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村长写的两份订婚契书,只要双方摁了手印,作为见证人的胡村长,也摁手印,那要是有一方悔了,就可以拿这个去告人的。
在村里面,有了这个,就相当于有了结婚证了。
而且,甚至有的村子,有了双方的婚契,就直接开始过小日子了,打证是个啥,不管。
庄婆子看着手上的婚契,她作为男方代表要摁手印的,而胡家的代表是胡大哥。
胡家的长辈,胡爷爷胡奶奶,还有胡爸爸胡妈妈,连个鬼影儿都不见。
庄婆子心里就更得意了,看来自己那十块出的,真是让全家人都厌恶了庄四文。
要是庄婆子知道,胡家人是看她恶心不想出来,会不会找根绳子吊死了自个儿。
庄婆子草草地看了下两家的婚契,就在红泥上蘸了下大拇指,非常用力地摁在了纸上。
一共两份,胡村长,胡大哥,庄婆子,都摁了两份。
而就在庄婆子正要伸手拿走其中一份的时候,却被胡村长给拦住了。
胡村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份要留在村里做底,是胡家村的财产。庄婆子,你也不用拿了。”
庄婆子最后是眼睁睁地看着胡村长装起了一份,胡大嫂拿着其中一份递给了身后的胡五福。
胡大嫂见胡五福看也看不看地装进了衣兜里头,转过身就笑着对庄婆子说,
“吃饭了,吃饭了,啥事也不能耽搁咱吃饭啊。”
一人一碗稀糊糊,中间是一盘玉米饼,看着就干巴巴的。
而庄婆子喝了一口糊糊,就咧嘴,觉得不好喝,不如自个熬的,还要放点白糖呢。
可庄婆子再看胡家这些喝糊糊的,一个比一个喝得香,都在那“嘶嘶”地吸溜着,像是在喝什么好东西似的。
庄婆子勉强地把嘴里的糊糊咽进了肚子,可她还是觉得没啥滋味儿,就不想喝了。
庄婆子把碗刚放下,挨着她坐着的庄四文,沉着脸说,
“妈,你可不能剩下啊,这年头有口吃的多不容易。”
庄婆子其实就是想剩下的,可庄四文的话一落,所有人都看着她。而胡村长正好是刚喝完了一碗甜滋滋的糊糊,轻轻放下了碗。
所有人碗里都拌了糖,就庄婆子碗里没有。
胡村长一副还想喝的样子,用手抹了下自己的嘴,像是无意地一样看到了庄婆子把碗放下了,
“庄家婆子啊,你咋能浪费呢,一口玉米面,是我们费多大力气才种出来的啊。”
胡村长说完庄婆子,还眯着眼睛笑着说,
“好喝啊。”
不过胡村长是一眼就看到桌子中间那盘玉米饼了,也看出来玉米饼是干巴巴的,而且边上还有点糊。
胡村长想伸手拿一块尝尝,却被胡大哥抢先了。
胡大哥拿起一块,掰成了两半,一半给了胡村长,一半自己吃。胡大哥咬了一大口玉米饼后,又是“嘶”地吸溜了一大口玉米糊糊,朝着胡村长说,
“香。”
胡村长刚要张口咬玉米饼,却听到庄婆子说,
“村长啊,你那块给我吃吧。”
胡村长觉得这人有病,大家吃的是一样的东西,立即就把手上的递给了庄婆子。
胡村长手上那块,是表面不咋糊的,其它的都有点糊的厉害,可是胡家人吃得都很香。
庄婆子觉得胡家人就跟没吃过好东西似的,她自个儿吃的时候,都放白糖的。
庄婆子把那半块要过来的玉米饼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吃,差点没把自己给吃噎死了。
太粗了,玉米糊都觉得没那么细,而这个玉米饼,简直就像是刀刀喇在了庄婆子的喉咙上。
而庄婆子脸上的痛苦,胡家人都看到了,却只能背过头无声地偷笑两下,又面无表情地转过来。
胡五福觉得自己大哥真的太坏了,明明知道玉米饼子专门用磨得最粗的玉米面做的,还专门在那说香。
其实胡大哥倒没觉得多难吃,包括庄四文一样,甚至胡大嫂都差不多,以前大家和这个吃得差不厘。
而胡五福是一口饼也没吃,看到庄婆子一脸痛苦的样子,她却是低着头偷笑呢。
好不容易这顿饭吃完了,对于胡家人来说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以前就吃惯了,二是最近吃得太好刮刮肠子。
而庄婆子是直接刮肠子了,好不容易放下了碗,把一大碗玉米糊和半块玉米饼吃下去了,突然就觉得肚疼。
胡大嫂一眼就看出来庄婆子是肠胃不好,立即就指着自家大门说,村头就是茅房,记得放红裤带。
把裤带挂茅房墙头上,就是告诉外面的人,里面有人呢。
庄婆子捂着屁股就冲出了胡家,胡五福觉得这人也太夸张了吧,自个儿都不咋吃这些的,吃了也没事。
而胡大嫂看着门外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看样子,平时不知道偷吃多少好东西呢。”
不过两家的婚契是弄到手了,这个最重要,以后庄婆子想反悔,都没她的份了。
收拾了吃饭的场,胡五福和大嫂都喝上了茶水,磕上了瓜子,过了都挺长时间了,也没见庄婆子回来。
而胡五福又朝大门口看了看,居然还是没个人影。
“掉茅坑了吧。”
胡大嫂声音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而坐另一头的胡村长正说了一句,
“你们家屋后就有个茅房,你咋不说呢?”
胡五福连忙笑着说,
“咱们不是在吃饭的么,谁知道她肚子里有啥东西啊。”
胡村长听了先是一愣,而胡大嫂却在旁边哈哈大笑了起来,
“能有啥,狗杂碎呗。”
“哈哈……”
围着桌子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一向喜欢崩着脸的庄四文,也不由地跟着笑了。
而胡村长转过头看着庄四文,咋看都觉得咋好,
“后生啊,你决定就来咱胡家了?”
庄四文点点头,
“决定了。”
胡村长伸出手拍了拍庄四文的肩膀说,
“姓啥不重要啊,重要的是跟谁一起过日子。”
庄四文刚点了点头,胡村长又问庄四文,
“你们真的要买后面的地做宅基地?”
庄四文又点了点头,看了眼胡五福才说,
“这屋子后面确实是挺大一片的,我和福宝也考虑到村里人可能有意见,毕竟我们把地一买,后面的茅房不就归我们家了嘛。”
公共的茅房,成了自个儿家的了,村里人上茅房没那么方便了。本来走个三五分钟的事,现在成了十几分或二十几分了。
庄四文就想了个法子,
“我们也不占村里人的便宜,就在这附近再给村里盖个新茅房,盖成红砖墙的,村长你说咋样?”
胡村长一听是红砖墙,立即就摇头,脑袋摇得还飞快,简直就能飞出去似的。
胡村长不同意是有原因的,
“茅房盖得比村里别人家的土泥房都好,你觉得这个茅房能在那竖几天。”
用不了几天,整茅房的红砖,都得让村里人给扒干净了。
这个庄四文倒是没想到,庄四文又继续说,
“因为后面的宅基地也大,我和五福也没有什么自留地,所以也是想着能多种地点菜,所以才想着多买块宅基地的。”
这个事胡村长能理解,就微微点了点头。
而庄四文才说了胡五福跟他说的真正的条件,
“我们准备盖个大的牛棚,到时候村里头有用得着的地方,就过来用。”
牛棚旁边再盖几间小屋,也就相当于胡五福和庄四文家屋后的一部分了,这样一来,村里人应该也没啥问题了。
其实胡家村,还真没几家有牛的,而且村里生产队是有牛的,也不可能真放胡五福这里啊。
庄四文和胡村长已经商议好了宅基地的事,而且宅基地都归胡五福名下,这些都没问题。
最没问题的,就是庄四文给掏钱,还让胡村长帮着介绍下哪家砖厂合适。
胡村长不建议庄四文盖什么青砖大瓦房,他们这家人一直低调做人,突然这么冒尖不大好。
而且偷摸站享福不是更好,让别人眼红到急死都没一点折。
胡村长建议找好的砖厂,买和青砖质量一样的青灰砖,外面用泥一抹,看着就以为是泥瓦房呢。
屋顶也是砖砌好的,四周做成火墙,各个屋盘着大炕,最后上了梁后,屋上再铺一层青瓦片。
看着很普通的农户,其实好住得不得了。
胡村长低声地同庄四文说,
“我那亲弟弟家就盖得咱村唯一的青砖大瓦房,都好几年的事了,村里人眼红得滴血没一点办法,也不敢在后面下手。”
“知道为啥不?”
胡村长还不等庄四文说呢,他又直接说,
“因为村里人都以为他家把钱都花在了房子上,可你家不同啊,你家可个个都是厨子,大家迟早会知道你家在吃上好的事。”
又是青砖大瓦房,又是吃得比别人家好,这不是给全村人树了个耙子嘛。
胡村长又继续劝着庄四文,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福宝,可不就是在砖上抹一层泥嘛,啥也不影响,其实还是你的好住的房。而且……”
胡村长正低声地在同庄四文分析着村里的情况,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了胡大哥的声音,
“麦子妈,你扒我家墙上头作甚呢。”
也不知道这个麦子妈扒胡家墙头多久了,不过胡村长说话也低,她也听不到多少。
胡五福站起来,走到院门口,把一只手扒在墙上使劲挨着墙瞎听的胡子妈看了两眼,
“麦子妈,你把我家土墙推倒了,你可得赔啊。”
麦子妈松开了手,跳到地上。
不过看她这费劲样,胡五福觉得她肯定没听到啥。
麦子妈扯了两下衣裳,晃了晃脑袋说,
“你家是不是有个姓庄的啊。”
胡五福回头看了眼庄四文,又看了眼麦子妈,
“麦子妈,你有甚事,不说我就关门了。”
麦子妈一脸坏笑地“哼”了一声,
“噢,你家有个姓庄的,蹲茅房忘了拿草纸了,让我上你家要点纸来。”
胡五福差点没乐了,看样子麦子妈的时间一直耗在要扒上自家墙头了吧,那庄婆子在茅坑里,这得蹲多久啊。
胡五福同样露出了一脸的坏笑,
“麦子妈,你是不是记错了啊。”
胡五福的话明显让麦子妈愣住了,麦子妈不太确信地说,
“有半个来钟头了啊,那个婆子说她姓庄的啊。”
胡五福笑着说,
“我家是有个姓庄的,可她是我的上门女婿,不是个婆子。”
“咣”地一声,胡五福就把院门给关上了,留下了根本弄不明白情况的麦子妈。
胡五福算了下,都过了半个来钟头了,要是有个什么好心人,一定会给那庄婆子几张草纸的吧。
要是没草纸,那就让庄婆子自个儿想办法吧。
胡五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她转身回院儿里的时候,所有围着桌子坐的人,都吃惊地看着着她。
胡大嫂这人虽然平时乍乍呼呼,可没胡五福这么硬气。
胡大嫂“吧咂”了下嘴,看着胡五福,
“福宝啊,她要是掉里头了,可咋整?”
胡五福耸耸肩膀,两只眼睛亮亮地,
“大嫂,你说啥呢,咱不是说要给村里盖茅房的事吗?”
胡村长也点点头说,
“对,福宝不错,要给村里盖个新茅房。”
胡五福和庄四文都听了胡村长的意思,好房子外面再加一层泥草。
对于麦子妈动不动就爱上门偷看偷听事,胡村长给胡五福说了件事,
“最近胡麦子没有再上咱村里了,应该是她男人能在镇上买到不少供应粮了。”
胡五福一听就明白了,
“麦子妈是得空去看看闺女了。”
这个事就交给胡大嫂了,胡大嫂出去找人说道说道,那些个话就能传麦子妈耳里了。
而且胡村长还告诉胡五福说,
“现在都说讲集体主义,咱村呢,都是家家偷摸着过好日子,这个事呢我不打算干涉。”
胡大伯的话头又是一转,
“虽然咱村不缺你们家这点粮食,但是,你们家可是出名的懒货。啊,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与事实不符的。但是,你们得出来和村里一样干活,掐工分。”
胡大哥却立即摊手说,“村长,我们家没地啊,挣啥工分。再说了,咱村也用不着厨子啊。”
胡村长“啧”了一声,瞪了眼胡大哥,
“咋就不缺呢,咱村生产队就要开始吃大锅饭了。”
“大锅饭?”
听着胡家人这么一问,胡村长立即就说,
“是啊,现在不管啥样的穷村村,都要吃大锅饭,咱村也不例外。而且,咱村因为产能好,领导们经常要下来视察工作。所以呢,不仅生产队得有食堂,还要有厨子。”
胡五福一听这都叫啥事啊,一吃这个啥大锅饭,就知道大家得饿肚子呢。
胡村长马上就指着胡大哥说,
“你不就可以来做厨子了吗,还能挣工分,分粮的时候,大家也不会看你家眼红了。”
胡五福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立即就问胡村长,
“那要几个厨子啊,我家全是厨子呢。”
胡村长伸出两根手指说,
“两个就行,而且这两个名额都给你家,只要是你家人,谁去也行。”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反正就是胡家谁有空谁去。
胡五福又给胡大伯沏了缸热茶,而胡大伯却是眼睛冒光似地看着胡五福说,
“听你大嫂说,你挥着铲子,就会觉得你做的菜好吃,你啥时候给我做两道菜?”
胡五福一听就“咯咯”地笑,
“这个好办啊,晚上咱吃白面饺子,猪肉韭菜,再烧个带鱼,还有我从外头弄了点海货,一块尝尝。”
虽然今天是招待庄婆子的日子,但是对于胡五福和庄四文来说,都是大日子呢。
正说着话呢,就听到门外头一个很大的声音响了起来,
“婶儿,你说的姓胡的,就住这?”
胡五福一听声音,立即就觉得背后发寒,瘟神一样的区丽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