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一百七十三章

老首长举着电话好一会儿了,都没有听到自己大儿子庄志仁说话。不仅不说话,就跟连气也不喘似的。

庄志仁平时都很稳重的,但是现在好像是有些过头了。

老首长动动嘴唇,正准备主动打破这个局面时,忽然又听到了庄志仁的声音,显得特别的难过。

庄志仁这辈子经过过多次的人生打击,而且是最沉痛的打击,就是失去自己的孩子。

庄志仁说话声音也很轻,“爸,我、我不知道。”

老首长听了庄志仁说的话时,立即就愣住了,不过毕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什么事没听说过,什么事没经历过,他心里头隐隐地有了点想法,

“老大,你不知道是啥意思?”

庄志仁只能又慢慢地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事,

“我当时从外地赶到医院的时候,都是孩子出生好几天的事情了。医生告诉我,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而、而当时……”

老首长一听就急了,虽然之前听庄志仁这么说过多次,可是现在却没由来地发急,

“而什么而,别人说你孩子没了,你就这么认了?”

老首长的话把庄志仁给说的愣住了,庄志仁用一只手死殆捏着绿色的电话筒,嘴唇抖了抖,

“爸,你说什么呢,一直不都是这样的么?”

老首长一听,感觉自己大儿子这会儿可能脑子不好使了,就不再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

老首长的语气稍微缓了缓,

“你不是在忙吗,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呢?”

庄志仁可能也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了,再说也没什么意义,当时他从外地赶到医院后,医生当面和他讲得特别清楚。

到现在,庄志仁都记得医生那口大黄牙,

“很遗憾,您的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就已经……”

那位医生的话,庄志仁到现在还记得,一直在脑子里挥不去,

“很遗憾……”

“老大、老大?”

老首长的声音在电话筒里传了过来,像是忽然把庄志仁惊醒了一样,他用手抹了下头上的汗,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庄志仁重重地“呼呼”喘了两口气,就同老首长说,

“是小东的事,我听说,他帮曹家三口的事,被一些人知道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要怎么办?”

老首长还是比较清楚这种事的,立即就说,

“一是要想办法让小东认罪,二是要去胡家村查看查看。”

不管是哪件事,听着都挺让人着急的。

庄志仁立即就问老首长,

“那要怎么办,也不可能让曹家三口被抓走吧。”

而老首长在长叹了口气的同时,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现在最紧要的,应该是买头老牛。”

庄志仁和老首长通完话后,脑子里还没想出来,为啥老首长要买头老牛。

不只是庄志仁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连看到老牛的胡五福,都是没想明白。

到市里的仓库把厨师助手小二收了回来,收回到厨房空间站的还有一台大型的食物清洗机。

胡五福还欣赏了一下被厨师小二打扫得差点能照人的仓库,连面袋子的口,都被扎得一模一样。

要是有强迫症的,应该比较喜欢这里。

胡五福把仓库门锁上后,就离开了这边仓库,开着小车车直接回了镇上。

胡三哥和曹公安都留在了庄家,庄家虽然院子不大,但是除了一间厨房,其它屋子全被庄斯南给打扫成住人的了。

只有厨房旁边的一个小房子,刷的也是绿色的漆,都旧得不行。

连个正经的凉房和放杂物的房子都没弄,全部都收拾成住人的了。

胡三哥和曹公安住在最靠近门位置的,也是怕有个啥动静的,他俩能头一个发现。

不过也只能让他们失望了,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小偷小摸的人,胆子也没那么大。

一直到第二天大早上,胡五福提着油条豆浆来的时候,就看到胡三哥像是刚睡醒似的,晃悠着来开的院门儿。

胡五福把东西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时,转头看着像是睡好的胡三哥,

“三哥,你怎么了?”

胡三哥撇了下嘴,说话声音特别低,

“就那个小护士,她不让我们早上起炕,在门外头还专门拿着火钩子拦着我,说不能有动静。”

为了不影响庄家大伯娘的休息,平常习惯早起的胡三哥,又回屋躺了炕上睡了个回笼觉,这一睡不要紧,结果睡得头都发疼。

胡三哥要在市里呆几天,帮着曹公安一起买买东西,还准备去拜访下白青。

胡五福从心里头觉得胡三哥厉害,而胡三哥却晃着头说,

“福宝啊,她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要生下娃么,你和我帮她实现了,她得感激咱。”

“咯咯……”胡五福听了立即就笑了起来,刚从屋里出来的,站在旁边的曹公安也跟着笑。

胡五福瞪了眼曹公安,没好气地数落他,

“大早上的,不能好好的笑么,干嘛笑得像牛的声音。”

然后曹公安和胡三哥,都一齐指着大门的方向,

“好像就是有牛。”

“哞……”

“哞……”

一阵特别带劲的牛叫声,从门外头响了起来。

胡五福动作最快了,跑到门口把门打开了,就看到个特别大的牛头。

胡五福立即向后退了两步,就听到一个有点不高兴的声音,

“牛是耕地的根本,你躲甚呢,真是的。”

胡五福斜着眼睛看着跟在牛后头的老首长,又看了看站在牛旁边咧着嘴傻笑的一个老农民。

老农民一边笑还一边抖着肩膀,“呵呵……,嘿嘿……”

胡五福没弄明白这人啥毛病,牛是老农的心头肉啊。

俗话说得好,再饿不杀耕地牛,再穷不杀看门狗。

可是,这个老农却要把牛卖给别人杀。

想到这的胡五福,赶紧就摇头,很大声地说,

“庄爷爷,我不会杀牛。”

“谁让你杀牛了,我说要杀么?”老首长瞪着眼睛就进了院子,而且他还让那位脸黑爱笑的老农,把牛一起拉进了院子。

曹公安溜着墙边走到门口,“啪”地把门关上了,还把自己给关外头了。

胡三哥虽然没动地方,但是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胡三哥礼貌地朝着老首长问好,

“首长,您好,早、早上好。”

胡三哥也不想呆了,今天的老首长看着脸色特别的不好。

而老首长确实不高兴,冲着胡三哥“嗯”了一声,又点点头。老首长今天穿的都是旧军装,完全是洗得发白了,就像是个退休的老头儿。

老首长自个儿先坐在了凳子上,低头看着桌上的油条和豆浆,轻“哼”了一声,

“就给我这吃个,给我炒几个菜,要全肉菜。再切点卤肉,要驴肉的。”

老首长专门说了切驴肉,说明不要牛肉。

胡五福还站在大牛跟前儿,看着牛呢。虽然胡五福不太懂牲口,但是也看出来,这头牛岁数可不小了吧。

看看那站姿,明显四条腿有一条腿在一直抖啊抖的,还是个腿有毛病的。

胡五福是听到老首长说要吃大菜的事,她转过头本来想和老首长理论两句,又听到老首长忽然说话就跟轻风细雨似的,

“老乡,来你坐这,坐我旁边来。”

老农民一只手死拉着牛身上的绳子,站在那里用力地摇头,

“不了,俺就站这。大哥你是好心,让俺吃顿饱饭,可俺还是站着吃吧。”

老农民的口音,明显离这头不算远,胡五福想的是,可能是部队那头村子的,可是这老首长和老农民,以及这头牛,是咋来的啊?

老首长转头看了看胡五福,一眼就看出来胡五福咋想的,马上就没好气地说,

“咋了,我就看中这头牛了,找大车拉过来的。”

老首长这明显就是心虚,可能也发现自己干了有点蠢的事,但是胡五福却马上一脸轻松地说,

“行了,行了,您老等会儿啊,不仅有牛,噢,是驴,有驴肉,驴骨,给你们搞个炖驴肉啊。”

胡五福心说,大早上的,也不怕吃得高血压了。

不过进厨房后,胡五福从门缝儿里,又看了看那个老农民,手里正抓着老首长刚给的一根油条,眼泪汪汪的。

胡三哥也跟着进了厨房,悄悄地同胡五福说,

“应该是他们部队那头村子里的,估摸着穷着呢。咱村虽然也不算富裕,但是还是能吃得饱的。”

胡五福也点点头,而这时候,却听到老首长又大嗓门地喊,

“胡三钱,胡家老三,你来。”

胡三哥赶紧到了外面,缩着肩膀站在老首长的跟前,低头就说,

“您有事请说,我听着。”

老首长直接就白了一眼胡三哥,

“去倒点茶,傻站着干什么?”

胡三哥又赶紧跑回了厨房,胡五福递给他一大壶刚冲的茶水,还有两个碗。

甚至两个碗边边还带了点裂纹,见着碗有纹,胡三哥就要换,被胡五福给拦住了。

胡五福用下巴点了点院外头,

“那人一直不上桌,老爷子不高兴呢。”

胡五福太了解这个老头了,一定是买人家的老牛,还要请人家吃饭。可是,却把卖牛的老农民给吓住了。

果然,在胡三哥找了个凳子,给这位老农倒了碗茶水,倒了碗热豆浆,就听到老农“呜呜”地哭了,

“呜呜,我这辈子终于吃上油条了,呜呜,我有福呀。”

原来这个老头是个孤老头子,年轻时候娶了个年纪大的媳妇,因为穷嘛。可是村里生活不好,也没钱请大夫,更没钱把人送到医院。

孩子没生出来,大人也死了。

这位老农大受打击,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想过女人的事,他心里倒是认清楚了一个事:

没钱屁事也不顶。

后来年纪越来越大了,就用攒的钱买了头牛,一直帮着他干活。可现在是,他老了,牛也老了。

耕牛不能杀的,除非老得不行,要死要死的,这种情况一般会牵着卖掉,交给别人处理。

老农虽然不舍得,可也没办法,正如他自己说的,一辈子没吃过真正油大的东西,油条这玩意儿,就是个听说里的东西。

老农穿着一双破草鞋,拉着他的老牛,走了十来里地,就到了部队门口,正好碰上了要上市里的老首长。

老首长用他用了七十来年的老眼,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农有点故事。

让警卫员停下了车,左右问了问,这才知道了事情是咋回事。

老首长正想着要给胡家买头牛呢,觉着正好,让警卫员去部队里面开个带斗的大车,把他和老农还有一头牛,拉到了市里头。

老首长本来就知道庄志仁在市里的房子的位置,让警卫员把他们送到这头街道上,他带着老农和一头老牛就来了。

本来只是顺便看看,没想到好些人都在。

胡三哥看着因为一根油条和豆浆,哭得不成样子的老农,转头又看了看慢慢喝茶的老首长,大着胆子就凑到了老首长跟前。

胡三哥扯了下老首长的袖子,用手指了下蹲在老牛跟前还在流泪的老农,用特别遗憾的语气说,

“首长啊,你看他吃根油条,都哭成这样了。要是一会儿吃大肉,会不会直接,啊,就那个啊。”

胡三哥说的时候,还比划了个上吊的动作,而老首长伸手要打胡三哥的时候,却听到那老农又是大哭了起来。

两只又黑又大的手抚在脸上,

“我要是能有口肉吃,就是明个早上下不了炕,也值了。”

上炕脱鞋,下炕穿鞋。

下不了炕,就是指人死了。

老首长要打人的动作收了回来,冲着胡三哥说,

“再下两碗面去。”

胡三哥跑进厨房,更是悄悄地同胡五福说,

“二面面条,来点豆腐肉汤就行,别整太好了。”

胡五福其实也是这么琢磨着,刚才听到那老农民的哭声,她立即就觉得在胡家村真是太好了。

胡家村也有一些孤寡老人,就比如胡九伯,不仅有自己的房子和地,还帮着生产队照顾牲口,经常驾着驴车上镇上和市里,来来回回还能赚点跑路钱。

胡五福就准备下面了,豆腐肉汤已经煮好了,胡五福还切了点黄瓜片拌了个凉菜,刚要往开水锅里下面,就听着外面院门“咣”地一声,一个特别着急的声音传了进来。

“爷,爷,你闹甚呢,你跑这里作甚?”

虽然音调是胡家村的调调,可是人却是庄斯南。庄斯东也悄悄地去办事了,把带着人训练的事就交给了庄斯南。

刚才曹公安是一口气跑到了邮局,给自个儿家里打了个电话,幸好庄斯南正在胡家呢。

庄斯南是到胡家取肉的,没去胡家村的胡家,是怕大上午的,被多事的人看着说闲话。

也是那样的巧,庄斯南拿着大猪腿,刚要上车车,就看到曹妈妈跑过来叫他,

“电话,你的电话。”

庄斯南一听是曹公安从市里打过来找自个儿,就知道没啥好事儿,在电话里听到是老首长的事时,庄斯南就觉得太阳穴“崩崩”地响。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开着车车从镇上冲到了市里。

下车后又是顶着一口气,冲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和老牛窝在一起的老农。

庄斯南咬着牙走到了老首长跟前,

“爷,你要作甚呀?”

“我作甚你不知道?”

老首长仍是坐在凳子上,斜着眼看着庄斯南。

挨着老首长坐下后,庄斯南沉着着同老首长说,

“爷,一会儿吃了饭,你就让人把他送回去。”

“不行。”

老首长立马上就不同意,让庄斯南看了看那个老农穿的,

“看看他穿的啥,草鞋,走了十几里地,要不是碰上我,说不定他得饿死了。”

庄斯南确实看到了老农脚上的草鞋,一鞋一脚的泥,不过他也看到了那头老牛,说了和胡五福一样的话,

“这么老,杀了也不好吃啊。”

“啪”地一声,老首长抬手就在庄斯南脑壳上拍了一巴掌,

“瞎说什么呢,这是给福宝家的,她家不是光有棚没牛么,我送她了。”

胡五福端着一大海碗煮好的面条从厨房出来了,一听还挺高兴地,可只来得及说了半句话,

“谢谢庄爷……”

也就刚说半句,后面的话被胡三哥给拦住了,

“那谁付钱呀?”

老首长先瞪了眼胡三哥,没搭他的话,然后看了看桌子上的面。白面和玉米面面条,在深色的豆腐汤里,显得黄澄澄的,一看就很有食欲。

而且一大碗的面上面,放着几块切的厚片的酱驴肉,以及两颗煮得白白的煮鸡蛋,上层撒着一层碎碎的葱花。

要不是说好请人吃饭,老首长都想端着先吃了。不过他却是转头看着庄斯南,盯着看不说话。

庄斯南也明白老首长是啥意思,把自己的衣服解开两扣子,有点热了。

走到老农的跟前儿,和老农语气缓和地说,

“我家都是当兵的,说请你吃顿好饭,肯定说话算数。你跟我过来,看看你满意不?”

而老农还是蹲着,用手指着被他吃过的油条,还剩下半根,

“太好吃了,不舍得一下吃完,这个就行,我这辈子是真头一次吃油条。”

老农的话让庄斯南心里头微微发酸,他就挨着老农蹲下了,

“你姓甚,叫甚呀,你哪个村的。”

老农回答得也利索,咧着嘴露着一嘴的大黄牙,

“俺是贾家村的,俺叫贾老农。”

庄斯南想了想,这个村子他没观注过,就叹了口气说,

“你要是叫贾有钱,你现在就是个有钱人。”

“呵呵,你这人真会说玩笑话,比我大伯家的大哥还会说笑。”

贾老农继续笑着说,这会儿气氛也好了起来。

庄斯南却觉得有点不太好说话,也不知道这位多久没洗澡了,味儿太大,他往旁边挪了一小下。

庄斯南侧了下头,又继续问这位,

“噢,你大哥应该也有个好名儿吧?”

贾二农点了点头,“比俺名字好,他叫贾大个。”

“噢,还成吧。”

庄斯南没有对这个问题再进行讨论,可又要继续拉进关系的。要不这样,这人不上桌吃饭,老首长也不让他吃饭。

庄斯南早就闻到面香味儿了,他大早上都没吃早饭。想了想,庄斯南又继续问,

“噢,那你大哥家孩子都叫啥呀?”

贾老农听了后,转了转屁股,忽然又有点不高兴了,

“我这个大哥人好着呢,可命不好。”

“生了四个闺女了,就一个儿子。”

贾老农伸着他又黑又大的手,比划的时候,专门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噫,我那大哥命不好呀,就这么个儿子,可小的时候和亲妈一起跟人跑了。”

还不等庄斯南问啥呢,这位越说越激动,用一只手指着上空,

“妈的,以后让我看到贾二仁,我一定大巴掌煽死他。”

“他叫什么?”老首长突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