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蝶屋无所事事的时间里观察到了很多东西,那些被送过来养伤的青年剑士们,痊愈过后都会进行康复训练。
不知道是觉得我是个外行人,或者出于对陌生人的天真信任,这些家伙挥舞刀剑的时候完全都没有避开过我。
他们所使用有着奇怪节奏的呼吸方式姑且不提。但是就光光挥剑的技法或者对于剑术的刻苦精进之心而言,无论是什么乙级剑士还是甲级剑士,都难免让人心生不过如此的感想。
我的念头总是带着轻浮和傲慢。即使是采用请求的语气,恐怕也不能遮掩我的浮夸之心。
明明什么也弄不明白,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就对着蝴蝶香奈惠小姐说出了这样冒犯的话。
关于加入鬼杀队的事,我既不是出于物伤其类的悲痛之心,也不是想要报答恩情的奋进之意,而是意识到了救命恩人的自顾不暇,作为一叶不系之舟,对于身边的事物产生了想要留下来的眷恋感情。
香奈惠小姐看起来被我突如其来的请求吓了一跳,她几乎只是忖思了一下,就立刻做出了回答:“……你想要报答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我并不希望你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这么草率得下决定,请恕我不能答应。”
和香奈惠小姐和煦地请求我慎重考虑相反,听了我这句话,忍她直接展现出来十成十的不高兴。
这份怒气与在蝶屋住着的日子里那种打打闹闹式的生气截然不同,我能看出她面色中带着对于现状无力的挫败与自责。
“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
忍快步走过来,凑近了甚至能让人轻松发现因为一夜未睡眼睑下的乌青:“你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提出这种要求?你以为鬼杀队的工作像是过家家那样轻松?你根本什么都不理解……”
说到这里,原本她疾言厉色想要喝止我的生硬语气突然一转:“我还记得千鹤第一次穿上队服的样子,那个时候简直高兴得不得了,她参加去最终选拔的时候还是我送她的……如果昨天我也像那次一样坚持和她一起去的话,是不是——”
忍的神情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而自责。
香奈惠小姐轻轻拍着妹妹的肩,一边对我报以歉意的眼神。
“抱歉,忍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我理解忍小姐的心情。
但是身为前辈不可能永远将孩子们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大鸟经常会将幼鸟从高空出抛下迫使其学会飞翔,所以自然界的雏鸟存活率都低得可怕。
倘若把这话说出口,一定会被指责局外人尽会说一些风凉话。不过如果换做我站在这个立场,也绝不会选择让自己看顾的后辈来接触这么危险的活计。
所以我感谢蝴蝶忍想要通过痛骂来掐灭我加入鬼杀队念头的好意。
但关于这件事,我早已下了决心。
于是我故意扬声标榜自己,直接了当地出言不逊:“倘若我的剑术很厉害呢?”
最开始没有人愿意与我比试,但是当我沿袭大剑豪宫本武藏挑衅对手放垃圾话的传统之后,很快就有了不少人应邀报名与我手合。
在这方面并非自夸,剑术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强项。
尽管这些剑士出刀的时候会划拉出火焰或者水纹之类的特效,甚至有的刀还能发出跃动的黄色闪光,不过好像除了力气比常人大之外没有别的特殊效果。
于是从一开始惊叹了一下特效之外,然后像是升级打怪一样,我把甲乙丙丁之类等级的剑士全部都由易到难揍了一遍。
我从小到大学习的经验都告诉我,剑士之间的比试都是一击制胜的。打的有来有回的情况只限于高手之间的商业互吹与菜鸡互啄,于是有我参加的战斗从来都不具有高价值的观赏性。
但饶是这样,当我打到甲级剑士的时候,那个带着钻石护额的白发男子就叫了停,说我的情况特殊,得单独向主公禀告。
主公应该就是鬼杀队的老板。
想不到大正时期还能听到这么复古的称呼。
手合完毕后,我与剑士们相互鞠躬维持着友谊第一比试第二的虚假体面。寺内清她们三个贴心地跑过来拿热毛巾给我,神崎葵还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呆,最后当我伸手去她面前乱晃的时候,才肯呆呆地看向我:“你怎么这么厉害?”
说起来好笑,我的家传是神道无念流剑术,我花了大把大把的来练习它,但是我用得最好的却是几乎没怎么钻研过的圆明流与二天一流。
十分讽刺不是吗?
大家向他人引荐我的时候,总是介绍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天才。他们为了我能够勤勤恳恳忠心不二地替他们效力,于是拼了命努力吹捧我在剑术方面的才华。
被人夸奖原本是件令人心情振奋的事情,那些溢美之词围绕在人耳边,像轻飘飘的云朵把当事人拥到了天上。
可是落在我耳里,越是对我冠以盛名,越是加重了我心中的劣等感。
我高超的剑术既不是出自我本人的苦修,也不是与生俱来的高超天赋。而只是阴差阳错之间,不劳而获的命运馈赠。
我拿着并不属于我的东西招摇过市,用这些虚假的才华赢得满堂的夸耀与喝彩。
我的本性是如此的愚钝拙劣。
我老是被嘲笑,因为偏信于人总是把生活搞的乱七八糟,成为了被命运的针织线拉扯着的提线木偶。
一味地伴着世间的潮起潮落随波逐流。即使拥有超出常人的东西,任然过不好这平庸愚昧的一生。
我喜欢香奈惠小姐,她并非不谙世事之人,但是行为中仍旧带着不为黑暗所动的天真温柔。
我在她温柔的笑靥中看到了茫茫的希望,倘若待在她的身边,即使是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也能像干涸濒死的鱼一头扎进了片小小的水池,偶然得到了能够喘气的栖息之所。
我的手上有茧,即使我后来经常用热水软化再用膏药除去,握笔的手与练剑的手本质上完全截然不同。
香奈惠小姐不会看不出这一点,而忍也没有强硬地赶我出去,只是气愤于我的不坦诚。
蝶屋的女孩子们不知道我的过去,但是因为这里的主人接纳了我,所以由衷地信任着并对我报以善意。
一宿一饭之恩尚要报答,更何况是多宿无数碗饭再加上救命之恩。
香奈惠小姐和那位画着奇妙眼妆的白发男子商量完事以后,又一致地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事情竟然这么复杂吗……哦哦,对了!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名字呢!”
“踟蹰森。”在住进蝶屋的二十多天以后,我第一次告诉了别人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踟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