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个组织里面倘若有很多受过心理创伤的问题青年,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领导者来引导他们的话,那么这个组织就会很快变得四分五裂。
就算大家本质都不是性格恶毒的一群人,但是成日里游走在危险之中,见惯了人的生死,压力难免一日一日积累起来。哪怕竭力避免,到达阈值以后也不免像是臌胀的气球爆破开,负面情绪决堤般朝周围的人倾泻。
这也是做刀口上舔血生意的那群人,每次得空就会忍不住把自己赚来的血汗钱拿去花在酒色之上。毕竟花天酒地掏空身体将来会活不下去,但是不喝酒不闹事麻痹自己,可是会立马感觉自己并非活着。
但鬼杀队就不出现这种情况,大家都相信自己是为了普通人的幸福而战斗,相信自己做着有用之事帮助他人。
信念会令人坚韧如钢铁,哪怕最初抱着单纯的复仇概念,但是有着周围人不断地在耳边夸赞重复强调,恐怕就会对自己目前的身份由心而生一种超然的认同感吧。
产屋敷老板的思想工作做得非常不错。
得益于他塑造出来的非常具有人情味的企业文化,所有队员都对他非常恭敬。
日本人的脑袋就是这么死板,哪怕现在没有了‘武士’、‘贵族’、‘家臣’之类的东西,但是大家的脑袋里依旧存在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概念。
尊卑和传统使得他们把产屋敷当做主君来看待,于是这种概念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具有约束力的恩义关系。
我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错处,毕竟老板给了大家养家糊口的饭碗,公司要求员工要忠诚也无可厚非。
而产屋敷老板又秉持着大义,对着大家的态度温柔又体贴,员工遇到什么困难都是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地替他们着想,感受到这样温情的大家可不就自然而然发自内心地‘士为知己者死’了嘛!
产屋敷家可真是甜蜜又带着有毒粉末的漂亮蝴蝶,他给予别人尊重、金钱还有被重视的人格,可是下属却要直接去与不可对抗之物战斗,哪怕实力有所不敌也不愿意可耻地逃跑,又不知道多少人在中间丧失了自己的命。
在战斗中逞强是没有必要的,无用的牺牲是没有必要的。
虽然每个加入鬼杀队的剑士都写好了自己的遗书,但是我不认为他们可以去做填补缺口的消耗品。
槙寿郎大叔每天都窝在家里喝酒,一日复一日的喝酒,身上的酒气冲天,嘴里也咕咕叨叨说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胡话,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费拉不堪。
但他有时候偶尔冒出来的一句两句其实并非没有道理。
——“有才能的人都是凤毛麟角,剩下来的都是乌合之众。”
说句实话吧,在成为柱的条件中,杀死十二弦月的鬼恐怕有一点难度,但杀死五十个鬼就能成为柱的这一点实际上简单得非常具有可操作性。
可是为什么至今为止九个柱的编制还空缺着好几个呢?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看见第五十个鬼的时候。
实力强的柱遇上十二鬼月的下弦可以轻松战胜,而遇到上弦的鬼就只能勉力与其周旋。下弦的鬼遇到普通的剑士就如同砍瓜切菜般地能够收割性命。
而鬼这样的东西,我觉得对面的鬼舞辻老板如果愿意慷慨地挥洒自己的鲜血,恐怕可以像美国工厂的流水线那样制造一批又一批。
鬼杀队几百年来都根本摸不到鬼舞辻无惨的衣角,大量的普通剑士并不能撼动鬼王的根基。反而一个一个生命投入到无用的牺牲之中,像是血肉落进滚滚转动的磨盘里,衬得这件事残酷病态,溢出一片阴冷的血腥。
我与鬼之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也不能理解大家迫切的复仇心理。
如果对别人直接说出这种话,可能会被视作局外人无知的风凉话那样鄙视。
我想在鬼杀队里混日子。
这样工作能够如此长久地存在,恐怕得益于产屋敷家与鬼舞辻数百年来毫无进展的僵局。
因为有天赋的人实在凤毛麟角,像是日之呼吸的创始者那样的家伙实在凤毛麟角。
我想起槙寿郎大叔招待我时,胡乱从坐垫底下拿出来垫桌脚的那本书上面记载的东西。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有天赋的人,让我不禁觉得像是笑话一般有些好笑。
但是要我像是以前那样得过且过,为了长久保留工作而漠视周围人一个又一个地死去,我突然又做不到那样铁石心肠。
不死川真是讨厌,因为喜欢划破自己,我老是能闻到他身上一股血味。
富冈义勇也是一脸死相,我觉得他日后找女朋友恐怕有些困难,像是钢铁冢萤那样直到三十岁还是母胎单身也可能说不定。
忍不在鬼杀队工作还能够当一名医师,杏寿郎这样开朗的家伙做什么工作都能出人头地。只有这两个家伙,恐怕打打零工也会被人嫌弃态度不好。
复命的时候和产屋敷老板寒暄是在是无聊,等到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想到不死川和福冈当卑微打工人这副情形,我就忍不住泛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果不其然,产屋敷老板一眼就从面色严肃恭敬的众人里面抓到了我:“踟蹰森小姐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
我并没有为在开会的时候开小差被老板抓包这件事感觉到尴尬,而是堂而皇之地回答说:“想到我在为您这样高尚的人工作,便由衷地感到十分高兴。”
这个病弱的青年人恐怕见惯了周围的彩虹屁,因此也并不吃这一套毫无诚意的恭维。
他只是摇了摇头,笑着对我说:“那么踟蹰森小姐一定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啊。”
忍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抚上了我的后背,似乎警告我注意措辞,不要出言不逊。换在往常,我一定随意说句场面话圆过去,让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尴尬地收场。
而这回我并不是那么想要继续混下去了,于是我正座着向老板鞠了一躬,郑重地同他说道:“请您随意驱遣,我必然会为您带来值得庆祝的消息。”
反正产屋敷家很有钱,不至于发不起杀鬼的奖金。
所以我打定了主意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把讨厌鬼不死川实弥和富冈义勇赶回老家种地。
散会之后,不死川为我突然积极起来的态度感到惊奇,他问了两句得到的只是敷衍之后,然后皱着眉毛问我是不是又在哪里被别人骗光了钱。
看那架势只要我一点头,他就会根据发生事件的前因后果,要么伸手去摸自己的钱包,要么去摸自己的日轮刀。
我说:“不是。”
这个时候庭院里的池塘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路上刚有人扫了积雪,所以道路并不是很滑。我抬头去望见不到太阳的天空,只觉得天地都是一片白皑皑的同色。
我说:“不死川,我想起了一件高兴的事情。”
“宇髄先生21岁,悲鸣屿先生25岁,富冈先生19岁,你也19岁……你们都把主公当做父亲来尊敬,可是主公明明才21岁——我觉得你们哪怕叫他一声哥都好,哪有和父亲年龄差距都快逆生长的好大儿啊?”
不死川听完以后,面目和善地想要和我打雪仗,他从旁边揪了一个比岩柱的流星锤都还要大的‘小雪团’,一路追着我想要假公济私给我放个假期。
我一边跑一边想,那么对于我,产屋敷老板算是什么呢?
他态度那么亲切,又给了我这么多钱,还经常关心我生活中有没有困难,过得开不开心。
这样的角色大概……算是男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