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更

尚宝阁是京城里最大的古玩玉器店,里面有几个玉雕师傅手艺也是一流了,所以挽月才把自己的石头交到了这里来,付了大价钱请人仔细雕琢,一个月之后才能拿到。

这日年容也来尚宝阁挑东西,看了半天不是太贵就是入不了眼,于是走到柜台边想请伙计再拿些没摆出来的给自己看。

他是康静王的儿子,又是时常光顾尚宝阁的老主顾,一发话伙计没有不应的。连忙从柜台底下搬出几个盒子来,又去后面给他寻新鲜物件。

“这狗腿子倒是殷勤。”年容靠在柜台边儿上,翻检起了伙计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她们的好东西啊,轻易不往外头摆呢,架子上摆的都是俗物,若要好的还得让她们仔细去寻来。”

“那是,尚宝阁这地方寻常人来了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到好东西,就咱们世子来,伙计才这样勤快侍奉呢。”年容的小厮随声附和,一番话说得年容十分高兴。

年容随意翻动着柜台上的盒子,挑三拣四地看,没一会儿盒子就都开的差不多了,摊了人家一柜台,看过了也不合上放好,里面的东西也丢得乱七八糟的。

“这也没个好东西。”年容抱怨着又开了个小盒子,见里面铺了厚厚的绒布,上头放着一对精致的墨色玉佩,于是停了手将玉佩取出来细看。

只见那对玉佩不过半个手掌大小,两只一样大,上头雕刻了着并蒂莲的图样,两块并在一起是一整幅图样,分开了看也不让人觉得缺失,莲花下的水波仿佛在流动跃出水面的鱼儿每一片鳞片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构思精巧雕刻精湛,令人不由想赞一句巧夺天工。

“这对玉佩雕刻的真好,可惜是黑色,若是鲜艳些的颜色我就更喜欢了。”年容捏着玉佩摩挲了一下,仔细地体会了玉的纹理质地,最终决定等伙计出来问问价钱,倘若不是很贵他就买下了。

伙计去后堂拿了些新的东西出来,见柜台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恼,仍旧笑盈盈地迎上来。她早就习惯了有的达官贵人摆谱,一点儿素质也没有,还得小心伺候着。

“世子爷可挑着什么中意的了?没有的话再看看这些。”说着找了个空地儿,把手里抱着的盒子也放在了柜台上。

“先不看了,这对玉佩多钱银子?”年容把方才看中的玉佩推到了伙计面前。

伙计一看惊了,那玉佩正是挽月定做的,不知怎么的和别的混在一起被自己拿了出来。

“不行啊,世子,这对玉佩是有人定做了,约好了今日来拿所以才放在了外面,这个是不能卖的。”伙计一边儿解释一边儿想把盒子收回来,手还没碰到盒子就被年容抢先一步拿走了。

“不能卖的你为何拿出来给我看?莫不是你想多要价的借口吧?”年容一手按着盒子,抬眼凌厉地盯向伙计。

“啪!”伙计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心知此事难以善了,立马央求:“是小的疏忽了,世子见谅,小的万万不敢欺瞒啊,这真的是有人定做的。”

“罢了,不难为你了。那我等定做之人来了我问他买了就是,到时候多给他些银子也不怕他不答应。”年容原本并非是非要不可,可是一定伙计说是别人定做的,他就来了兴致,觉得那对玉佩更精致了些,也多了些势在必得的感觉。

“这……”伙计不敢与他再争论,只好焦心地在一旁等着有人来取。

掌柜的把这对玉佩交给她的时候并没有说是谁定做的,只千叮万嘱了说是要紧的东西。其实这话何必别人提,她自己也清楚这成双成对定做的,肯定是情侣间的爱物,岂是说舍就能舍给旁人的。

伙计唯恐来人身份尊贵自己夹在中间两头受罪,又怕来人比不了年容身份贵重,被迫舍弃爱物,自己内心也愧疚,两下煎熬真叫她五内俱焚。

挽月本来应该一早来取玉佩的,可是他约了靖安一起,又迟迟等不到靖安才耽搁了时候,后来实在等不及想看成品效果如何,便自己带了侍书先来了。

他独自个儿带着小厮来取这样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欲张扬使别人知道,便戴了个挂着纱幕的斗笠,等到了尚宝阁他也不近前去,只让侍书去同伙计要东西。

“我家公子上个月在你们这里定做了一对玉佩,今日约好了来取的,这是凭条,您请看。”侍书将尚宝阁特制的凭条示意给伙计看,等着她取玉佩。

伙计等到了正主,舌头都快紧张得打结了,眼睛死盯着柜台上的盒子。

“那那那个小哥,你定做的玉佩……”

年容等不及伙计说话,从一旁的座位上走过来和侍书面对面说:“你家公子的玉佩本世子看上了,叫你家公子开个价吧,本世子买了。”

挽月本来就有些忐忑,突然听见有人这么说,立刻站了出来回应道:“抱歉,这对玉佩于我而言意义非凡,恕在下不能割爱。”

“一百两,不过是一对玉佩而已。”年容开口叫价,神情倨傲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侍书心里抱怨:还以为是什么有钱的世子爷,开口才叫价一百两也敢这么嚣张,这玉佩制作的工费都不止一百两了。

“实在是抱歉,我不能让给你。”挽月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焦急,他生平还没遇到过这样不讲理的人。

侍书见机想去拿柜上的盒子,结果被年容抢先一步夺了过来,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我给你二百两,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它摔了。”说着他单手拿着盒子举起来,仿佛挽月下一句话让他不满意,他立马就松手的样子。

侍棋心想: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可恶的人,我现在上去抢,万一他真的松手摔了怎么办?那可是公子自己挑来的,要送给太女殿下的礼物。公子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怎么这么倒霉碰上如此蛮不讲理的人。

挽月却沉默了,他不想失去那对玉佩,但更不希望它落入别人的手中,一时间难以决断。

年容见挽月不说话,以为他服软了,得意洋洋地讽刺:“这东西是拿来送给情人的吧,我见你蒙头遮面不敢见人,想必也不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其实这对玉佩我也不是很想要,一想到或许是你拿去跟奸妇定情的信物,我就觉得……”

“放肆。”离得近的侍书听不下去了,打算亮明挽月的身份,“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他是……”

侍书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十分威严的女声传了进来,那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充满了压迫感。

“世子要抢孤的东西吗?孤竟然不知道,世子小小年纪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非但强取豪夺还恶语伤人,真是叫孤大开眼界。”靖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畏惧的靖安。

“霜……”挽月脱口而出想喊霜姐姐,又思虑当下人多眼杂便换了称呼矮身行礼,“参加殿下。”

本来挽月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做好了宁为玉碎的打算,结果没想到靖霜竟然及时地来了,一时间放下心来,透过半透明的斗笠纱幕望向靖霜。

只见她穿了一身紫色织金锦衣,腰间系着蓝紫色的宫绦,一双凤目冷对,浑然贵气芳姿天成。

年容乍闻此言一脸茫然,心想他手里的玉佩怎么就成了太女的东西了,刚刚分明是那个小厮说是他家公子的,还拿出了凭据来。

“参见殿下。”无论如何他还是按捺住心下的疑惑先行了礼。

靖霜却不给他免礼,三两步走到了挽月的身旁,十分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

年容蹲了一会儿有些撑不住了,不敢跟靖霜说,便朝着靖安投出求救的目光。

“靖安世子?”

靖安知道他一向表里不一,在长辈面前装得乖巧,私下里却是欺软怕硬,他早就嫌弃年容,此时更不可能替他说话了。

“靖安。”挽月也唤了靖安一声,他有些后悔自己没等着靖安一起来,此时见了他忍不住有些激动。

康静王世子听见挽月直接叫靖安的名字有些惊讶,靖安是亲王世子,他的母亲庆王是陛下的亲妹妹,自己虽然名义上和他一样是世子,实际上论起来差远了,毕竟自己的母亲康静王只是个郡王,只是陛下不大亲近的表妹而已。

他怎么敢直呼亲王世子的名讳?这个被斗笠遮盖了容颜的人究竟是谁?年容心里快速地思考着。

“太女殿下见谅,我只是看着那对玉佩心下喜欢,想问问他能不能让给我,并没有恶意。”年容试图掩饰自己的过错,在大人物面前他从不嚣张。

“哼!你就是拿那种语气跟人商量的吗?”靖安在门口听到了年容的话,都快被气炸了。一想到太女也听见了,他就更加心惊,那样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连自己听了都气愤,太女殿下怎么忍得住没立马发作。

“我……”年容刚要开口再辩解,迎面就被靖安打了一个耳光。

“把东西给我。”靖安朝着他伸手把盛着玉佩的盒子要了出来,然后退回到挽月身边递给了他。

挽月拿到了盒子,才感觉一切都是真实的,靖霜与靖安突然到来,简直像从天而降的救兵一样。

“靖安哥哥,你居然打我?”年容不可置信瞪向靖安,再怎么说他和年容也算是姨表兄弟,可是年容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了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外,被当众羞辱的羞耻感更加难熬。

“打的就是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当今丞相的嫡长子,太女殿下的未婚夫上官挽月。你要强抢的玉佩是他要送给太女殿下的礼物,现在知道错了吗?”

靖安一口气把事情揭露了,一面是提醒年容赶紧低头认错不要再继续作死,一面是因为他也有些心虚。要不是他起晚了耽误了和挽月的约定,挽月也不必独自面对这样的状况,靖安说完了偷偷观察着靖霜的神色,见靖霜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心下也不敢放松。

年容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一般地愣住了,他回想了方才的口不择言,似乎还骂了太女是奸妇,也不知道太女听到了多少,这真是……

“年容知错了,请太女殿下宽恕。”年容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时额头上都出现了红印子。

靖霜依旧不说话,只拿一双威严凛然的凤目盯着他,浑身上下的森冷之气让挽月都有些不自在了。

原来她生气是这个样子的?还挺可怕的。挽月站在靖霜身旁默默的想,他已经不气了,方才着急生气都是因为年容拿了他的玉佩威胁他,现在玉佩到手了,他也心平气和下来。

靖霜不发言年容也不敢停下,一直磕了十几个头,磕得头晕起来才听见靖霜开了金口。

“你冲撞的可不只是孤一人,怎么只跟孤道歉讨饶?”

年容听了只好挪动膝盖,朝着挽月的方向跪了下去,作势要接着叩头。

“不可不可,我受不得。”挽月隔着白色的纱幕看到了年容的动作,连忙拉靖霜的袖子。他是臣子的儿子,年容是郡王的儿子,无论如何没有他下跪向自己磕头的道理。

“你不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是不肯原谅他吗?”靖霜低头问挽月,语调温柔得令人沉溺,与方才的不怒自威截然不同。

挽月摇了摇头,白色的轻纱随着他的动作晃出了波纹。

“我原谅他了,别让他给我行礼。”

心爱的美人拉着袖子撒娇,谁能忍住不怜惜呢?靖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年容,大发慈悲地说了句“起来吧。”

“多谢太女殿下,上官公子。”

年容在小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盛气凌人,此时的他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小小年纪就拜高踩低如此恶毒,简直是欠缺管教,不知道康静王是怎么教的你。”靖霜的话很重,年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被她当众指责恶毒没家教,还牵连上了他的母亲,可以说是十分诛心之举了。

“孤懒得管教你,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孤的面前。”靖霜扔下这么句话走了出去,徒留年容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其实被靖安抽的那一巴掌,磕十几个头都算不了什么,唯有靖霜最后的那句话最严重,几乎毁了他将来所有的前程。

靖霜是太女,以后还会做皇帝,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就意味着以后皇家的大型宴会他都没有机会再参加,日后嫁了人也永远不会得到诰命,这几乎是将他逐出了贵族的圈子,毕竟没有人会为了结交他而得罪太女。

挽月被靖霜牵着手出了门,发现门口以钟家姐妹为首站着两排女卫,将尚宝阁为了个水泄不通。他想:怪不得在里面耽搁了半天都没人再进来,原来靖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还好殿下来的及时。”挽月小声地说,他是真的很感激靖霜的到来。

靖霜转过头去,隔着白色的纱幕看他,有些看不真切,仿佛隔雾看花一般,却更多了些神秘的美丽。

她看见挽月被人欺负,简直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可偏偏她的月儿无知无觉,等来了自己还不狠狠地报复回去。

“如果我没来呢?你就由着他欺负你,夺走你要送给孤的礼物吗?”

当然不会,挽月在心里想,他宁愿让年容把那对玉佩摔碎也绝不出卖它。然而此时看着靖霜为自己心疼气愤,他的心头却涌出一丝甜蜜的感觉来。

我可真坏,挽月想着决定继续坏下去,他撩开了斗笠挂着的纱幕,睁大了一双水光氤氲的桃花目,故作委屈道:“那我能怎么办?他是世子,我只是朝臣之子……”

说着说着还真有些委屈了,他这辈子都被人捧着宠着,还从没有谁对他说这么难听的话,要不是今日为了悄悄地给靖霜拿礼物,也不会遭遇这种事情。

挽月一眨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啪嗒”一声砸在了靖霜心生,砸得她心口疼,好像被人生生地攥了一把的那种疼。

“好了好了,月儿别哭,孤这不是及时赶到了嘛。”惹得美人落泪实在是罪过,靖霜只得温声去哄。

“对了,霜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孤去相府找你,想约你一起去山海居用餐,结果正好遇上靖安急匆匆地出来,一问才知道你来尚宝阁了。”

听见靖霜提起自己,靖安心虚得厉害,又往后躲了躲。他并不是忘了和挽月的约,只是昨天睡得晚早上没起来,他收拾好了自己立马就赶去相府了,结果小厮们说挽月已经先去了,他又急忙往尚宝阁来。

谁知一出门撞上了威严可怕的太女殿下,他本来爽了挽月的约就心虚,被靖霜一盘问就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包括挽月如何计划准备了多久什么的。可谓是卖队友卖得相当熟练了。

“哼,我精心准备了半天都被这个小间谍破坏了。”挽月嗔怪了一句,把手里握着的盒子递到了靖霜手上。

靖霜打开了,看见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两枚精致玉佩,她拿出一枚来,把盒子塞回挽月手里,他们俩就这样在大街旁停下脚步,靖霜毫不顾忌大女子的威严和路人打量的目光,低头认真地把玉佩系在了挽月腰间。

挽月羞得又把斗笠的纱幕拨了下来,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戴了这玩意出来。

“月儿有心了,你送给孤的礼物孤很喜欢。”靖霜给挽月系上了玉佩,然后隔着纱幕贴在他耳旁说。

挽月觉得自己的耳朵旁边热热的,被她呼出的热气吹得有些发痒,想到两人还在大街上靖霜就凑得自己这么近,不由地羞红了脸,连两只耳朵都通红了起来。

“谁说我是要送给你的?”

“不是给孤的,还能是给谁的呢?不逗你了,快给孤系上吧。”

挽月拿出剩下的一只玉佩来,低头看向靖霜的腰间,打量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下手。

“殿下的腰上又挂着宫绦又挂着香囊的,我看是没地方挂我的玉佩了。”

靖霜一看果然如此,三下五除二把腰上系着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解下来了,“好了,这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快给孤系上不然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可太丑了。”

挽月在纱幕后微微笑了,低着头用左手拉了一下靖霜的腰带,然后把玉佩的绳子从腰带下穿了过去,很快系好了。

靖霜专心地看着挽月一双细长的手灵活地在自己的腰间翻动,几乎想拉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一下,不过考虑到在大街上,靖霜还是克制了这个念头。

“系好了我们去山海居吃饭吧。”靖霜拉着挽月要送他上马车,靖安跟在后面作势也要上车。

“你干什么?”靖安上车上到一半,被靖霜从身后叫住了。

“啊?!”他回过头来看着面色不虞的靖霜,浑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哦哦,挽月哥哥你去吃吧,我早上吃多了撑得慌就先回家了。”

靖安一点儿也不撑得慌,相反他早上没吃饭就出门了现在正饿的紧呢,不过看太女的表情似乎是一点儿都不欢迎他跟去当电灯泡,他也只好知情识趣地“不饿”了。

“这样啊,那你先回去吧。”

靖安恋恋不舍地下了车,看着靖霜放弃了骑马也进了车里,然后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