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在花街赌场这种充满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因为意气之争闹出血案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个年头的人命并不算值钱,弱势者的性命更是如同草芥。

因此在见不到光明最底层之处,善良的家伙总是得不到长久,居于此地的人天生就带上了一丝如同野兽那般残忍的本性,他们往往不因自己的蛮横而羞耻,反而为凶狠好斗的本能自豪。

彼时我还未堕入血色的深渊,他们以朋友的名义请我去帮他们教训别人,我沉默不语的回绝不知何时便成了他们眼里傲慢,由是辱没了他们难能可贵的自尊。

他们聚在一起,觉得我自恃身份不愿意与他们结交,然后一片起哄声里愤愤不平,抒发对我的不满:“望月那小子,一副清高的模样,凭什么看不起别人!”

这般波及池鱼的祸心坏水,令人不得不注意到了我对由里香格外的偏爱,她超出常人的漂亮容貌,顺理成章地令本不该属于她的灾厄降临到她本身。

我处理掉了那个喜欢虐待幼女的人渣,这群人于是终于得偿所愿。

——可是世上哪有纸能包得住火的事情呢?

朋友的欺骗与背叛,守护不了他人的屈辱与挫败,双重的无力感使我的愤怒如同沾上枯草的野火那样在原野中蔓延,牵连到了不少涉及到此事的人身上。

脑袋清醒、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件事的主谋,提出这恶毒又可鄙的建议的卑劣者,让他的脑袋如同夏日成熟的西瓜爆裂开来溢出汁水。

我是第一次带着这样的戾气杀死一个人,最后在失魂落魄之中,还不忘背着他人去了那个居酒屋一趟,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掏出来留下,作为老板娘一年以来照顾小由里香谢礼。

可笑我身上还沾满了杀人时溅射出来的黏稠鲜血,在老板娘惊恐的目光下,和她交代最后一点事情:“如果有人询问,即使把我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只不过这里终究是个是非之地,如果你要换一个地方继续生活,请再也不要和我这种奇怪的人接触了!”

她忐忑地问我需不需要包扎,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有闲心开玩笑说,这并不是我自己的鲜血。只是现如今,我并没有任何心情以及任何理由这么做,只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我痛恨自己毫无理由的自作主张,并且怨恨自己为什么总是把身边的事情弄巧成拙。我只是希望周围的人好好活下来,可是即使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往往得不到满足。

我是个没用之人,是个会给周围人沾上霉运的倒霉鬼,是个逃避者,是个保护不了任何人的懦夫。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挥着我这不高明的剑,但是注定伤害他人的器物,怎么又能换得来任何的幸福。

无所事事到处躲避是非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了我。

他毕恭毕敬地对我说:“您杀了许多罪孽深重的人,众人都对你避之不及,但我却认为您是一位义士。这个世界之所以有这么多惨剧发生,不都是因为作恶之人有恃无恐吗?我不清楚您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光阴。”

话虽如此,我杀了很多人,其中没有几个是真正无辜的家伙,可是谁又有权利去剥夺他人的性命,随意评定他人的罪恶呢?

但彼时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打起精神来去甄别别人所说的话了,我心灰意冷,如同陷入泥沼愈陷愈深。现在想起来,我的杀人史则可以构成许多人的发家史,而西乡奉一则是我在那个世界牵线搭桥的介绍人。

我回不了头了,由我罪恶浇灌出的树冠上早就硕果累累,又何必执迷不悟,用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去触碰本该清廉洁白之物,将那片没有任何阴翳的云朵染黑。

西乡奉一差人送来了请柬,请我下周的时候去吉原的时任屋赴他的酒宴。其实我早就明白像是他这么自命不凡的家伙,绝对不会亲自来拜访我。

毕竟自从这家伙发迹以后,行事风格总是充满了有钱人的虚荣和排场,如果不主动和我这样的人划出边线,岂不是正好说明他与我这种血腥粗鄙的屠夫是同一种人。

——这样也好,正好符合我的心意。

因为春天回暖的时候尸体会发臭,血腥会吸引苍蝇蜂拥而至,而我则不希望给周围邻居再添些难以言喻的麻烦。

我友善地同送信的人交谈,亲切地将他送出这条街。等他走后,我就把手里的东西攥成一团,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回到家以后,我便看见客厅的窗户非常大地敞开,风吹开米白色的窗帘,呼啦呼啦地往里面灌。

几瓶酒放在木制的餐桌上,椅子歪斜地被抽出来一个,白头发的青年男子非常自然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不告而来的自觉,甚至还对我空空如也的住处指指点点:“……你这里真的是俭朴到清苦啊,竟然什么都没有!”

我说:“宇髄天元,如果我的窗户上有任何的印子,你都要帮重新刷墙。”

“那有什么关系,你见过走路留痕迹的忍者吗?”他满不在乎翻着今日送过来的报纸,又随手指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我跟着坐下。

看来这家伙真的有尝试过走敲门,路过邮箱的时候还把存在里面的小广告都掏了出来带到客厅。

“听说你生病了就顺路过来看看,须磨她们在后面,非说我选的东西不好,要给你买别的礼物……不错,精神看起来比那天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是那么差!”

在休假期间乌冬面没有飞过来告诉我有什么紧急任务,所以我心里也明白宇髄先生此行过来不是召唤我回到岗位,带病加班。

只是须磨说的也不错,哪有人带酒来看望病人的呢?

我怀疑音柱作为我多年的朋友知晓我的惫懒,想要通过一种委婉的方式延长我的带薪休假。毕竟倘若我真的生了病,喝起酒咳嗽起来,就又可以找忍开张假条说我染上风寒。

“我记得你以前在蝶屋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生过病,”他抬起头看着我的脸,皱着眉奇怪的地着我,又突然醒悟了什么,“像你这种又不会照顾自己又不会做饭的人,这几天究竟怎么过的?”

我倒不至于像他所想的那样什么也不吃,只是没有心思跑到认识我的地方去蹭饭,随便在家附近的拉面馆胡乱对付罢了。

听完后他看向我的面色越发古怪:“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这样不华丽的模样,还是赶快好起来吧。”

于是这家伙顺理成章地赖在我家里,说是想要大展身手做饭给我补充营养,顺便向没有见识的我展示他那华丽又了不起的厨艺。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我这里不仅缺少能够煮饭的食材,甚至也缺少能够烹饪食物的工具。他现如今跑到我面前来说非要给我做饭,其实无异于送上门来到我家里扶贫给我添置家具。

冲着这一份好心,我决心无论他煮出一坨什么样的东西,都要昧着良心冲着他鼓掌夸奖他心灵手巧兰心蕙质一表人才。

我家里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连最基本的锅瓢碗筷都没有,只好派乌冬面和宇髄天元的鏈鸦飞来飞去,跑到去采购东西的雏鹤她们面前反复告知。因为我们报购物清单的时候总是会落下一些东西,而乌冬面的聪明小脑瓜也记不住那么多的名词。

我说:“笨蛋乌鸦。”

乌冬面就跑过来啄我的手,我其实挺喜欢它这种表达亲热的方式,反正手上有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这种力度对我来说压根不疼。

最后雏鹤她们三个人终于回来了,须磨看见我之后就把手里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抛下,跑过来抱着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本来想买你喜欢吃的东西,可是你好像什么都吃,槙与说所有种类都要买下来,还全部让我拎!”

这件事之所以发生好像并不能全部怪槙与欺负须磨,而是怨我什么都吃的行径。

于是我只能尴尬地抱住须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然后我就看着那三个人开始整理我干净得连老鼠都不会光顾的厨房。看来我不必强撑着演技装作宇髄天元做出来的菜好吃得一绝,因为他处理食材的技术真是精湛到令人目瞪口呆。

他做出的料理真出乎意料,不知为何整个流程突然就演变成了每个人都要做一道自己的拿手菜。当我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那一刻,竟然感到了一丝久违的不好意思。

“那是什么?”

“水煮西蓝花配芫荽凉拌花雕白萝卜加酱油。”

宇髄天元哈哈笑起来,丝毫不掩饰他在我面前莫名的优越感,然后把我雕刻的白萝卜挑起来,毫不客气一口咬掉了白萝卜乌鸦的头。

我觉得他好过分,乌冬面也死的好惨。

吃饭也免不了喝酒,我其实是不太喜欢喝酒的,而我的朋友们却出人意料很喜欢喝。

以前我还和伊织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她喝完酒以后,总是喜欢嘟嘟哝哝地朝我笑着说一些胡话。除却她以外,在来到鬼杀队之前,我还有一位好酒的真心朋友。

因为我总是存不住钱,所以经济水准如同高低起伏的股票曲线一样动荡不安,乍贫乍富。

有人说无论给我多少钱没过多久都会败光,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反正只要一天还在喘气,总能够有办法搞到钱。就像俗话说得好,活人总不至于被尿憋死那样。

再来说说我这个朋友吧,他是个实打实的浪子,平日里一副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潇洒模样,行事作风和伊织比起来,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完全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我似乎很能吸引喜欢四处游荡,吃白饭不付钱的这种人。

那一日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喝着闷酒,我的经济时而宽裕时而窘迫,本来是想要告诉相熟的老板一如往常那样先赊着账,却被告知高楼上的客人先一步帮我付好了钱。

我抬头看向高楼上望下来的男子,如果把他称作是人类的话,又未免显得过于清俊苍白,在春日的黑夜里,酒馆的暖黄色灯光下,我在人群喧闹声中扬声向他发问:“天底下恐怕没有什么免费的好事,您想从我这个一文不名的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遥遥朝我举起酒盏向我敬酒,露出温润的笑意:“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就请您上楼与我同饮吧。”

这个男人的潇洒和俊逸不过是一个假相,就如同我的傲慢和阴郁不过是故意为之,要我来讲他就是一个傻瓜蛋,甚至说不得这家伙比我更加可怜。

因为我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即使是被骗光了所有东西,也不过是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当初,而他确实是个被老婆抛弃守活寡的年轻鳏夫。不过终究同样是弄不清现实,反正我们俩都是被女人伤透了心,还被命运玩得团团转的家伙,彼此彼此罢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写信跟我说他要搬往自己的新家,落户在江户附近的一个小镇。有时候我觉得他说话着实可笑,依旧将东京叫做江户什么的,令人觉得他是一个活在几百年前的人。

他说他后面会来找我,到时候告诉我他的新地址。

不过从我厌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生活,望着湍急的河流一跃而下过后,我们俩人之间交流的信息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关联。

我觉得宇髄天元过于自我的做派未免显得有些恶毒。

他来看望我的时候亲自带来了好几瓶好酒,吃饭的时候,却只让雏鹤给我倒热茶,然后叫我捧着茶杯看着他喝。

我喃喃地说道:“真想把茶泼到这个家伙身上。”

当宇髄天元微笑着看向我的时候,高情商的我立刻改口,毫无真心实意地夸赞他道:“你真帅气呀,祭典之神。”

他们在我毫无人气的居所里生起了炊烟,让这个地方有了一丝人间的烟火。

鬼杀队的一切越温暖,越是令人痛苦。

我现如今是病入膏肓之人,只能选择离开这里,让西乡奉一好好闭上他的嘴,以至于我与大家的这份友谊在心里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