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没吹牛,王老师和赵老师在山上种植的小麦的确获得了丰收。
这个丰收不仅指总产量,更指小麦的性状。
就像他?们?眼前看到的这几株,根茎矮壮,麦穗足有旁边小麦两倍长,沉甸甸的,将麦杆都压弯了。
赵老师双眼放光,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个小麦,你量一下,单个麦穗就有你的巴掌长,足有48粒麦子,千粒能达到80克!而且它耐旱,抗倒伏,之前没水的时候,旁边的麦子都不行了,它照样长得绿油油。”
赵老师的目光缠绵在麦穗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恋人,那般深情款款。
薛秀琴也爱上这几株小麦了。怎么?能长得这么?好?呢?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麦子?她一定要带回?宁甘农场。
耐旱好?啊,每年宁甘人都担心春旱会害的小麦颗粒无收。
赵老师摇头,满脸严肃:“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这不是我培育的小麦,是那堆麦子当中的,也不晓得究竟是哪位前辈苦心造诣的结果。”
田蓝打哈哈:“不管是谁培育的,只要种子能推广开来,为人民所用,让人民获益,那就是它最好?的出路。”
赵老师猛点头,近乎于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没错,我要好?好?将这些种子传递下去。我要让全国都种满了这种高产的小麦。”
薛秀琴立刻提要求:“那能给我种子吗?我们?大西北也需要优质的小麦。”
唐薇听?了直翻白眼,张嘴就要来,这人真是好?要脸。知不知道做小麦育种有多难?都说山上凉快,8月天就像避暑山庄。可她为了观察每一株小麦的表现,9月天在地里都差点中暑了。
什么?,种下去等?着收就行?你当是老农民种田这么?简单啊。
农民种的都是成熟稳定的品种,管理起来方法也一样,到时候收获就行。
他?们?做的是育种工作,这些小麦都是不同的品种。从播种下去之后多久发芽,什么?温度下发芽,土壤的湿度是多少,发芽以后生长速度,什么?时候分孽,什么?时候拔节,所有的这些都得记录。甚至大家虽然都是麦子,但每一株的管理方法都不尽相同,完了连小麦杆的高度都得测量。
如此?辛苦,从7月一直忙碌到马上就11月了,他?们?才千挑万选出最优质的麦种。这人到底哪儿来的脸?张口?就要讨。
结果赵老师是个穷大方,没等?唐薇的白眼翻上天,他?就痛快地答应了薛秀琴:“好?啊,我可以分种子给你。不过我有要求,你在大西北种植下去后,一定要详细记录它们?的生长情况,到时候告诉我。”
唐薇要气疯了,她跟两个姐妹天天兢兢业业的种小麦。回?头他?们?自己还没尝过这小麦的味道呢,赵老师居然就送人了。
赵老师还理由?充分:“西北环境恶劣,土地盐碱化严重,而且干旱缺水。如果我们?的小麦在这种环境下也能够茁壮生长,那么?代表它更有推广意?义。”
唐薇不得不深吸气再呼气,以防自己三字经。
田蓝生怕这人炸毛。
小麦要进一步搞试验田,还得依靠他?们?这些老卫兵。在文攻武.斗如此?盛行,造反.派连部队都敢攻击的现在,必须得靠他?们?的凶名镇场子。
她赶紧安慰唐薇:“你也别生气,这么?多小麦品种呢,每一样都得继续观察。我还怕你们?人手不够,育种工作这么?辛苦,其他?人未必愿意?过来帮忙。”
唐薇瞪眼睛,立刻维护自己的同伴:“你也太小看我们?了,你不是说我做不好?育种工作吗?你问问赵老师,你再问问王老师,我们?做的怎么?样?”
赵老师立刻表示肯定:“很好?,非常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唐薇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现在不流行说这些,但作为过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的人,他?们?真正做起事情来怎么?可能比其他?人差。
她警惕地盯着田蓝,时刻准备着应对这个初中生的毒舌。
没想?到田蓝居然竖起大拇指,语气真诚的不得了:“你太厉害了。我向你们?道歉,是我先入为主?,没有正确认识你们?。现在,我承认你们?是非常优秀的,我觉得你们?可以承担起三江农场小麦育种的培训指导工作。”
唐薇有些懵,这人说什么?呢?
田蓝一本?正经道:“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了好?几种优质小麦。为了实现进一步扩繁,我们?得赶紧继续种植。而为了保持亲本?的纯度,我们?需要将不同表现型的小麦分种到各处水域,一片池塘只种植一种,这样方便后面?进一步杂交试验。这样一来,每一片池塘就是一分实验田,需要不同的人负责管理。我想?,你们?就是最好?的管理培训员,你们?可以将你们?的同学和农场的中小学生培养成优秀的育种师。”
唐薇眼睛越瞪越大,本?来胸有成竹的人,现在开始下意?识地打退堂鼓:“这个,我……我们?可能不太合适,我们?也才刚开始做。”
田蓝一本?正经:“你们?已经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在赵老师和王老师身边手把手的学习实践了整整一季小麦,放眼整个三江农场,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你们?的程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三江农场的优质小麦工程必须得从你们?开始。”
唐薇被说的晕晕乎乎,一时间头晕眼花,一时间又热血沸腾。明明没有喝酒,她却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上,已经飞了。
薛秀琴有些担忧:“你们?真的能在水面?上种小麦吗?万一他?们?坚持把湖泊全都填掉怎么?办?”
唐薇瞪眼睛:“他?们?敢?别以为当官就能为所欲为。”
薛秀琴终于明白三江农场的知青哪儿不对劲了,就是这些人跟陆双双她们?一样,有话也不会好?好?说,阴阳怪气的。
不过没关系,现在陆双双她们?已经被教导的很好?,连西大滩附近的牧民都夸她们?有样子。因为他?们?将羊羔照应的很好?,等?到开过春来就可以养小羊羔了。到时候他?们?西大滩也有自己的畜牧队。
薛秀琴有了成功的经验,对着唐薇等?人也和颜悦色起来,还主?动建议:“那这样吧,我教你们?如何用塑料棚种菜,教我小麦育种以及水面?种菜。到时候我们?互相帮助,都把各自所在的农场建设成瓜果园大粮仓。”
她的态度如此?真挚,搞得唐薇想?发火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后者只能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地答应:“那就这样吧。”
薛秀琴高兴起来,开始比划:“我感觉你们?这里搞个半地下式大棚都没问题,因为位置高。”
田蓝随口?道:“其实依山建造大棚效果也不错。选在山脚下窝风向阳的位置,坐北朝南,山体就是天然的温室后墙,保温效果很好?。里面?如果加个热风炉的话,就是冬天外?面?零下十几二?十度,里面?夜间气温也能维持在七八度,能够满足蔬菜生长的需要。”
她说完话,发现薛秀琴正瞪着眼睛盯她,搞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了?”
薛秀琴直跺脚,懊恼的不得了:“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好?的事情,你居然一个字不露。”
田蓝惊讶:“我没说过吗?”
这回?薛秀琴和唐薇异口?同声:“你没有!”
薛秀琴疑惑地看唐薇:“你怎么?知道她没说?”
唐薇有些尴尬,却强撑着:“怎么?,我就不能看杂志了?她不是在杂志上写了文章专门介绍温室大棚的吗?”
田蓝惊讶,呵,没瞧出来自己居然还有位隐藏的迷妹。
她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掌握的农学知识比较多,有的时候想?不起来讲。你们?可以多问问,说不定能榨出更多东西来。”
这回?就连薛秀琴都听?不下去了。谦虚使人进步呀,哪有她这个样子的?
小知青抬脚就要往前跑,田蓝莫名其妙:“你干嘛去啊?你不是还没看我们?改造的冷浸田吗?”
薛秀琴头也不回?:“我给他?们?拍电报,我跟戴金霞还有郝建设他?们?说靠着山盖大棚的事。他?们?去北方推广,那里冬天冷呢!”
唐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田蓝,一本?正经道:“我现在相信宁甘农场的知青果然是好?样的。人家才是真正时时刻刻将人民大众的利益放在心上。”
不像有些人啊,呵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田蓝冷哼:“对呀,我是做到了50分,没做到100分,但总比是0的人强。”
唐薇跳脚:“谁是零蛋?我们?也做了很多事好?不好??”
田蓝老实不客气:“那也都是我跟赵老师还有王老师教的,礼貌点儿,赶紧叫我一声小田老师。”
薛秀琴已经等?不及了,在前面?催促:“你动作快点啊,多耽误一分钟,说不定就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我的老天爷哎,现在的小姑娘思想?境界真是不得了咯。
田蓝只能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着,嘴上答应:“行行行,我陪你去拍电报。”
上县城之前,她们?还得找一趟陈立恒。不为别的,就是她们?身上没钱。
薛秀琴出门不会带大量的钱财,理所当然。反正她在三江农场的食宿都是公家承包的,她也没打算买多少土特?产回?去,因为他?们?宁甘农场坚信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
至于田蓝这么?个光棍,为什么?到了三江农场都差不多半年了,也没攒下钱?那就得问问她为什么?那么?爱管闲事,还给桃源村的人垫付水芹种子,等?人家丰收了再还她账。
像她这种圣母,自己穷得叮当响,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薛秀琴也不好?说她,因为她自己听?了桃源村的遭遇,也觉得人家好?可怜,实在不能不伸手。
两人匆匆忙忙往办公房的方向跑,希冀可以碰上陈立恒。
结果办公房前空空如也,不仅没有哨兵,那些吵吵嚷嚷的农民也消失了。
田蓝东张西望,瞧见陈立恒从后面?绕过来,赶紧喊人:“陈立恒,借钱给我们?,我们?要去拍电报。”
结果陈立恒的身后居然跟着谢将军。他?瞧见两个姑娘,竟然主?动点头打招呼:“拍电报啊,那就跟我们?的车一块出去吧。”
他?的身后还跟着高卫东。这位雄赳赳气昂昂的,除了走路还同手同脚之外?,看上去气势十足。
田蓝和薛秀琴对视一眼,赶紧一声不吭,就乖乖上了车。
谢将军坐在第?二?排,田蓝坐在最后。她也看不到大佬的脸,更加不敢揣摩大佬的心情。
还是谢将军先开的口?:“那个田被淹了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这个们?字的范围有点广,搞得田蓝都不晓得该如何接口?。
结果高卫东这家伙相当之不上道,居然直接出卖了田蓝:“我们?没听?说时也猜到了,田蓝说过,水不可能到天上去。天然的湖泊被填盖了之后,水只能往其他?地方跑。水田水田,地势肯定要比普通地面?低,那就是水最爱跑的地方。”
谢将军只听?他?滔滔不绝半晌,都没接声。直到高卫东都感觉车内气氛极其尴尬,不由?自主?收了音时,年过半百的老军人才叹气:“这就是左手兜了个大圈子,放到了右手,劳民伤财是不是?”
高卫东这样无法无天的人,这会儿都不敢接话了。围垦造田是人定胜天的典范,也是现代愚公移山。把这种伟大的活动称之为劳民伤财,那那那政治就不正确。
田蓝也不吭声,因为谢将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动用了这么?多劳力,投入了这么?多本?钱,最后,反而搞得天怒人怨。”
他?的语气过于伤感,神差鬼使间,田蓝都开口?安慰了他?一句:“其实,谁都没想?到大自然的反应会这么?快。”
要说农民出身的老将军们?,想?不到围垦造田的坏处,那是不可能的。新中国成立之后,首先在农业上发力的就是大兴水利。水的问题,谁都知道非常重要。
只是,国际局势紧张,三线生产任务重,备战备荒的责任大,大家想?的是咬咬牙,熬过这几年,等?到形势好?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大自然就是这样的敏感,它不会慢慢地积累问题,你对它下动手,它一反应过来就是千百倍的回?击。
你把它的湖变没了,它也绝对不会收回?它的水。
谢将军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伤感:“是啊,老天爷是不会给你面?子的,它哪里会管天下人的死活。”
这话田蓝就没办法接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谢将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那个水面?种稻,还有改造冷浸田,写个报告上来,详细点儿,实用点儿,不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怎么?弄。”
田蓝毫不犹豫地分配工作:“高卫东,这事你负责,好?好?写,别废话,别掉书袋。”
高卫东瞪眼睛,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他?的活?
田蓝毫不犹豫:“你们?是大学生啊,你们?的文化水平比我高,而且这两件事情都是你们?在实践进行的呀。你们?不写总结谁写?”
想?的美哦,天底下最烦人的就是文字工作。大家都是宁可干活也不愿意?写总结的好?不好??
谢将军原先情绪有些低落,这会儿被小知青逗笑了,他?还主?动问了句:“你给他?分配工作,那你干什么?呀?”
田蓝毫不犹豫:“我当然是要去海南育种了。”
谢将军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颇为惊讶:“你去海南?”
田蓝点头,一本?正经:“所有干农学的人都是候鸟,必须得善用我国地大物?博气候多变的特?点。去海南繁育种子,一年可以收三回?稻子,就能繁殖三代,这对育种工作非常重要。”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吴处长也补充说明:“南繁现在已经很成气候了,我们?最近要种的棉花新品种,就是棉花研究所在崖城育种基地培育成功的。”
谢将军冒了一句:“这么?好?啊。”
田蓝猛点头,趁机打申请:“我跟我们?团长说了,但是他?还没批准。我现在想?请您帮忙,我希望立刻出发,尽快到达海南,时间不等?人。”
车上的人都惊讶了,陈立恒下意?识地冒了句:“那么?快?”
薛秀琴也无法接受:“你不陪我了吗?”
她大老远的从宁甘农场跑到三江平原,除了传授小拱棚技术之外?,重点目的就是要跟田蓝好?好?在一起啊。
结果她来了,这人倒跑了。
田蓝愧疚地对她拱手作揖:“没办法,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我不能耽误时间。”
高卫东都于心不忍:“就是耽误了一季也不能怎样。三江农场这边还有好?多事情得你主?持呢。像是水面?种植的推广,还有冷浸田的改造,我们?经验不足,需要你过来打头阵。”
田蓝摇头,十分愧疚:“抱歉,我也不想?中途就丢下你们?。但是育种的工作真的非常重要,我没有时间停留。这里的事情只能拜托给你们?了。”
车子在县城停下。
薛秀琴下车的时候还撅着嘴巴,十分不满:“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我才来几天啊。”
田蓝双手合十,一个劲儿道歉:“不好?意?思,这事是在你来之前就定下的。”
“那你就不能更改计划吗?”
田蓝语气坚定:“不能,因为没时间。”
薛秀琴沮丧的不行,立刻打击田蓝:“那你也不要想?了,谢将军也没答应你啊。我跟你说我都打听?过了,谢将军的小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估计也是你的未婚夫。他?怎么?会让儿媳妇千里迢迢跑海南呢?”
田蓝超级无语:“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都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我说你跑三江平原来,啥事不干就专门打听?这些啦?”
薛秀琴半点不害臊,反而理直气壮:“这还要打听?吗?大家都知道啊。”
田蓝直接呵呵,再度强调:“我都来了快半年了,我怎么?就不知道?”
陈立恒一直默默地跟着两个女孩。
现在治安不好?,各地行政机关乃至警检法系统瘫痪,就连劳改农场都有犯人趁机逃之夭夭。
谢将军特?地嘱咐他?陪两个女孩一块儿去拍电报。
他?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问:“真的必须得马上走吗?就不能多待几天?”
田蓝摇头,斩钉截铁:“不行。”
不是她冷酷无情,完全不顾忌跟小伙伴的友谊。而是太空站的停留时间是有限的。
按照她穿越过后的经验空间提供给他?她东西都是最终会消失的。无论临期食品还是被取消的温泉大餐订单,以及各式各样的种子,她不再一定的期限取用的话,它们?都会被遗弃。
太空站的情况应当也一样。
太空站造价高昂,拥有相关技术的国家屈指可数,历史上被废弃的太空站更是极为有限。它们?结束工作任务后,会继续在太空中漫游一段时间,然后坠入大气层被燃烧殆尽,真正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也就是说,从被废弃到消失只有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属于田蓝的也只有这短短的时间。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怎么?可能拖延?
田蓝看着陈立恒,毫不犹豫地走后门:“这事很重要,你得帮忙。我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陈立恒心情复杂,半晌才冒出一句:“好?,我试试看。”
说着,他?走到了前面?。
薛秀琴和田蓝咬耳朵:“他?能行吗?”
田蓝也不肯定:“应该可以吧。嗐,放不放行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薛秀琴的信心却比田蓝还要足,她相当笃定地点点头:“嗯,肯定可以的。我听?说谢将军他?小儿子就在三江农场。你一直留在这,跟人日久生情了怎么?办?我要是陈立恒,也会赶紧把你们?隔得远远的。”
田蓝捏起小姑娘的下巴。这个时代不是已经没有风花雪月鸳鸯蝴蝶派的任何文艺作品了吗?你天天听?着《红灯记》,看着《白毛女》,你怎么?关注点还偏离十万八千里呢?
事业,这是伟大的事业。能不能让全国人民衣食无忧,多看育种工作能不能顺利进行的伟大事业。
她的关注点居然是八卦。
小姑娘,你这个思想?境界很成问题呀。
陈立恒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俩快点,邮局都要关门了。”
两人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赶紧往前奔。
陈立恒同学的态度虽然不太好?,但做事还是挺踏实的。起码两天后田蓝就顺利地拎着行李,开始自己又一次的征途。
谢将军甚至还亲自送她去火车站,语气颇为伤感:“看样子还是我们?三江农场不行啊,都留不住人。你看看你,从宁甘农场来,就心有不甘。现在要离开三江农场了,瞧你多开心。”
天蓝无语,这上了年纪的大爷,也要吃这种无聊的醋吗?
不过她要走了,自然人怂胆大,还敢大放厥词:“是啊,我觉得三江农场的氛围是比不上宁甘农场。别的不说,在宁甘,农忙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三江不行,事有轻重缓急都搞不清楚。我听?说有的地方秋收的时候不忙着趁天晴收割粮食,居然还开大会唱歌跳舞。这张张嘴巴扭扭屁股,粮食就能跑到你碗里去?这不瞎胡闹吗?好?好?的鱼米之乡,中部粮仓,成熟的庄稼都被泡掉了,搞成这样,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秀琴下意?识地握住了田蓝的手。这人还说自己胆大妄为呢,她才是肆无忌惮。
大概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谢将军居然没发火,反而点点头道:“是不该,备战备荒是大原则不能违背。还有呢?三江农场还有什么?不好??”
“是不好?。”田蓝伸手指着车窗外?扛着毛竹往前走的学生,正色道,“我在宁甘农场入了团,跟我一起入团的还有黑5类分子家的小孩。我们?看表现,我们?不看出身,我们?不躺在娘老子的功劳簿上当寄生虫。三江农场呢,他?们?都过来一年了,团组织党组织关心过他?们?没有?团建党建工作认认真真开展过没有?天天说政治挂帅,就是这么?个挂帅法?没有系统的学习,全是碎片化的口?号,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能学出真谛吗?思想?阵地你不抓,自然有人替你抓。为什么?无政.府主?义现在有那么?多事实上的拥趸?就是因为共.产主?义的教育实际上在后退,没有学到点子上,光喊口?号有什么?用。越是缺什么?越是吼什么?,比谁嗓门大呢!”
薛秀琴都想?捂住田蓝的嘴巴了。这人完蛋了,肯定是三江农场的气氛太压抑,直接把她给逼疯了。啥话她都敢讲。
谢将军原本?微微低着头,眼睛似闭非闭。这会儿他?也抬起了眼,看着后视镜里目光灼灼的女知青。
他?点点头,居然表示肯定:“有道理,学习还是不够,没有在生产实践中好?好?学,浮于表面?,的确成问题。后面?要好?好?注意?这个不好?的倾向,思想?阵地不能放松。”
薛秀琴感觉怪怪的,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瞧见了车窗外?人山人海的壮观场景。
哇,好?多人真的好?多人,他?们?一个个扛着毛竹,抱着芦苇杆,手上还有麻绳,集聚在河滩上。
有人推着车,车上装着满满的灰黑色的栽培基质。
有人挑着筐,筐里堆成小山的是催芽露白的小麦。
前面?的竹竿和芦苇被迅速用麻绳拼接成浮床,后面?的人迅速铺上栽培基质,然后已经冒出芽尖的麦种播撒在上面?,有人再撒一层基质,然后用水壶喷了点水,就直接推送下河面?。
那浮床与浮床之间,是用麻绳连接的,上面?还竖着稻草人,因为架了不大不小的风车,风一吹的时候,稻草人居然会自己转动。别说是天上飞的鸟,就是远远地,他?们?自己看上去,都隐约以为是个撑船的艄公。
高卫东一边扛毛竹,一边大喊大叫:“动作都快点,3万亩,立冬之前必须得把3万亩麦子都种下去。”
周围的农场职工居然也听?他?这个学生娃的指挥,开口?应和:“放心喽,保准超额完成任务。”
高卫东可不敢放松,语气严厉的很:“要是立冬前3万亩麦子种不好?,你们?就等?着后面?填金莲湖吧。挑土挑塌你们?的皮!”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劲儿地嚷嚷:“放心吧,就是冲着不挑土,也要把3万亩种好?。”
高卫东放下毛竹,冲着旁边路上的人喊:“快点啊,别耽误,这边种完了我们?还得分散到各个公社生产队,指导如何改造冷浸田。谁都不许磨蹭。”
大中小学生们?高声呐喊:“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完成任务!”
农场的职工就吆喝:“你们?去吧,这边怎么?弄,我们?已经知道了。大家分头行动。”
高卫东抓抓脑袋,到底不放心。
还是亲临一线督促的团长骂了一句:“磨叽个啥,早点过去,入冬前把田改造好?,争取明年大丰收。不然就把你们?丢进湖里头去填湖。”
知青们?这才笑着招呼农场的中小学生:“走走走,都动作快点。别跑过去就是饭点,纯粹混饭。”
学生们?笑闹着往前奔。
有人拿来了红旗,有人高高举着牌。现在田蓝看着排面?上的领袖画像,已经麻木,甚至感受不到多荒谬了。
总要有股精神在,总要有人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只要是踏踏实实地做事,那么?打什么?样的旗号又有多重要呢?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进,前进的队伍穿着绿色灰色的军装,举着高高飘扬的红旗,举着满面?红光的领袖画像。
那是他?们?追求的方向,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梦想?。
队伍渐渐远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将军面?上也带着微微的笑。他?抬眼看后视镜里的田蓝,笑着问了句:“就这么?开心?”
薛秀琴也觉得田蓝高兴过度了。他?们?在沙漠种活了树,都没见她如此?激动。
田蓝拼命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高兴,我特?别高兴。虽然这和改造盐碱地、沙漠种树、戈壁滩种菜不同,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意?义。但是再过十年十几年,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在离开三江农场前,还能看到这一切。
谢将军笑了起来,面?上显出了柔和的神色:“但愿吧,我报告都交上去了,要是做不出成绩来,那真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车上人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谢将军的步伐居然会迈得如此?之快。他?们?本?以为起码得三江农场大规模试种成功之后,领导才会跟上级打申请,提出停止围垦造田。
哦,不过也是。按照既定计划,现在金莲湖就要开始大规模的泻湖造田了。他?们?不仅不造田,反而动员人挖淤泥,将湖泊挖的更深,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必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田蓝认真道:“您一定不会后悔的。将来有一天你回?想?起这件事,您一定会敬佩自己的果敢与坚决,因为您做了一件高瞻远瞩的事,造福了千秋万代。”
谢将军哈哈大笑:“千秋万代不敢想?,我只希望到时候庄稼能丰收,大家可以攒下粮食,永远不担心饿肚子。”
汽车往前开。
下山建造水上小麦实验田的唐薇一抬头,瞧见了车窗里一晃而过的脸。
她的同伴“咿”了一声,惊讶道:“那不是田蓝吗?这是坐着高级车陪领导视察工作了?”
呵,这待遇,当真是鸟.枪换炮啊。听?说之前将军下面?生产队搞调查,也是田蓝陪同的呢。
现在都流行年轻干部,十几二?十岁的县委领导都有呢。她怕是要升官了吧。
唐薇摇头,下意?识地维护了田蓝一句:“别胡说八道,那天陪着一块去的人是高卫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升哪门的官啊?她去海南了,去海南育种,专门种水稻和玉米。”
其他?两人听?到“育种”两个字,立刻三缄其口?。妈呀,就是给她们?个干部当当,她们?也不想?继续育种了。太辛苦了,比农民种田更辛苦的就是搞粮食育种。
这人真是的,眼看着水面?种稻和冷浸田改造都要出成果了,她放着好?日子不过,居然又给自己找事。光是今年收的小麦和水稻还有玉米高粱,就够她忙乎的啦。
唐薇看着汽车越开越远,表情有些复杂,神差鬼使的,她又加了一句:“她种的可不止粮食,她还带了很多豆子芝麻什么?的过去做实验,她说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吃。”
好?大的口?气哦,简直就是牛皮吹破天了。
要真是有那一天,他?们?一顿就喝一壶油,好?好?把缺的油水都补够。
不知道为什么?,唐薇却觉得她不是在吹牛,这个又黑又瘦又矮又小的小妹妹终有一天会真的实现她的梦想?。
唐薇心中涌起一股激情,神差鬼使间,她喊出了声:“人家敢说这话,我们?为什么?不敢提?她要让全国人民都不缺油喝,我们?就让全国人民天天吃白面?馒头,不掺茅草根,也不掺麦麸,完完整整踏踏实实的白面?馒头!”
她的伙伴愣住了,旋即兴高采烈的跟着喊:“对,我们?要让全国老百姓顿顿吃白面?,再也不用饿肚子!”
哈,到时候天天吃大米白面?,天天吃烧饼油条,天天有大肉包子,再也不愁吃喝,永远肚子饱饱。
吉普车在路上颠簸,一路将田蓝送去了火车站。
现在可没有17岁的姑娘不能单独出门的说法。哪个知青不是拎着包袱就自己横穿半个中国。
田蓝提着行李,临走前还叮嘱薛秀琴:“我给你的种子回?去以后就好?好?种下,一定要仔细观察所有的性状,如果有特?优的作物?产生,千万得留种,后面?还得做杂交试验。”
薛秀琴拼命点头,虽然她不明白田蓝为什么?笃定这些西红柿,黄瓜,青椒种子能够种出特?优产品。不过既然是自己的伙伴交代的,她就没理由?不好?好?做。
田蓝伸手握着她的胳膊,眼神热切:“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忙,有许多事要做。但是,除了你们?,我已经找不到其他?人帮我的忙,所以,拜托了。”
说着,她朝薛秀琴深深地鞠了个躬。
吓得薛秀琴赶紧往后躲。这人真的好?可怕。
现在她都要接受高卫东的说法了,田蓝的确有些疯,而且现在比在宁甘农场的时候更疯。就是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越来越疯。
那就有点可怕了。
好?在田蓝放过了心惊肉跳的小姑娘,转而将目光落在陈立恒身上。
“我也不知道你在三江农场具体有什么?任务。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改造冷浸田水面?种植看似简单,但大道至简,真正做好?这些工作并不容易。它们?很重要,意?义非凡,希望你加以重视。还有一点我忘了跟他?们?说了,种植的湖泊可以大规模养鱼,不用担心饵料过多,造成水体富营养化。这些营养对于水稻小麦还有蔬菜来说,就是现成的养料。”
陈立恒点头,当场保证:“我会注意?的。”
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我妈说祝老师也下放去清江农场了,他?的腿现在经过了针灸治疗,可以自己走路了,就是走的时间不能太长。”
田蓝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大喜过望:“真的呀?”
她以为那位倒霉的初中班主?任再也好?不了了。他?没做错过任何事,他?不过是竭尽所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方设法保护那些被权贵子弟欺负的学生而已。
这样的人,不应该遭受如此?悲惨的命运。
陈立恒点头:“祝老师人缘不错。现在国家不是发通知要复课闹革.命吗?清江农场中学眼下缺老师,他?去中学上课了。”
田蓝捂着胸口?,连连点头:“那很好?,祝老师的教学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的腿已经在好?转,但是以他?的身体情况,从事繁重的农业劳动,估计会吃不消。还是继续教书吧,虽然正常的教学秩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但只要有人愿意?学习,老师就永远有用武之处。
这是她出发上火车前,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这个年代的汽车比火车快,因为人货混装,晚点,速度慢是常态。田蓝也是上了去海南的火车之后才意?识到海南距离中部平原究竟有多远。
她从宁甘农场到三江平原,不过花了三天三夜。结果从三江出发,抵达海南的繁殖基地,却用了她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因为现在的海南只有从昌江到三亚一条火车线。下了火车之后,交通工具是什么??牛车。
你没看错,就是两个轮子的牛车。
赶车的大爷地方口?音极重,从头到尾田蓝都没听?明白人家说什么?。
还是大爷受不了,赶了一半路,开口?招呼路上戴着草帽往前走的人。
那人回?过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又有什么?事啊?不要耽误我们?种橡胶树。”
田蓝听?着熟悉的口?音,感觉这人有点面?熟。
等?到对方脱下草帽,拿在手里扇风的时候,田蓝直接喊了起来:“赵丹萍!”
还能有谁呀,这不就是她的初中下铺妹子赵丹萍嘛。
“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在街道工厂上班吗?”
赵丹萍也认出了田蓝,闻声就叹气:“别提了,我就是个临时工,一精简城市人口?,头一个想?到精简我。”
田蓝还是惊讶:“那你怎么?跑到海南来了?这山高水远的。”
一般下放都是就近原则,出省的都是少部分。
赵丹萍苦笑道:“我不是想?当不穿军装的解放军吗?陆双双跟庞诗云这两个家伙,牛皮吹得震天响,把军垦农场夸的跟朵花一样。我一听?就心动了,还写了血书申请过来。结果呢?就是这样。”
田蓝哈哈大笑:“广告与实际总是存在差距的。你要相信经过努力,你终将会过上广告上的生活。宁甘农场原先也没什么?,西大滩更是戈壁滩。现在能出成绩,都是大家奋斗的结果。”
赵丹萍却满脸绝望:“我是不是受够了,我再也不要种橡胶树了。天天种树,我都快疯了。”
田蓝笑道:“那是你没在沙漠里种过树。否则的话,你肯定认为自己现在正身处于天堂。”
赵丹萍可不敢苟同她的胡言乱语,她只抓着老同学的手,好?奇不已:“你不是在宁甘农场吗?你现在可是标兵,大义灭亲,坚决与反动.派划清界限的标兵。怎么?还把你也发配到海南来了?”
田蓝摇头:“你误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这边天气炎热,适合搞育种工作,我是过来育种的。”
赵丹萍顿时眼睛一亮,热切地问田蓝:“你们?育种是搞实验吗?那还缺不缺人手啊?”
田蓝心念一动,立刻点头:“缺,我们?什么?都缺。刚开始,连整套的班子都没建立起来。”
赵丹萍这才放下心来,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那你看我怎么?样?好?歹我也是个初中毕业生,算是文化知青了。”
田蓝看着对方晒得黝黑的脸,在瞧瞧她磨出了茧子的手,满意?地点点头,当场拍板:“很好?,你就是我们?育种工作最需要的人才。你问问你的同伴们?吧,有一个算一个,谁对育种工作感兴趣,都可以加入进来。这种事情要趁早啊,早点开口?,我早点跟你们?农场的领导要人。不然等?到后面?,人员满了,你们?再想?加塞,我就没那能力了。”
赵丹萍相当讲义气,立刻回?头冲着知青们?喊:“你们?谁想?搞实验,专门培育种子呀。”
哇!一堆人哗哗地跑了过来。搞实验啊,那肯定要比顶着大太阳种橡胶树来的强。
大家纷纷举手:“我去我去,我们?一不怕吃苦,二?不怕牺牲,坚决完成任务。”
田蓝笑眯眯地点头,很好?,这加在一起有100来号人了。刚好?可以负责蔬菜瓜果粮食油料作物?这些种子。
她双手一拍,张开双臂,笑容比海南11月天的阳光还灿烂:“欢迎大家,欢迎大家加入育种人的行列。欢迎大家加入这项伟大的事业。”
啊!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天涯海角的夕阳不是跟朝霞一样灿烂吗?都是美好?的人生啊。
晚上田蓝睡在窝棚里,这是一种用茅草和毛竹搭建起来的人字形草棚。没有床,所有人都摘了硕大的棕榈叶铺在地上,就是安身立命的所在。
田蓝躺在棕榈叶上,闭上眼睛,又一次来到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太空站。
不同的是,这一回?,她的面?前浮现出红色的倒计时。
她一位数一位数的往前数,最终肯定地点点头。
两年时间,从空间站停止往地球传递数据,到坠入大气层烧毁,足有两年两个月的时间。
这是空间留给她的时间。
那么?,就让她好?好?度过这两年吧。
她翻了个身,眼睛瞧见了窝棚外?的月亮。那么?大那么?圆,多好?的满月。
11月的海南,是播撒希望的季节。
待到来年春天,她要收获满满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