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黑夜如墨,只有转瞬即逝的电光偶尔会照亮慌乱的世?界。天空还在往下倒水,哗哗冲下的全是墨水。
人?在黑墨中奔跑,很快就被墨汁吞噬。
田蓝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屋。目前农场还没有新招的军垦战士,她暂时单独一间房,自然也?不会有舍友帮她收种子。
这些种子带到空间去处理不难,可它们都是她从赵老师手上拿到的。很多种子是人?家和同事辛辛苦苦从各处采集而来。因为?现在农村是集体合作社?制度,种粮也?是统一安排,不少品质优但产量低的粮种已经被逐步淘汰。很可能?这回它们被洪水冲走?后,它们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不是可能?,而是就是。
空间主动提供给她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她不拿就直接浪费掉的存在。无论临期食品还是雪地里?没来得及采摘的棉花,要是不被她带出来,就注定会消失。
田蓝顶着大雨往回冲。洪水已经达到了她的大腿,眼看着就要往齐腰的位置上。她用力撞了好几下,才?勉强推开淹在水中的门板。
谢天谢地,那些种子还吊在床头,没有被洪水冲走?。
倒不是田蓝未卜先知,猜到了会发?洪水,而是农场里?最不缺老鼠,她怕种子被老鼠吃了,所以?才?特地吊在空中。
田蓝不敢耽误时间,捞起挂在床架子上的黄挎包,直接将种子都塞了进去。末了她也?没忘记床头柜上放着的《□□宣言》。
虽然这书没有跟影视剧里?一样?自带金色光芒,但它肯定也?是不同凡响的。否则要怎么解释田蓝出去借书看之前还突发?奇想?将它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翻了两页,又随手放在桌上。倘若它还留在枕头底下,那肯定逃不脱跟床板一块泡在雨水里?的命运。
屋顶已经破了个大窟窿。
田蓝将包顶在脑袋上,蹚水过去开门。
这回她好运气用到了头,不知道是水压的力量还是门叫什么卡住了,她死活拉不开房门。
田蓝越着急门就越打不开,眼看着水位越来越高,她人?都站不稳了。
情急之下,田蓝看到漂起来的木桶,赶紧倒掉里?面的水,将挎包放进去。她真再顶着包,自己会一个踉跄,连人?带包直接摔到水里?淹死。
外?面乱糟糟的,不时有人?跑过叫喊去堵大坝的声音。可是风声雨声交杂,无论屋里?的她怎么喊,也?没人?听见她被困在泥巴屋里?了。
田蓝慌了,再困下去她真会被淹死。她咬咬牙,既然走?不了门就只好走?窗户。她用力撕下贴在竹框窗户上的塑料纸,然后推着桶先出去,自己跟着往外?挤。
就在她人?卡在窗户中间时,风雨声中响起一阵闷响,泥巴屋在她身后坍塌了半边。
房子倒了的动静惊到了奔跑着上圩埂抢险的农场人?,大家七手八脚将田蓝拽出来。好险,得亏这丫头机灵,晓得钻窗户,否则再晚一步,她怕是就要被压死了。
田蓝却顾不上庆幸,因为?她的木桶顺着水往前漂了。
她急得大喊大叫:“桶,我?的桶!”
大家赶紧搀扶她站稳,也?没人?有空过去追,只能?空泛地安慰她:“别管东西?了,赶紧找个能?待着的地方站好。”
反正就她的小身板,不够填坑的,谁也?不指望她能?上大坝帮忙。
田蓝怎么可能?答应,她踉踉跄跄往前跑,追着木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她的种子,她的挎包,她的《□□宣言》,她的命根子!
救她出来的农场职工还急着去抢险,也?管不了这财迷的小孩了。
田蓝一路追着木桶到干渠边上,正好碰上场部领导一声口哨,大声命令:“全体人?员,集体下湖!”
乌压压的人?群,不分男女无论老幼,俱都高声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齐齐跳下水去。
水中的人?群排成长队拿木料打桩加固,运草袋土垒墙护堤。所有人?的脸都被雨浇的睁不开眼睛。田蓝就眯着眼追逐木桶跑。
她的耳边响起急促的口哨声,伴随着领导的大吼:“快,下水,并拢站好,拿身体挡住。”
田蓝都要伸手够到木桶了,结果场部领导往前跑,带动了水波晃动。那木桶摇摇晃晃的,居然直接滑进了水渠中。
田蓝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咬牙跳进水里?。
她原本自己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浑身上下已无半点热气。但当她的腿碰到湍急的河水时,强烈的凉意还是冰的她差点儿直接又跳上岸。
“别乱动!”高卫东严厉地呵斥,大声招呼同伴,“全体同学站稳站好,互相抓紧了!”
田蓝只感觉左右两条胳膊都被人?死死地绞住了。四十几个人?用自己的胳膊将彼此紧紧地绑在一起,铸成了一道单薄又倔强的人?墙,抗击汹涌的洪水。
河水凶狠地拍击着他们的身体,田蓝瞬间就冻得浑身只打寒战。她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经毫无知觉,像是变成了大冰坨。
这样?不行,会冻伤的。
她大声喊着:“全体同学报数。”
众人?不明所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传达的命令,只有本能?地服从。
待到报数结束,她又下达了第?二条命令:“单数同学,集体抬起你们的左腿,离开水面,直接恢复知觉。”
如此交替重复四次后,田蓝终于感觉自己的腿又是腿了。
这一夜,她不清楚抗击洪水的全局。作为?这台巨型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他们每个人?都钉在自己的岗位上,咬牙硬扛一波又一波的湖水。她跟着大家一道不住地呐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倘若是旁观,也?许她会觉得很尬,有种说不出的中二感。可是身处其中,那一声声的呐喊就像是身体深处摇曳的火苗发?出的微光。它们聚拢在一起,成为?一簇明亮的火焰,于暴风雨中抗击着汹涌的洪水。
石块和沙土袋以?及草包在他们身后不断地投放入水中,手电筒和马灯在他们头顶上不时摇晃,偶尔照亮了前面汹涌的河水。好几次,田蓝都感觉自己脚已经飘了起来,身体也?要随着水流漂走?。结果她左右的同伴愣是又将她给定在了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体一点一点变凉,渐渐的,连左右交换腿也?不能?为?大家回转任何热量。岸上,团场领导的声音已经嘶哑,天上,磅礴的暴雨永不停歇。
田蓝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大夏天失温过度冻死的时候,天边渐渐显出了线鱼肚白。
天亮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一夜,他们扛到了天亮。
而他们居然不清楚,雨究竟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其实天边只有隐隐约约的红光,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然而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喜悦,还有人?大声唱起歌来:“东方红,太阳升……”
一个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大声歌唱。即便嗓子嘶哑,也?不影响他们吼得地动山摇。
气得农场领导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苕货,赶紧给老子上来。”
众人?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居然还哈哈大笑。因为?领导的模样?实在太好玩了,浑身都是泥水,瞧着跟从泥浆里?滚出来的一样?。
领导的肺都要气炸了,吼得人?耳朵都要震聋了:“还笑,快上来,一个个的怕冻不死你们。”
是啊,真的很冷。黎明时分的湖水分外?冷。晨风吹在人?身上,就好像无孔不入的尖钩,将你身体里?最后一点热量全都勾着。
可是这群年?轻人?谁都没动,田蓝大声喊:“报告领导,我?们动不了了。”
是的,胳膊已经麻了,身体已经木了,腰部以?下没有知觉,他们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木桩,死死地钉在水里?。以?至于河水不再汹涌的时候,他们也?没办法撤离。
农场领导骂了句方言,然后才?伸出手,招呼最靠近岸边的人?:“慢慢的一个个来,你先松开胳膊。”
就这样?,大家接二连三地被拉上了岸。
轮到田蓝的时候,她浑身打着哆嗦,根本抬不起腿。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和在堤岸上巡逻的职工一道发?力将她直接拎上去的。
众人?都说得亏她又小又瘦,不然一身湿漉漉的泥水,还真拽不动。
后勤的人?送了饭过来,是冬瓜汤和大米饭。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舀了碗热汤泡在饭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急需汤的热量,还因为?大家的嗓子全都干了,嘴巴里?一点唾沫都分泌不出来。如果没有汤泡饭,谁都没办法将饭咽下肚子。
大家排着队一一过去打饭。快到田蓝的时候,前面的男生骂骂咧咧:“以?为?我?们都死了啊,才?给这点。”
田蓝以?为?是饭不够吃了,她想?发?扬一下风格,表示自己可以?只喝汤。
没想?到高卫东他们回过头,恶狠狠地催促她和其他几个女生:“动作快点赶紧打汤,要冷了。”
田蓝这才?发?现是桶里?的汤已经见底,够不了几个人?的份了。
她想?谦让一番,可是她又冷又饿,嗓子在冒烟。她的身体急需热汤补给。她只能?道了声谢,舀了冬瓜汤就着饭,呼呼啦啦地倒进肚子。
等到一口汤下肚,田蓝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她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扒着饭,一声不吭地往嘴里?头送。她不知道冬瓜汤是咸是淡,也?不清楚这米饭究竟是什么口味。她只知道她必须得吃东西?,如果再不补充热量的话,她一定会虚脱而死。
田蓝吃了大半碗饭,才?有心思抬起头看周围的环境。
这时候,她瞧见高卫东直接走?到水渠边,舀了一碗浑浊的河水。她正奇怪,这家伙这时候还想?检测水质不成?就瞧见此人?直接将肮脏的河水泡进搪瓷缸里?,就着米饭往肚里?倒。
田蓝吓了一跳,用力朝他的方向喊:“你干什么你?你怎么能?喝这种水?”
好歹也?是大学生吧,平常喝塘里?的水也?就算了,农场也?没自来水。但现在,这是洪水过后的河水,多少病菌啊?怎么可以?喝?
高卫东充耳不闻,其他几个男生也?有样?学样?。等到他们淘掉一碗饭之后,男生才?不耐烦地回吼了一句:“不然怎么吃啊?”
“你们可以?等他们再送水或者汤过来呀。”
结果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傻子,就连农场的领导也?是盛了一碗饭,一边吃一边骂:“你们后勤脑袋瓜子坏掉了啊,不晓得送粥送馒头啊。”
挨骂的职工哆哆嗦嗦,结结巴巴道:“庞庞师傅说,大家出汗出的太多,要补充盐分,所以?送汤。”
“一群苕货,你们不晓得多送点儿汤啊。”
农场领导也?阴沉着脸,舀了一碗浑浊的河水,就着吞掉了一碗米饭。
完了之后,他连嘴巴都不抹,直接换了个巡逻队的人?:“你下来歇歇,我?带队。”
刚刚吃过饭的学生们也?没有休息,跟在他身后开始巡堤。
田蓝见状也?赶紧跟上,她当然清楚现在自己应该做的是泡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可是现实条件根本不允许,她住的营房都已经塌了,她的行李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泥水里?泡着。如果不赶紧冻起来,让身体有点热量,再这么湿漉漉的被风吹下去,她肯定会在岸上冻死。
经过昨夜的同袍之谊,同一个战壕里?奋斗过的大学生们对?她亲近多了。
高卫东还表达了对?她的肯定:“不错,有样?子,没丢咱们知识青年?的脸。我?还真没想?到,昨晚你也?能?跳下水。”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意识到发?洪水之后,这人?第?一反应就是冲回屋子去抢救自己的行李。
当时大家伙儿还腹诽,这姑娘思想?觉悟太低。也?难怪,中学生嘛,不懂事,缺乏以?公家利益为?先的意识。
结果没想?到,后来人?家居然也?上了堤,不声不吭地就跳下水了。
高卫东不提这茬还好,他一说田蓝就猛然反应过来。妈呀,她的种子。昨晚她是追着种子跑出来的。
完蛋了,这些宝贵的种子彻底消失了。
她扶额,发?出一声哀嚎。
大学生们可不清楚她的悲伤,高卫东还冲着湖畔发?出嗷嗷的惊呼:“哎,真没被淹没,还活着!”
众人?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集体跟着赞叹出声。
哎哟喂,这个水面种稻真的可行哎。
看看这秧苗,绿莹莹的,水位都涨成这样?了,对?它也?没半点影响。它就浮在水面上,舒展着叶子,继续沐浴着阳光。那碧色青翠欲滴,简直就是太阳底下的绿宝石。
还有什么比暴风雨过后的彩虹和生机勃勃的草木更让人?心旷神怡的呢?更何况这是禾苗,会长成稻谷的禾苗,意味着丰收希望的禾苗。
学生们瞬间忘了自己还在跟田蓝打赌的事实,全都兴高采烈地喊:“看,水面种稻成功了,不怕水淹!”
巡逻队不止一支,其他职工见了也?啧啧赞叹,还有人?冲着场部领导喊:“团长,这个有搞头,能?种哩。”
要是庄稼全都这样?种在水里?,多省事啊,发?洪水都不怕被水淹了。
团场领导也?愣了下,然后笑着骂了句:“狗日的,都是怎么搞出来的?可以?啊,你个丫头,你还真弄出了几亩地咯。”
好些人?大声称赞田蓝:“哎呀,这个娃娃不错,不是大学生也?有大学问。”
田蓝却没办法高兴,水面种稻是个相当成熟的技术,半个世?纪之后,好多地方的鱼塘虾塘都在用,主要目的是为?了吸收养殖水里?过剩的营养。
现在,她亲手操作的水面种稻成功了,并不能?让她惊喜,她还深深地沉浸在丢失珍贵粮种的悲伤中。真是要疯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可惜人?们理解不了她的悲伤,她的郁闷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典范,很有大将之风。
高卫东想?调侃她两句,小小年?纪不要如此老气横秋。
前面传来惊呼声:“唐薇,你怎么啦?唐薇。”
巡逻队里?的女大学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现在男女大防的观念还是挺强的,跳下河挡水灾的时候顾不上,情况一缓和下来,大家就楚河汉界了。女生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晕倒的女生,直接往后面送。
男生们跟着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停下了步伐,互相茫然地看着对?方。这是怎么了?冻坏了发?高烧晕过去了。
“咦,这是什么?”有个男生好奇地指着地上问,“她怎么身上还带这么多卫生纸啊?呀,好像还出血,她是不是腿受伤了?”
田蓝一见叠成片已经被泡散了的卫生纸,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妈呀,这位小姐姐正处于生理期啊,她居然也?往冰冷的河水里?面跳。她不怕得妇科病啊。
男生们开始赶剩下的女生:“走?走?走?,你们赶紧回去,别到时候都倒下了。”
团部领导则冲他们喊:“行了行了,都回去吧,人?手够了。赶紧把身上弄弄干,别一个个都病了,晚上还要轮流巡逻。”
大家伙儿本来还想?再坚持一把,结果风一吹,好几个人?都打起了喷嚏。
领导见状,直接催他们滚蛋。
大学生们这才?从堤坝上下去。
高卫东主动跟田蓝搭话:“看样?子,你这个水面种稻的确有戏。可惜时间太晚了,这回发?水肯定有不少地方需要补秧,秧苗不够用。不然的话,咱们可以?再多种一些。”
田蓝没精打采:“是啊,没种子,只能?以?后再说了。”
大家回了农场,营房同样?满地狼藉。洪水虽然退去了,但是屋子里?根本没办法下脚。好多人?的生活用品以?及衣服都被洪水卷走?了。
跟他们一比,田蓝算是幸运的,因为?王老师正在焦急地到处找她。看见她人?,王老师就赶紧拉着她去浴室,还给她找了干净衣服。
田蓝没跟人?客气,她痛痛快快地洗了澡,然后直接去了王老师家借宿。虽然同样?是泥巴房,但是农场职工住的地方地势更高些,她家倒是没有被水淹。
王老师端了碗大蒜水给田蓝驱寒,这玩意儿果然效力威猛。反正田蓝钻进被子底下,就感觉浑身热乎乎的,胃里?像是有火烧。
这一回,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做梦,就沉沉跌入了梦乡。她实在太累了,从昨天睁眼到现在,她就没有一刻停歇。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田蓝猛然想?起晚上她还得上堤坝巡逻,赶紧起床。
王老师刚好推门进来,见状就笑道:“肚子饿了吧?赶紧起来吃饭,我?给你打了馒头还有白粥,这话儿吃最好。”
田蓝慌慌张张地找鞋子,谢绝了对?方的好意:“王老师,我?得去堤坝上了。”
老师赶紧喊她:“那你喝了粥,带点儿东西?一路走?一路吃。我?把馒头给你剥了放包里?可好?”
田蓝随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了黄挎包上,顿时惊讶不已:“我?的包?”
她的包怎么会在这里??不会错的,就是她的包,因为?包上还用线绣了田蓝两个字。在戈壁滩的时候,住在一起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为?了防止自己彼此拿错东西?闹出矛盾来,都在自己的东西?上绣了名字。
她不善女红,田蓝两个字,还是薛秀琴帮她绣的呢。
王老师点点头:“是啊,你应该是上回过来时落在我?这边了,我?早上才?看到的。”
田蓝一颗心砰砰直跳,她非常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将包落在王老师家。因为?昨晚自己还拿着个包装了种子。
她打开挎包搭扣,里?面整整齐齐装着的,认识一包包的种粮,还有那本《□□宣言》。无论挎包还是包里?的东西?,都干干燥燥,一点儿被水浸泡过的痕迹都没有。
呵,昨晚的雨多大呀。她从屋里?逃生出去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雨衣。她都担心桶里?会积了水,挎包直接成了鱼。
这算什么,空间又升级了吗?她很肯定今天自己睡得太沉了,根本就没在睡梦中进入空间。
现在,她以?为?已经失去的种粮以?及挎包还有这本书,都完完整整地回到了自己手边。
呵,这是在奖励她没有临阵逃脱,跳下干渠跟大家一块儿抢险救灾吗?
唉,人?家升级靠积分,她升个级那都是拼命啊。她差点儿没冻死。
王老师有些紧张:“东西?没丢吧。”
现在的人?屋子经常是开着的,大家来来往往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万一叫人?顺手牵羊了,那可真说不清楚。
田蓝赶紧摇头:“没丢,都在呢。”
不仅没少任何东西?,反而还多出了几包种子,大约算是附赠的奖励。
不过虽然感谢空间大佬的慷慨解囊,但说实在的,同样?的经历,姐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外?面响起高卫东的喊声:“田蓝,你不用出去了,你去卫生室陪唐薇吧。”
田蓝开了屋门,应了一声:“她人?在医务室?”
高卫东点头,又小声抱怨:“你们女生身体真是差,平常要注意锻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肚子痛也?能?痛成这样??早上我?们喝的河水都没事。”
田蓝想?翻白眼,要不是怕被当成流氓,而这年?头流氓是绝对?的大罪,她绝对?会建议这位兄台掏出自己的蛋,然后用力弹上个几十下,以?此来体会女生痛经时的绝望。
对?,就是这么的痛。
她随口敷衍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对?了,如果洪峰这两天退了的话。我?们赶紧做新的浮床趁早种下晚稻。”
高卫东惊讶:“这会儿还来得及种稻?你有秧苗吗?”
田蓝不假思索:“我?有稻种,我?用的是晚熟品种,抗冻。”
只有将这些种子尽快种进地里?,她才?能?踏实下来。
高卫东点点头,倒是没有推脱:“行,回头我?们过来找你。”
她先走?一步,田蓝也?要去卫生室陪伴那位肚子疼到爬不起来的姑娘。
王老师关心了一句:“她是吃坏了肚子吗?”
田蓝苦笑:“不是,她身上来了,昨晚还跳进水里?跟我?们一起做人?墙。”
河水多脏啊,别说是经期妇女,就是田蓝都担心自己会染上病。河水多冷啊,来例假的时候,像她这种从小被爷爷奶奶放养长大的人?,她家老太太都不让她碰凉水。
结果这姑娘,居然这样?闷声不吭直接跳了下去。
她不痛才?怪哩。
王老师只犹豫了瞬间,就主动提议:“我?跟你一块过去吧,天黑,外?面的路不好走?。”
田蓝立刻点头道谢。她还真不太熟悉农场的地形。因为?自从来了之后,她就忙忙碌碌水面种稻和实验田的事,实在顾不上到处好好逛逛。
王老师锁了屋门,就打起手电筒带着田蓝去了医务室。
她们进门的时候,医务室的大夫刚好挎着急救箱出去看病人?。瞧见王老师,他点头打了声招呼,笑着道谢:“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还真走?不开。”
王老师追问:“她情况怎么样?啊?”
“疼,疼的厉害,刚好止痛片又没了。”大夫摇头,“我?只能?想?办法给她缓解一下,慢慢熬过这阵寒气就好了。”
他还有事忙,不好多耽搁,匆匆忙忙说了两句就走?了。
田蓝和王老师一道进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躺在床上的女大学生一开始还勉强支撑着道谢,等看见王老师时,她就皱起了眉毛,直接扭过头去。
田蓝初始并没在意这件事,毕竟她自己虽然不痛经,但作为?女性,她还是能?够理解痛经者的痛苦的。像她宿舍的妹子,那痛起来真是整个人?都萎了,还有什么精神说礼貌啊。
结果王老师靠近她,主动表示:“我?给你看看吧,我?家有祖传的办法可以?缓解这个,我?给你试试看。”
正常人?痛经的时候有人?说可以?解救她,那肯定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要试试呀。唐薇却言辞拒绝:“你不要试图用小恩小惠拉拢腐蚀我?,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你个老右!”
田蓝立刻拉下脸,冷笑道:“好,坚持原则,你就慢慢痛吧。”
王老师却于心不忍的模样?,柔声道:“我?不会做任何事,你看,这里?有你的革命同志看着,我?是绝对?不会拉拢腐蚀你的。你这么痛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唐薇却固执己见:“不要,你不要碰我?,离我?远点。”
田蓝不耐烦起来:“嗯,还能?说话,那也?就是没痛死。王老师,你不用管她。”
王老师满脸为?难,想?要伸手,对?方又拒绝。让她撒手不管,她又不忍心。
田蓝都忍不住想?说她了,阿姨耶,你这才?是真圣母吧。你管她呢,痛经痛的死去活来不假,可真痛死的,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王老师被赶到了外?面,轻轻叹气道:“他们只是孩子呀。”
田蓝心念微动,她想?到了曾经听农场职工议论过的八卦。
王老师的女儿因为?父亲是老右,所以?写了大字报和父亲脱离关系,带头批.斗她的父亲。
也?许王老师看着唐薇,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所以?即便对?方出言不逊,她也?说不过是孩子。
田蓝暗自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王老师。到底谁错了呢?她女儿错了吗?检举揭发?脱离关系写亲人?的大字.报,在这个时代本来就被鼓励着呀。就好像《归来》里?面的女儿。
田蓝暗骂自己也?是个圣母,因为?她到底没忍心,还是回头去多管闲事了。
她站在病床前皱眉,毫不客气地抱怨:“真是的,你不好好配合治疗,害得我?还要在这里?留着。所有人?都上堤坝去巡逻了,大家都忙的要死,还得找人?来照顾你。”
唐薇脸色惨白,说话都有气无力:“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去忙你的吧。”
田蓝却气呼呼的:“你让我?走?我?就走?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我?看你一点儿革.命者的精神都没有。老右怎么了?老右你就不敢让人?给你看病,那你胆子也?太小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怕什么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行得正,就是老右给你看病又怎么了?我?看你这样?才?是心虚呢。”
唐薇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声音也?急促起来:“我?不怕,我?就是不要跟老右扯上关系。”
“那你别耽误我?时间。”
唐薇哑口无言了。这人?简直不讲理。她都让她走?了,她不听反而又成了她的错。
田蓝直接摁住她,招呼王老师:“你快点过来把她处理掉了,浪费我?时间,我?忙都忙死了。”
唐薇挣扎着想?要抵抗,可是她痛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萎糜不堪,哪里?是种过两年?地的田蓝的对?手,只能?让她的耳朵被可恶的老右给糟蹋了。
王老师轻车熟路,直接在耳朵上找到了对?应的区域,就开始按揉。
田蓝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瞎胡闹。因为?她相信耳穴呀。她自己疫情期间牙龈发?炎,痛得要死要活,偏偏当时不好出门买药,她就是靠着耳穴止痛的,效果可以?用立竿见影四个字来形容。
王老师给唐薇按揉了大概三五分钟,唐薇的脸色就明显好转了。王老师在屋子里?头找了找,拿了菜籽模样?的东西?和胶布过来,然后剪成小块贴在唐薇耳朵上,柔声细语地叮嘱她:“要是后面还疼就自己按按。等到身上走?了,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揉揉耳朵,下次就没这么痛了。”
唐薇的疼痛缓解了,气势立刻高涨起来,说话也?硬邦邦的:“我?不用你管,你不要妄图套近乎。”
田蓝皱眉头,没好气道:“还没过河呢,你拆什么桥?你要点脸行吗?”
唐薇气急败坏:“我?又没让她弄。”
田蓝冷笑:“你真要誓死不从的话,怎么不嚼舌自尽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要点脸吧。”
女大学生还想?反驳,外?面的嚷嚷声盖住了屋里?的声音。
一道尖利的女声扬高了嗓音咆哮着:“呀,你还抖起来了?怎么啦,就是我?家鸡吃掉的怎么样??我?还没嫌你的麦子吃坏了我?家的鸡呢!”
比起她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就低沉许多,因为?打着哆嗦,简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是故意的!”
田蓝和王老师对?看一眼,赶紧往外?跑。因为?这声音她们太熟悉了,是王老师的爱人?赵老师。
那样?一个性格温吞谨小慎微的老好人?被气成这样?,可想?而知对?方究竟有多过分。
医务室后面的空地上,居中站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她双手插腰,做出了杨二嫂式的圆规造型。只是因为?她身形粗壮,所以?这圆规也?是大号加粗版的。
她气势汹汹,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却失魂落魄。
赵老师满脸悲愤,嘴唇嗫嚅着,不住地重复一句话:“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你家小孩抓我?去做检查。”
这个时代,但凡身上贴上了老右的标签,那么谁都能?过来训斥教育乃至踩你一脚。美名其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今天趁着有太阳,他将昨晚被雨水打湿的麦种都拿出来晾晒。这个女人?家的小孩就揪着他去批.斗。等到结束之后,他再回去就发?现鸡在吃他的麦子。
他辛辛苦苦,培育了五年?才?得出的优良麦种,他准备做进一步杂交试验的麦种。
就这么,进了鸡肚子。
他就说为?什么闹了洪灾,大家都在忙着抢险救灾,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在帮大人?干活,这群娃娃怎么还有心思出来胡闹?
原来是早有预谋,就是冲着他的麦种来的。
太欺负人?了,完全不给人?活路。
赵老师面色苍白,嘴里?嘟嘟囔囔着破碎的字眼,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王老师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喊:“老赵老赵,你看看我?,你可千万得抗住。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母女怎么活?”
赵老师却充耳不闻,双眼发?直地看着前方。他突然间笑出声:“这是不让人?活了吗?”
那五大三粗的女人?阴阳怪气道:“呀,你这是要畏罪自杀啊!”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赵老师突然间往前冲,脑袋一低,狠狠地撞上了那女人?的肚子,直接把人?撅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胖女人?摔倒在地上,过了足足好几秒钟,才?猛然回过神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杀人?了,老右狗崽子造反杀人?了!”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声,这时候谁都不提阶级感情了。
赵老师喘着粗气,双眼还是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嗫嚅:“不让人?活了,不活了!”
王老师哭出了声:“老赵!”
旁边屋子里?跑出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慌慌张张地上前。坐在地上的女人?一见他就大喊大叫:“大宝哎,造反了,狗崽子也?能?趴在你妈头上屙屎屙尿了。”
那小孩立刻火冒三丈,伸手解下皮带,就直接往赵老师身上招呼,恶狠狠地咒骂:“一个现行反动派,一个狗崽子,你居然敢攻击革.命群众,你造反了你。”
那一皮带下来的时候,田蓝都懵住了。这小孩才?多点大,还在上小学吧?他腰上的皮带根本就扎不紧裤子,居然也?能?挥舞着抽上人?身。
赵老师不闪不避,就这么待在原地,硬生生地挨了一下。四周围观的人?还有人?发?出的笑声,学着电影上的样?子唱了起来:“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小学生在哄笑声中愈发?神气活现,挥舞着皮带就要来第?二下。
这气势,当真赶上终于可以?革.命的阿Q了。
田蓝想?都不想?,直接抓住了他还没有舞起来的皮带,伸手一拽,把人?拽了个踉跄,直接跪到了地上。
那小孩身上的军装本身就不合身,原本靠裤带扎着还勉勉强强能?穿出来。这下子皮带解开了,他又猛的下跪,裤子便脱到了膝盖边,露出了他的屁.股蛋子。高高撅起,屁股.蛋子上的肉还一颤一颤的。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旋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那胖女人?大吼大叫:“死人?了要打死人?了,老右狗崽子聚在一起造反,打死人?了。”
跪在地上的小学生羞愤难当,他伸手摸出个哨子,含在嘴里?便用力地吹。
随着尖锐的哨声打破夜空的寂静,十来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崽子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还有人?嘴里?头叼着馍馍。
就是这样?滑稽的存在,解开皮带伸手就要抽人?的动作,却麻利的仿佛条件反射。一群本质意义?上来讲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叫嚣着扑上前:“狗日的,狗崽子也?敢翻天!”
王老师慌忙地扑上前,不是反抗,而是用身体挡住抽向她丈夫的皮带。
在这瞬间,田蓝突然间理解了曾经困惑了她多年?的疑问:为?什么日军侵华期间,一个连枪都没有的日本浪人?就能?堂而皇之地占领座县城。
对?,他本身很弱小,但他代表着大家不敢惹的强权。
口哨声和叫嚣声引来了团部的干部,领导正准备去堤坝上领队巡逻。
看到这边乱糟糟的,他就直接一串国骂:“狗日的,吵嚷嚷个啥,闲着没事都给我?上大坝去。狗日的,老子们都累死了,你们在这儿打屁!”
那胖女人?一瞧见团部干部就又拍着大腿开始嚎啕:“领导,不得了咯,臭老右要造反,殴打谋杀我?们革.命干部哦!”
她喊起来,一转三折,活像是唱叹咏调。
团场干部不耐烦起来:“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
那女人?跳起来非要讨个说法。
田蓝立刻抢先一步,一把将赵老师推搡老远,大吼大叫道:“你是怎么看麦子的?你怎么能?让鸡吃了麦种。这么长的麦穗这么大的麦粒。我?的麦种,都怪你,我?还怎么做杂交实验!这麦种起码一季能?亩产六百斤。我?跟他们打赌来着,这下要怎么办?”
团部领导忙着去巡视堤坝,压根懒得管他们的吵闹,可是听到“亩产六百斤”这五个字时,他立刻竖起耳朵,追着问了句:“一亩地能?打这么多麦子?”
跟半个世?纪后动辄亩产千斤不同,眼下全国普遍小麦亩产不过两三百斤。就是三江平原土壤肥沃,气候适宜,农场小麦亩产也?没超过四百斤。
现在,一亩麦田产量达到六百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三江农场一年?能?多打超过一半的粮食啊!
团长追着田蓝问:“这麦子真能?打六百块?”
田蓝一边哭一边跺脚:“你看了麦穗就知道了,有平常的两倍长,好多麦粒。一棵麦子抵人?家两倍。啊,我?不管,你赔我?麦子,你把我?的麦子赔给我?!”
赵老师被她又推又攘,狼狈不堪,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突然发?狂的女知青,只能?讷讷道:“都,都叫鸡给吃了,叫她家鸡给吃了。”
田蓝头一扭,眼睛直勾勾盯着胖女人?,胸腔里?发?出声悲鸣:“你还我?麦子!”
胖女人?没想?到这外?来户小知青居然这么疯,情急之下只能?下意识强调:“我?家鸡吃的都是他晒的麦子,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别想?诬赖人?!”
有厚道人?就暗自撇嘴,这女的真是缺德冒烟。人?家老赵平常不声不吭的,就天天守在实验田里?伺弄他的麦子好育种。她还故意放鸡吃麦子,真是够够的。平常这家人?就爱占小便宜,动不动顺手牵羊,现在又做出这种事来,真不要脸。
“谁说没关系的?我?辛辛苦苦在戈壁滩大棚里?无土栽培育种的麦子。我?从宁甘过来啥都没带,就带了这些种子,我?们全连六百号军垦战士辛辛苦苦挑拣出来的麦种。这是我?们送给三江农场的礼物!”田蓝哭得要满地打滚,“麦子被雨泡了,今天我?拿出来晒,谁知道三江农场连鸡都是贼啊!还给我?,吃了我?的麦子吐出来!”
大家也?没整明白啥叫无土栽培也?不懂大棚又是个什么东西?,可上升到两个军垦农场之间的礼物,那就是公家的大事了。
谁都不愿意替别人?背锅。
立刻有人?喊出声:“别哭了,小妹头,你再哭下去,吃下去的麦子都变成鸡屎了。”
其他人?跟着嚷嚷:“对?对?对?,趁着麦子还在鸡肚子里?,赶紧拿出来。”
怎么拿?古有杀鸡取卵,今有杀鸡取麦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