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缘相见

初秋的上午,阳光明亮碧空如洗,天空中蔚蓝一块,一丝云彩也无,空气静滞着也无风,唯有蝉鸣鸟叫零星从树上传来,倒也不烦人。

早朝之后,靖霜日常召集东宫幕僚官属开晨会,时间差不多了,靖霜右手边却还空着一个位子。她正打算问顾岚怎么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门外院子里传来了一个清丽的女声,高声叫着“我来晚了,殿下恕罪。”

紧接着一只素手掀开了门口的竹帘子,走进来了一个二九年华的女子来,正是缺席的顾岚。

“殿下不可轻饶,否则她日后必会变本加厉,今天还只是迟到,明天说不定直接旷了。”靖霜左手边的邢榆说,她和顾岚都是从小跟着靖霜的侍读。

“好你个邢榆,非但不救我还落井下石。殿下,臣可是有原因才迟到的,说起来还是因为殿下,所以殿下不能罚臣。”

“把你的原因说出来让孤听听,若是有道理也就罢了,若是胡言乱语找借口,孤再重重罚你。”靖霜开了口,众幕僚都随声附和。

“臣今日一大早儿就出了门,只略比要上早朝的大臣们晚一点儿,打东华门进来的时候瞧见了上官丞相的轿子,就停了下来……”

“丞相每天上朝,轿子自然停在东华门外,有什么好稀奇的。”邢榆嫌她啰嗦打断了她。

“你别着急啊,丞相的轿子是没什么稀奇的,可稀奇的是后面还跟着一顶同样的靛蓝色绸缎的小轿子,看起来像是小公子们平日里会乘坐的。我想着晨会还早,就问了问东华门的侍卫,套话套了半天,才套出点儿有用的消息来。

那侍卫和我说,丞相今日来得极早,领着一个盛装的贵公子入了宫。你们说,那盛装的小公子会是谁?”顾岚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卖了个关子。

邢榆听到贵公子立马兴奋起来,几乎不曾跳起来说:“那自然是丞相家的挽月公子了。”

“然也,我也作此猜想。”顾岚“啪”地一下收了扇子,对着居中坐着的靖霜作了个揖,“听说丞相家嫡公子姿容绝代,太女殿下真是好福气。”

“是啊,咱们殿下当然好福气,这金凤命格的小公子也只有咱们殿下配得起。”

“我听说这位公子是个绝代佳人,丞相爱若珍宝,从来不肯让他轻易出门的。”

众幕僚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说上官挽月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靖霜并不是很在意上官挽月的容貌如何,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知道将来要娶金凤命格的挽月。

她身为太女,婚姻大事自然由不得自己做主,在她心中这是只是一场天命预言下的政治联姻,所以并不在意那位公子是美是丑,只要他是预言中的那个人,她就会娶他。

“扣扣扣”靖霜用带着红宝石戒指的食指在黄花梨的木桌子上敲了几下,众人才安静下来。

“传言不可尽信,你们有谁见过他吗?养在深闺里,谁都没见过能知道他是美是丑?”靖霜的语气平淡如水,全然不似手下一群幕僚那么激动。

“这……”众幕僚无语,心想:难道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有宫侍来宣召。

“太女殿下,皇上命您去西德殿去。”

“可说了做什么?”

“皇上召见了上官丞相和她们家大公子,想必是让您去见一见。”

“哎呀!我们方才还正说着呢,这不机会就来了,殿下快去亲眼看看上官公子是美是丑。”方才被泼了冷水的顾岚又活跃起来。

靖霜环顾了一圈等着看好戏的幕僚们,不置可否吩咐道:“孤走一趟,今日也没什么事情你们就散了吧。”

靖霜要先去换过朝服,便让来宣旨的女官先行一步。

西德殿内,当今圣上嘉帝与凤君并排坐在上首,二人皆是玄衣金绣,威严尊贵。嘉帝李清潼,今年四十有六,登基已八年,正春秋鼎盛,凤君比嘉帝还年轻些,虽然也年近不惑但却还像是刚过而立之年一样风华正茂。

“臣子给陛下请安。”挽月跪在殿中,对着面前正中的嘉帝与凤君盈盈一拜,他母亲上官鸿则站在一旁笑着满意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起来吧,再走近些。”嘉帝对着挽月招了招手。

“是。”挽月起了身,鲤步向前,他腰间玉带上悬这一条金玉打造的禁步,行走间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可见仪态大方。

嘉帝一见他抬头,竟然愣了片刻,心道果然好一个倾国绝色的贵公子。只见一张白玉般的俊面,上生着一双含情桃花目,鼻梁高挺,五官端正,端的是个极为标致的美人。

挽月今日入宫面圣,特地盛装打扮了一番,换上了母亲为他准备的华服。他穿着一身绿色渐变的锦衣,上半身是极其淡雅的浅绿,越往下摆颜色越深,到了最后便是浓重的墨绿,过渡处晕染开了水墨一般的纹理来,显得十分别致。

衣服上的纹绣不多,只在领口袖口并外袍的下摆用金线绣出了波浪纹来,既不显得过分繁琐,又透露出符合身份的华贵。一头青丝也尽数用金镶玉的发冠束了起来,十分地干净清爽。

如今已是初秋时节,挽月这一身打扮倒是带着几分盛夏的绿意来。

“挽月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朕看此子颇有先凤君的神韵,不愧是清玄大师卜算出的天命凤君。爱卿啊,你将儿子教导得很好。”

嘉帝最喜文静端庄的男子,因此一见挽月便大为满意。

“看来陛下果真喜欢小公子,这才见了一面就如此赞誉。”凤君也在旁附和。

“挽月几岁了?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啊?可有什么爱好没有?”

“臣子今年十四岁,平日里读些诗词曲赋,不过聊以修身养性,别的爱好也无,只学过几日琴。”

“很好,琴是乐器中的君子,正宜名门大家的公子弹奏。朕记得库中还存着先凤君的号钟琴,他去后宫中也无人弹奏,白放着可惜了,就赐给你吧,过会儿差人送去丞相府。”

“谢陛下隆恩。”

“陛下都送了东西,本宫自然也少不了要送的,就送你一斛珍珠并本宫新得的一对明月珰吧。”

“谢凤君千岁。”

挽月一一谢恩,又回答了几番话,便有方才去宣太女的女官走了进来回报。

“陛下,奴婢通知过东宫了,太女殿下想必即刻便到了。”

“嗯,”嘉帝说得正起兴,此时挥退了女官,突然收起了话头。

“朕今日召你母亲带你入宫,原本是打算叫你和太女见一面的。可见了你朕又改变了想法,爱卿你先带着挽月退下吧。”嘉帝转而对挽月母亲上官鸿说。

凤君不解其意,问:“这是为何啊?陛下。”

“太女年纪尚轻,正是用功读书学习政务的时候,朕怕她见了挽月的美貌无法自持,若沉迷下去荒废了学业倒不好。不如先不见,等等再说。”

“瞧陛下说的,太女人虽年轻却老成持重,一向洁身自好不近男色的,哪儿有陛下说的这样不堪。”

挽月站在正中,心下有几分疑惑,更加想要知道太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了。可是嘉帝执意要他先走,他也只好跟着母亲离开。

上官鸿带着挽月退下之后,凤君立马收起了方才和蔼可亲的表情,神色转而不虞。

“陛下莫不是看上那个挽月公子了吧?所以才拦着不让自己的女儿见,还将先凤君的琴也赐给他。”

“你又胡言乱语什么?他是朕的晚辈,是朕为太女定下的正君,朕怎会对他心生绮念呢?”

嘉帝立马反驳了凤君的话,有些恼怒之色。

“心生绮念又如何,当年清玄大师也只说了他是天命凤君,又没说是靖霜的凤君。他若是入宫来,将我取而代之,做了陛下的凤君也不算违背大师的预言。”

“朕疯了不成,你的凤君做得好好地,朕为什么要找别人取而代之。”面对凤君不讲理地胡搅蛮缠,嘉帝大感头疼。

“是臣侍妄言了,请陛下责罚。”在嘉帝真正动怒之前,凤君先服软了请罪。

“起来吧,朕又没说怪你。”

“谢陛下,”凤君从地上起身,犹豫了片刻,又凑到嘉帝身边问:“陛下,今年又是侍子大选之年,陛下看……”

“不选了,有你在朕身边,朕还要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来做什么。”到了这时嘉帝才看透凤君的心思,他不愿与凤君生了嫌隙,便主动提出取消今年的侍子大选。

凤君闻言立时转忧为喜,露出了明媚灿烂的笑来,他生得极为俊美,剑眉星目颇有些英气,但却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他见到绮年玉貌的挽月,心下的确有几分酸涩,生出些岁月不饶人的感慨来,但还不至于嫉妒吃醋。方才的一番话,实际上是借着挽月这个由头,在向嘉帝传达他的忧虑,他真正担心的是今年的侍子大选。

那些青松翠竹一般的青涩儿郎进宫来,就算不会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每天看着也够糟心的,所幸嘉帝立马表态顺了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