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五福从陈嫂子的病房里出来后,并没有看到庄四文,估摸着是到外面去了吧。
胡五福从医院出来,到了吉普车那里,果然就看到庄四文坐在了吉普车的驾驶座上,正和胡大哥聊天呢。
胡五福一上车,就同庄四文说,
“还真热闹,陈嫂子娘家人来了。”
庄四文转过身立即就问,
“谁来了?”
胡五福想了想,“是陈嫂子的亲娘,还有几个嫂子或是姐姐?”
胡五福都没有细看,只知道那个老太婆是陈嫂子的亲妈。胡五福也不认识她,在陈家村的时候,胡五福连门都不出,谁也不认识。
胡五福说完这话后,庄四文却拧着眉,又问胡五福,
“陈嫂子吃饭了吗?”
胡五福摇了摇头,
“那位军嫂连嫂子,去借厨房给陈嫂子炖鸡汤去了,我走的时候还没回来呢。”
庄四文立即就下了车,让胡五福等会儿,他去看看。
胡五福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旁边的胡大哥却看明白了,这种事情,在村里面经常发生,尤其是穷村子。
胡大哥冷哼了一声,
“应该是来占便宜的,根本不是看闺女的,这个军嫂命不好,陈家村那么穷的村子,估摸着家家盼着有个能生娃的闺女,这样就可以去要吃的了。”
这是胡五福没想到的,因为她在家里一直挺好的,全家人都想着法子疼她,虽然也穷,但是心里头暖着呢。
胡五福完全没想过还会有这种事,就又问胡大哥,
“这种事很多吗?”
胡大哥耸了下肩膀,
“反正不少,女人坐月子最要营养的时候,娘家人平时快穷死了,还不得过来抢吃的?”
一说到抢吃的,胡五福想起来了,昨天庄四文拿过来的酱肉,还有早上庄四文送过来的鸡蛋,胡五福赶紧就下车。
胡五福一路急跑,刚跑到陈嫂子病房在的走廊,就看到庄四文就站在门口。
而陈嫂子在的病房门开着的,门口还站着两个护士。
胡五福赶紧跑了过来,还没朝里面看呢,被庄四文拉了过去,站在边上。
庄四文低声地同胡五福说,
“连嫂子战斗经验丰富,你也别露面,这个事麻烦。”
胡五福觉得吴军出任务太着急了,媳妇生孩子的事,一点都没安排。
胡五福皱了下眉就问庄四文,
“那咋整,里面吵成一锅粥了,陈嫂子这月子可咋做?”
庄四文本来是有计划的,可是现在全给打乱了。
“本来出院就直接接到这边的部队去,有好几个军嫂在呢,可是现在看样子陈家想去这边的大院去闹。”
现在市里面的只是个办事大院,并不是真正的驻扎部队,要不然也不怕这些人来瞎闹。
胡五福正想着呢,就看到从里面出来个穿着灰褂子的女人,看到庄四文的时候,把手上的一个袋子给了庄四文。
这个中年女人就是连嫂子,对着庄四文说,
“这些人真过份,女人月子里吃的东西他们都要抢,这不,我只抢回这么点。”
这个袋子是胡五福今天刚放下的,里面是大红枣。
看着胡五福一脸吃惊的样子,连嫂子叹了口气,
“你就是庄副连长的对象吧,你也受累了。”
连嫂子又同庄四文说,
“老母鸡还在厨房呢,你一会儿把锅都给端走吧,我和厨房那头说一声,回头再还过来。”
“你昨天送过来的酱肉,已经被他们刚才分的吃的。”
连嫂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也不怕吃死他们。”
胡五福竖着耳朵听了听,病房里面没什么声了,
“嫂子,那咋办,陈嫂子还吃不吃饭啊?”
连嫂子想了想说,
“得重新找个地方,吴连长媳妇性子太软,被亲妈和家里嫂子都拿捏得死死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她坐月子的,我也怕她流眼泪,也没真的和那些人打。”
胡五福看着连嫂子的样子,估计平时没少干仗,经验丰富。怪不得庄四文说这位连嫂子,战斗力很强。
胡五福想了想,就同连嫂子说,
“嫂子,要不现在就给陈嫂子办出院吧,包得严实点,先去我那住两天。”
胡五福见连嫂子愣神,就把自己在镇上有房的事说了,
“我家哥哥都听我的,而且我最近也在看新房子,这个房本来就不大想住了的。”
连嫂子却是眼圈儿都红了,拉着胡五福的手,轻声地说,
“你这闺女,真是心好,我去问问大夫。”
怪不得里面的人声音下去了,原来刚才进去个大夫。胡五福的视线,刚才正好被庄四文挡了一下。
胡五福这会儿看着庄四文脸色有点发红,正皱着眉看着她。胡五福现在算是明白,这人还真是内秀。
胡五福用手指捅了一下庄四文的胳膊,
“吴军可是你的大恩人,你帮他家人是应该的。我和你都订亲了,收了你妈十块呢。”
一说到这十块,胡五福“噗嗤”一声就笑了。
庄四文动动嘴皮子,最后还是说,
“福宝,我庄四文这辈子都听你的。”
胡五福立即就白了眼庄四文,用点小骄傲的语气说,
“咋,你现在不听了?”
庄四文说一会儿开车就把胡大哥送回村子去,却被胡五福给拒绝了,
“我哥先去招待所住两天,我想着还是把新房子先定下来,让我大哥跟着去看看。”
庄四文伸手就拉上了胡五福的小手手,可就在拉上的同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啥,立即就放开了。
庄四文这会儿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脑袋却是看着走廊的另一头,用侧脸对着胡五福说话。
而胡五福是眼见着庄四文的耳朵“哗”一下就红了,而且红得快煮熟的感觉。
胡五福无声地笑了下,就听到庄四文的声音还有点发抖地说,
“房、房子的事你别、别管,等……”
“庄副连长,你来一下。”
从病房出来的连嫂子,马上就把庄四文的话给打断了,庄四文这才正了正身子,让胡五福在这等着。
“别和陈家村的人碰面,好些人都有毛病。”
胡五福还不知道庄四文是这么不喜欢陈家村的人呢,不过,既然庄四文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不过吴军还有庄四文的小学同学,都还是从陈家村出来的。
胡五福看着病房的动静,庄四文还是站在门口,现在那里还站着个女医生,在同庄四文说话。
最后好像女医生点了点头,而这时候,忽然就听到病房里面又有人吵,不过胡五福听出来了,是陈嫂子的亲妈。
“哎呀,我闺女哦,他们怎么这么狠心,就这么赶你走啊。”
“呀哟,我的闺女哦,那些个葬良心的哦,……”
不管陈家这个婆子喊成什么样,大夫说马上有病人要住进来了,而且另外两个并不是床位空着的,而是已经进了产房的孕妇,生完就要回来了。
连嫂子的话那几个人不听,但是大夫的话,她们不可能不听的。
胡五福站在走廊上,就看到那个陈嫂子的亲妈,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对着连嫂子和庄四文说,
“就知道你们这种人没个好东西,别以为你在这里作妖,我就怕你了。尤其是你,也是陈家村的,帮外人来欺负自己人。”
陈家婆子用手指着庄四文,说话的样子,看着比刚才还要狠,
“哼,你别得意,你妈已经把你配给姓胡的小寡妇,你就等着被克死吧。”
“胡说什么呢,这里可是医院,牛鬼蛇神那一套,是要被抓起来的。”
旁边的女大夫特别的刚直,一只手叉在衣服兜子里,另一只手在陈家婆子的胸口点了好几下。
大夫其实最烦这种家属来闹事,而不是来好好照顾家属的,就跟蝗虫一样,眼里就盯着那点吃的。
这位女大夫把陈嫂子的娘家人炮轰了一顿,最后都一个个“哼哼”地走了。
居然真的走了,而且胡五福是看出来了,这些人估计就是打算来弄吃的。
不过陈嫂子也确实一会儿也不能呆了,多呆一会儿这些人就会来,这也是让连嫂子很头疼的事。
庄四文又当了一回好人,把陈嫂子背到了吉普车上,而小婴儿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连嫂子抱着的。
虽然车上有点挤,但是连嫂子还是挺激动的。
大姑娘坐轿子,头二回坐小汽车,昨天晚上是头一回。
连嫂子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庄四文说,
“庄副连长,你可是个有福的。”
连嫂子又笑着看了两眼旁边的胡五福,胡大哥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了。
胡大哥回去要收拾东西,不过他不准备住什么招待所,他要回村。
胡大哥根本觉得没什么关系,
“咱有车啊,骑那个多快呀。”
胡五福还想着给家里买东西呢,不过她的厨房仓库里,有一些自己做的点心和饼。
一回到家里,庄四文又把陈嫂子背回了屋,住的是胡五福这屋。
陈嫂子忽然哭了,刚才被娘家人欺负的时候没哭,到了胡五福这里,却哭了。
可把连嫂子吓坏了,连嫂子把孩子放到炕沿上,看着孩子睡得熟,才放心地说,
“别哭,人生长着呢,那些个坏心眼的人,没有好下场的。”
胡五福看着慢慢把眼泪憋回去的陈嫂子,觉得她和吴军可真难啊。虽然庄四文没说吴军家里啥情况,但是到现在吴军家里头也没个人出现,就跟没亲娘老子似的。
胡五福这屋本来就收拾得挺利索的,连嫂子在给铺被子和褥子,在看到胡五福这里是又厚又软的新被窝时,心里头也觉得不是个滋味。
坐月子肯定要弄脏的,这种事避免不了。
胡五福根本不在意,她还有的是。
胡五福去胡大哥那屋,又搬来了一层厚褥子,让连嫂子又给铺上了。
胡五福对连嫂子说,
“嫂子,不就是点棉花嘛,我之前买了不少的新棉花呢,别心疼这个。”
胡五福现在佩服的是自己这个购物狂,前世是见什么买什么,而且不少买。
别人买多了怕屯着坏了,或者变质了,胡五福根本不怕。
胡五福又找出几条家里扯下来的旧单子,递给了连嫂子,就是怕连嫂子和陈嫂子,心里头过意不去。
这些东西对于胡五福来说,连芝麻都算不上,但是在他们眼里,棉花可是个稀罕物。
胡大哥收拾好东西,就直接回胡家村了,和胡五福说好过两天来。
胡五福拿油纸包包了一些小点心,是给俩侄子的。又给胡大哥的背的竹篓里,装了一只大鹅,还有两块酱肘子。
把胡大哥一送走,胡五福就开始收拾屋子,而顺手把之前换洗下来很干净的旧单子,拿给了连嫂子。
“嫂子,我家人多,这东西也多,给陈嫂子用吧。”
庄四文是知道胡五福的手指缝宽,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胡五福的指缝能淌河水了。
连嫂子看着胡五福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她都觉得害臊呢。
胡五福把单子塞到连嫂子手上,还同连嫂子说,
“嫂子,你得赶紧收拾,要不然你那锅鸡汤要坏了。”
从医院厨房把煮的老母鸡鸡汤连锅也放车上了,连嫂子一听,赶紧就收拾好,让陈嫂子母子躺着了。
尤其是陈嫂子,脸快成白墙皮了。
胡五福不打扰陈嫂子休息,就到院儿里坐着了,这个天儿没有太热,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不过这次到市里,没有碰到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区丽雯。
有着这个世界的运气的女人,胡五福现在还是有点怵她的。
胡五福这会儿又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由于自己的介入,胡二哥的命运肯定和原来的不一样了,还有胡大哥胡大嫂的。
要不然胡家会一直吃不上喝不上,一家人永远窝在小村子里,没有出头的时候。
“呼!”
胡五福不由地长吐了一口气,既然命运会慢慢地产生变化,这样看来,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从坏变好,比如现在的吴军和陈嫂子。
胡五福忽然相信起了命,觉得这一定是要她积德,而将来享福的事。
胡五福坐在桌子跟前等着庄四文烧水呢,她对吴军家里的事,其实还算是有点好奇。
胡五福转过头就问庄四文,
“怎么吴军家里也没人来啊,他不是你中学同学的亲哥吗?”
庄四文还没说呢,在旁边小炉子上慢慢炖汤的连嫂子却抢先一步说了,
“噢,这个事哇,我知道呢,我们家那口子和吴军也认识,当时这个事闹得还挺大的。”
胡五福不是外人,所以连嫂子都跟她讲得挺细的,声音也不大,估摸着在屋里的陈嫂子也听不太清。
“吴军是陈家村出来的,可是却是吴家拣的。”
“拣的?”
胡五福总觉得不那么相信,这年头即使是向前再推20来年,那会儿日子更苦吧,咋可能拣孩子呢?
连嫂子手里拿着勺子轻搅着汤,嘴里在慢慢地同胡五福说,
“因为吴家一直没男娃,正好吴军被扔了,想想那时候,二十多年前,比现在日子还难捱呢。活不下去,扔个把孩子,常有的事。”
虽然连嫂子说得在理,可是胡五福却觉得不太像。
像吴家那种想要儿子的情况,胡五福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偷的,要么是买的。
一个村里人,能在村口拣孩子?
全村人穷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真要扔孩子,肯定没想着让孩子死吧。
要扔,也得扔到像胡家村那种还能吃上口饭的村子。
胡五福虽然心里有疑虑,却什么也没说,在安静地等着庄四文给泡茶呢。
胡五福心里头事情太多,一下两下也缕不清楚,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跟彭同志把300斤黑面弄来了。
二个呢,就是想办法拒绝给那个城里女人提供肉食。
那种人的眼神胡五福见太多了,除了一张皮好看外,什么也没有,肚子里装的全是草。
要不然,她那么牛,咋连条鱼也弄不到呢。
胡五福正瞎琢磨着呢,庄四文把茶缸子给她端过来了。庄四文坐在了圆桌子对面,轻声地和胡五福说,
“你屋里的东西,我都给你搬你哥那屋了,你看还有没有要搬的。”
胡五福直接摇摇头,
“我那屋本来就是我二哥的屋,也没啥东西。”
除了胡五福的小包狱,茶缸子,洗漱用的,别的啥也没了。
胡五福慢悠悠地喝着茶水,就听着庄四文也是慢悠悠地问了她一句,
“福宝,你要黑面作甚呢,我咋听到彭同志说,你要300斤?”
庄四文一般都不过问胡五福这些事,不管胡五福爱掏腾个啥,只要胡五福高兴。
胡五福在听到庄四文问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用手抚了两下脖子,用眼睛看着庄四文。
看得出来,庄四文是真担心她,而且以她现在的生活水平,也只能是吃白面。
吃黑面的事,即使现在没啥钱,整个胡家也还轮不到吃这个。
庄四文的担心是能理解的,可是胡五福可不能讲实话。但是庄四文对她是没得说,她觉得自己应该透露一点点。
胡五福看了眼连嫂子,在屋里正给陈嫂子喂鸡汤呢,胡五福压低了声音说,
“这个世界的事,比你我想像得更加复杂。”
庄四文是一脑门子不明白,看着胡五福又继续问,
“那你的意思是?”
胡五福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交叉在一起,晃了两晃,
“有的人需要黑面,有的人需要别的,互相交换。”
庄四文不太了解,黑面能换什么?
可是,庄四文还是问了句,
“那需要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