:“他真的行吗?祝伯父不会生气吧?”
“放心吧!只要他别走错了地方。”这种事情祝卿卿干得多了,祝九化也早就习惯了自家闺女先斩后奏的作风,只要祝卿卿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不会说什么的,“倒是云敛哥哥,你真的不用跟家里说一声吗?”
亲云敛笑着摇摇头:“我马上便到了弱冠之年,大哥都不怎么管我了。”
祝卿卿这才想起来,亲云敛比她大两岁,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可以成家立业的那种。
秦云守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娶了祝念念。
“……”
这个想法在祝卿卿心里盘旋,她还不想这么早成亲可怎么办?
可要是秦云敛来提亲,她又不舍得拒绝……要不要暗示一下秦云敛呢,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卿卿?”
秦云敛的声音将祝卿卿拉回了现实,她恼羞的扭过头:又瞎想什么呢我这是……
“没事,云敛哥哥,咱们走吧。”祝卿卿强装镇定的拉紧缰绳,骑着霜降和秦云敛拉开了距离。
秦云敛不明所以,无奈的笑笑,跟了上去。
【安长观】
余烬坐着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着追上他们也没什么用,他打算过会儿去临江城看看,把这事情告诉秦云守——他管不了这两个孩子,秦云守还管不了了?!
“余道长。”忽然听到声音,余烬心中一颤。
“木青?”余烬问道,他看不见也有一段时间了,听力越来越好,即使是再轻的脚步声都可以听到。
但周木青和秦云守是个例外,只要他们刻意的掩藏脚步声,余烬一般都听不到。
秦云守内力深厚,余烬可以理解,但这周木青才十几岁就有如此本事,实在是让他不得不怀疑。
他将此事告知于世净,却被他教训了一顿:“十几岁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不思进取,云敛他也能做到,他要是想,一样能吓唬你。你望望你,仗着自己看不见,把活都扔给俺徒弟,你要再这样,俺可就不养你了!”
余烬捂着耳朵跑了。
后来听说周木青在师兄面前听话的很,还想认他为师父,余烬心里更不喜欢他了:观里的小道士都说他常常冷着一张脸,比秦云守还吓人,在于世净面前那么乖,一定是另有所图!
好在后来于世净以他已经很厉害了教不了他为由拒绝了,但周木青还是时不时的往山上跑,于世净也未曾嫌弃过他,只把他当成个来请教问题的朋友,礼貌客气的对待。
从此余烬便把能分辨周木青的脚步声当成了一种乐趣,久而久之听力居然更好了。
余烬这次也是因为秦云敛的事情分了心,才被他吓到了,他直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观主在吗?”眼神从余烬的脸上扫过,看到他脸上的一小块淤青:“你的脸……摔了?”
“……”余烬摸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啊啊啊混蛋,丢人了……
“后山。”郁闷的撂下这两个字,余烬抱着胳膊低下了头:“最近他心情不好,你别惹他生气。”
“我从来不会惹他生气。”任迟无声的笑笑,轻车熟路的朝后山走去。
“于观主。”
任迟在小屋前停下,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萦绕在鼻尖。
果然……
于世净闻声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小碗,里面还有些黑色的残汁:
“你怎么来这儿了?余烬他没拦着你?”
“余道长不小心摔了,正在休息。”
“摔了?那云敛和卿卿呢?”于世净将小碗放在门前的石桌上,朝外走了走。
“我上山的时候和他们擦肩而过,许是回去了吧。”
“这样啊……”于世净精神不太好,走了两步就有些摇摇欲坠,任迟扶住他:
“观主?”
“我没事,只是这几日……”
“是为了瘟疫的事情吧?”
任迟道,于世净脸上有一瞬间的慌张:“可是发现了其他病人?”
“没,只是……”
任迟一时间就失了言。
上一世是于世净找到了治疗方法,救了百姓——那是他唯一一次下山,也因此捡到了来找任丙雁中途却饿晕在路边的任迟,从那之后他便深藏功与名,带着任迟在安长观过他的悠闲自在的日子。
那时的安长观还是山上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道观,也没有余烬的存在,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于世净教他武功,教他医术,任迟没忘了报仇的事情,但在山上的日子,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于世净一次喝了酒,任迟才知道原来他是有个很疼爱的师弟的,那个师弟瞎了一双眼,在半年前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我没能保护好他,我怎么能放他进京呢……他什么都看不见,我居然同意他进京、要是我不告诉他那个女人的消息就好了、我、我对不起他……”
于世净抱着十岁出头的任迟,哭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都抹在了任迟的身上。
第二天醒来,于世净又恢复了那一口流利的方言,昨天晚上的话,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像没事人一样给任迟讲课,告诉他炎丘村的那一次瘟疫,将治疗瘟疫的方法告诉了他。
“我试了很多种方法,最后却发现最开始的那一味药便是对的,只需再加一点转生竹即可。”
往生竹是涣州独有的一种植物,和普通的竹子在外形上没什么区别,但枝叶都是深褐色的,也比一半的竹子要矮上许多,最高的也长不到任迟的膝盖。
说它常见,在涣州的任何地方,只要有点土它便能存活,山林中更是常见;但只限于涣州,一旦离开了这里,无论养的多好,最后都躲不开枯死的命运。
这种竹子品相一般,没什么观赏价值,也没什么味道,在涣州人眼中,它就和野草野花没什么区别。
直到于世净用它入药,往生竹才渐渐被重视起来,但是也有很大的局限性,除了用在一些疫病上,几乎没了其他用处。
但在瘟疫横行的时候,它便是千金难求的珍宝。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瘟疫没有爆发,余烬也没有死,任迟也没了师父。
他的师父有了个更乖的徒弟,不带着一点私心的跟着他学习,不像任迟,在学医的时候,还在想着哪种毒能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上一世他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于世净知道之后,愤而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再也不许他踏入安长观半步。
寒冬腊月,他在门口跪了一天,嘴唇冻得发紫,手脚僵硬,那扇门却紧紧的闭着,彰显着于世净与他决裂的坚定。
最后他晕倒在那里,是祝卿卿带着许昌许盛将他背了回去。
于世净有一颗仁心,或许只有秦云敛这样和他有着同样善良的人,才配当他的徒弟。
他无数次在路边的往生竹前驻足,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东西可以入药的事情告诉哪个大夫。
可他又能告诉谁呢,怕是没有人会信吧……
在没有瘟疫的时候说这玩意可以治疗瘟疫,说不定会被当成不吉利的疯子对待。
他索性不管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疫情,倒不如就让它们那样长着吧。
从周若昼那里知道炎丘村的事情,他立刻便想到了于世净。
据于世净所说,那场瘟疫便是由一些流落到炎丘村的难民带来的。
炎丘村在涣州边界,和通州相邻,通州在几月前洪水泛滥,农田被淹、作物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无家可归的难民涌入周边的州县,朝廷为了避免疾病传播,下令各州加进边防,严格控制难民的数量。
涣州也是在各个地方都加了人手,将难民带到了统一的场所,可坏就坏在炎丘村旁边是一条大河,有人乘船偷渡而来,他们人数不多,炎丘村又消息闭塞,热情的村民便让他们在村里住了下来。
这便是灾祸的开端,一个月的潜伏期之后。瘟疫爆发,炎丘村在火光中消失在了世上。
任迟在来安长观的路上找人打听过,前不久通州果然洪水泛滥,但朝廷还未下达不许难民流散的命令,许是还在路上。
任迟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于世净,把往生竹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看着于世净眼底的疲惫和乌青的眼圈,任迟竟有些退缩。
他会相信自己吗?他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呢……
“于观主…我……”任迟的话说到一半,小屋里传来了沉重的咳嗽声和东西掉落的声音,于世净立马冲了过去,不忘向他嘱咐道:
“别过来!”
大森翻倒在地上,面前是一滩黑色的污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红褐色的斑,惨不忍睹,只有脸上还算干净,但也是难掩病色。
“大森!”于世净将他扶了起来,大森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一边,自己也用尽力气倒在了床上:
“于大夫,别、别碰我,会传染你的。”
“大、大夫,我的嗓子好、好疼,像被烧着了一样,我、我的头也疼,我感觉它要裂开了,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能让我死的快点……我不想、不想……呜……”
大森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些话,捂着脸痛哭起来。
他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今天秦云敛来时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害了爹娘和村民,他长这么大都老实本分,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前一段时间他还帮那些难民在村南边搭了房子。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让他得疫病,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要连累其他人.
“大森,你听我说。”于世净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我现在已经可以稳住你的病情了,你看,这些黑斑没有再恶化不是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把药配出来的。”
“于大夫,可是你……”
“师父。”门口传来任迟的声音,于世净看到他,着急道:
“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你……刚刚叫我什么?”
“师、父。”任迟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把往生竹加进去。”
安长观的后山上,一排往生竹整齐的生长在菜地旁边,当时小道士要把它们都清了,被于世净拦了下来:
“这个颜色,在这里当篱笆也不错。”
褐色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生的希望。
【炎丘村】
祝卿卿两人赶到炎丘村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两人在村外找了家小客栈,准备吃过晚饭再去打探消息。
他们旁边那桌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农夫打扮,另一个看着像有点像祝卿卿见过的一个小商贩,两人面前摆了半卓的酒瓶,此时正热烈的在讨论些什么。
农夫打扮的那个喝得满脸通红:“姐夫,你还能想着咱娘,我真是、太高兴了,嗝!”
他叫姐夫的那个人倒是没喝多少,但脸上也有些泛红:“都是你姐念着呢,她身子不好,最近天热,我就没让她来,等八月十五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来。我听着娘有点咳嗽,回头去找个大夫瞧瞧。”
“行!我也不知道咱娘怎么了,这几天忽然就开始咳嗽了。明个我就去县里找个大夫。”
“嗯,如果县里的大夫不管用,你就来临江城找我,城里的大夫可能强点。”
祝卿卿和秦云敛在他们旁边坐着,桌子上摆了几盘小菜,两人却没有人动筷。
旁边两个没一会儿便喝完了,结了帐走了出去。
“云敛哥哥,你说,他们的娘是不是也……”
祝卿卿话说到一半,便看到秦云敛闭上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十有□□。”
“那看来潜伏期已经过了,有人开始发病了。”
秦云敛又点了一下头,道:“只是不知道这病是怎么来的,那老太太又是被谁传染的。”
“吃过饭之后去看看吧。”
“好。”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两人都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便踏进了炎丘村。
两人先去了余烬所说的那个农户家里,他家房门紧锁着,应该还没回来。
秦云敛建议道:“大森不在,农活多,他们夫妻两个可能还在田里,要不明日再来?”
祝卿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抬起头看着秦云敛的眼睛:“云敛哥哥,我想先去看看那个养我七年的人。”
“卿卿……”
夕阳余晖洒在祝卿卿的脸上,看起来有种易碎的美丽,秦云敛心尖有些疼:
“好。”
虽说这是原著里女主长大的地方,但对祝卿卿而言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将自己养大的,为了防止在祝九化他们面前露馅,她一次也没有提起要回来的事,只是吩咐下人往这边送了很多东西。
杨青潭本意也是不想让她回来的,怕她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情。
“娘知道他们不会亏待你,但是娘也不想让你再回去了,你是娘的孩子,不是别人的。”
但是……毕竟是对原主有养育之恩的人家,既然来了,她总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凭着从祝念念那里听来的,祝卿卿在村口拦住了一个路人:
“您知道文娘家在哪吗?”
路人扛着锄头,显然是刚从农田回来:“你往南走,村子最南头有一户人家就是了。”
“好,谢谢您。”
路人说完就往回走,又折回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哎?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啊。你是不是……”
“我叫祝卿卿。”
“噢!卿卿啊!”这个祝卿卿没有一点印象的男人,正一脸慈爱的看着她:“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看祝卿卿一脸迷茫又为难的样子,男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是你刘叔啊,都这么多年了,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你去看看你文婶吧,她可是很想你啊。”
祝卿卿确实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她只好尴尬的和男人告别,拉着秦云敛匆匆朝南走去。
“已经八年没见了,认不出来很正常。”秦云敛安慰她,祝卿卿却没办法开心起来。
就如那个男人所说,文娘很想念祝卿卿,要是她知道现在的祝卿卿根本就不认识她,该多么的伤心。
站在那扇木门面前,祝卿卿抬起手,却迟迟不敢落下。
“噔噔——”在她犹豫的时候,秦云敛伸手敲了门。
“谁啊?”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随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祝卿卿的心也揪了起来。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在看到祝卿卿的那一刻,她立刻便认出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卿卿!”
在文娘叫出她名字的瞬间,祝卿卿愣在了原地,就在文娘朝她走来之时,祝卿卿一把推开她,跑开了。
“卿卿……”
秦云敛看着祝卿卿在他眼前跑过,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文……文婶,我去看看她。”秦云敛带着歉意对着文娘道,随即便追了上去。
文娘没有说话,看着祝卿卿的背影,担忧爬上了脸庞。
泪水模糊了视线,祝卿卿一个劲的往前跑,一路上跌跌撞撞,最后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四周没有房屋,也不见行人,祝卿卿坐在树下,将头埋进了臂弯。
在看到文娘的时候,一些很久远的记忆便涌了上来,那个以为已经遗忘的样子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那个称呼险些脱口而出——妈妈。
如果说她之前觉得杨青潭像自己在现代的亲生母亲有主观因素在里面,那文娘便是真的和她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记忆里那个为她织了无数件毛衣,拉着她一起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唱歌,每晚陪她入睡的妈妈。
想起那些点点滴滴,祝卿卿的心一阵的疼。
爸爸忙着工作很晚才回家,家中便只剩下母女两个人,她躺在妈妈的腿上,妈妈将她的长发细细的梳好,编成麻花辫,一边编着一边给她讲那些童话故事。
这是值得珍藏一辈子的画面,可等到祝卿卿长大了,她发现自己和妈妈之间,她只记得那几个画面了。
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妈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化起了妆,和爸爸一样开始早出晚归,他们搬出了出租屋,住进了楼房。
然后,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她被送去了乡下,再也没有见过妈妈。
她应该是想念自己的妈妈的吧,但是那一段时间看着奶奶每晚都偷偷的抹眼泪,祝卿卿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她的妈妈。
既然她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她了。
这一信念在看到文娘的那一刻轰然崩塌。
祝卿卿这才发现,她是如此的想念自己的妈妈,即使她本该恨她。
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她:
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不带走她,为什么一次也没回来看过她?
你拼了命的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你应该恨她,但是你的心告诉你,她是你的亲人,你爱她,即使是见到一个和她长得像的人,都足以让你泪流满面。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已经止住了,祝卿卿觉得有些有些冷,她抬起头,一方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一件宽大的外袍被秦云敛盖在了她身上。
“能起来吗?”秦云敛朝他伸出手。
“……”云敛哥哥在这里站了多久?自己刚刚的哭得声音不都被他听到了?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秦云敛慌张的收回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你走开!我哭的这么丑,走开!”祝卿卿胡乱拨着胳膊,小拳头重重地打在了秦云敛的腿上,秦云敛吃痛,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后退。
“你这时候应该说,不丑,你怎么样都好看。”祝卿卿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秦云敛愣了愣,笑着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样都好看。”
“哼!渣男!”祝卿卿一把拽过秦云敛的胳膊,猛地站了起来。
秦云敛:“……渣男是何意?”
“哼!这么说得都是渣男。”
知道祝卿卿刚哭过一场,还有些小脾气,秦云敛也不和她计较:
“既然你说是,那便是吧。”
“不行!你不能当渣男!”
“可你不是……”
“反正就是不行!”
“好吧,听你的。”
哭了一场之后,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困意,她打算回去看看文娘,跟她解释清楚,免得她担心——毕竟她只是和自己的妈妈长得像,又不真的是抛弃自己的那个人。
还有,文娘看到自己时的惊喜是装不出来的,这证明她真的很疼爱原女主。
黑夜笼罩了大地,炎丘村说大也不大,但对于两个初来乍到人来说,每一间屋子长得好像都一样,两人照着秦云敛的记忆在村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去文娘家的路,越走屋子越少。
“要不找个人问问吧?”
两人环顾四周,这里一片空旷,只有前方一间小屋还在亮着光。
秦云敛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咳、咳,谁啊?”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祝卿卿站在秦云敛身后,打量着这栋和其他房子不太一样的小屋。
样式差不多,但砖瓦看起来都是新的,应该是新盖的,可怎么会盖在这种地方,四周没有其他人家,这是非法建筑?
祝卿卿正想着,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你们找谁?”
【炎丘村外小城客栈】
任迟将马牵到后院,果不其然看到了两匹白马并肩拴在一起。
嘴角冷笑,任迟将缰绳递给了店里的伙计,又扔给给一两银子:
“那两匹可是好马,我在城里见过,他们的主人呢?”
“您说的可是年轻俊俏的一男一女?他们傍晚的时候吃过饭便进村里去了,也没说要干什么的。”
看着任迟转身就要往外走,伙计拉住他:“客官您要去哪儿?那炎丘村可去不得啊。”
“为何?”
“您是不知道,这几日啊,炎丘村……”伙计四处张望后凑近任迟耳边道:“从前天开始,村子里就开始有人咯血了,一个接一个的,身上还长了红斑,那叫一个吓人啊。就两天时间,已经有四个人这样了”
“我从村里来的,怎么没见到你说的这些?”任迟淡定地看着他,面不改色的说瞎话。
“那是因为犯病的人都被赶到村子东头的空房子里了。”
“空房子?”
“对,那原本是给逃到这里的难民建的,但是那些难民身上都带着病,半月前都死光了,那屋子就空了下来。”
任迟又掏出一锭银子:“继续说,为什么不告诉官府。”
伙计两眼放光,将银子揣进兜里:“天高皇帝远,炎丘村连个保长都没有,官府离得那么远,没人愿意去,胡乱找个地方,埋了就了事了。也是炎丘村里的那群人倒霉,本来是发善心救了他们,谁知道还被传染了病,您可别去,晦气!哎哎哎,客官!”
伙计话还没说完,任迟已经离开了,向着炎丘村而去。
【大森家】
“咳、咳,老婆子,给我倒杯水。”大森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红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样也好,咱儿子将来也不孤单了。”
“说什么呢!”大森娘将茶碗递到他面前,她的手腕处也有一块醒目的红斑。
“你为什么不告诉余道长咱们村里已经有人犯病的事情,照这样下去,早晚整个村子就完了。”
大森爹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唉……看到于道长为了咱儿子累成那样,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啊。”
“这病没那么好治,咱们不能再麻烦于道长了。”
“你说得也是,要不,咱们去找官府吧,这可是传染病啊,他们不可能不管。”
“瞎想是什么呢!咱们现在都有病,谁去,万一再传染了其他地方的人,咱们村子罪过可就大了!”
“这不是还有没生病的人吗?让他们去啊!”
“咱们一开始不也没病吗!谁知道他忽然就犯病了,谁有病谁没病还真的不好说啊。”老头将茶碗放在床沿上,拉起自己老伴的手:“娘子,咱们成亲几十年,我都没让你过好日子。”
“说什么呢!”
“要是咱们的儿子没能救回来,咱们就去陪他,要是他好了,黄泉路上我能陪着你,也不错。”
“老头子……”
“笃笃——”
听到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大森爹下床穿好鞋,走了出去:
“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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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为报,那我……带着祝景信和小世子给你们劈个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