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踏鞴砂

在借景之馆中,“时间”这个概念变得虚无。

没有日月的更迭、景色的交替,时间的弧度变得微不可查,宣若只能靠自己去记录时间,每次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在墙上记上一笔刻痕。慢慢地,她已经记录了三十多笔,也就是她来到这里已经起码一月之久。

直到有一天,散兵坐在屋内,默默看着窗外的景色,呢喃道:“真奇怪,外面好像在滴水,是下雨了吗?”

“下雨”这个词,也是他从宣若口中学到的。

宣若刚想说这里怎么可能下雨,却扭头一看,窗外正飘下一些朦胧的雨滴,像是淡淡播撒的晨雾,随后雨势逐渐加大,很快就变为一场瓢泼大雨。雨滴从无限高的虚空中径直落下,打在枫叶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亮膜般的水色。

她不可置信地说:“是下雨了……”

“下雨了,太好了!”散兵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忍不住立刻冲进了雨幕之中,像是一条小鱼骤然游进了宽阔的大海.他整个人欢心跳跃起来,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着装,很快就在雨中被浇得浑身湿透。

宣若从房间里拿出一套较为防水的织布,撑在他的头上。

不同于散兵的快活,她皱着眉打量着这个居所。

在暴雨中,这座华美的府邸显得有些模糊。它足足有三层高,每层都由厚重的实木搭建,屋檐则是层层精致的凸起,在此刻编织出细密的雨帘。

自从散兵将承重柱拆除之后,宣若总怕这个房子会在某一天倒塌,如果到时候雷神的设置的结界还在,他们将会无处可去。

为什么景色从未变化的借景之馆会下雨呢?她意识到了那逐渐倾倒的房屋。

“不好!”她高喊一声,直接一把拉住散兵,同时急忙向后撤了一大步。

突然,半个房屋骤然倾倒下来,在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块、灰尘四处飞溅,扬起一片尘土和瓦砾,烟尘弥漫。转瞬之间,半个屋子化为了一片废墟,只剩下另半边依旧挺立在原处,仿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屋子倒得太快,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散兵和宣若对视一眼,而后又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天空中的雨还在下,看来是房屋中有雷神设置的结界,房屋承重柱崩塌,结构松动导致结界不稳,因此外部世界的雨渗入到了借景之馆,才导致了天气的变化。

宣若张了张嘴,这么大一个家转眼就没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拆承重柱造人偶。

“结界松动了。”散兵看着原本雷电将军留下的印记,现在上面的花纹已经完全被破坏。

他激动地看着她,少年的眼睛亮得出奇:“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出去了?”

“……可以。”但是出去了之后他们没有地方住啊。

散兵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渴望了许久的自由如今近在眼前,自然激动不已。他一把拉过她的手,兴冲冲地冲出了结界,直接走到了外面。

外界的大雨下个不停,浇得人视野都模糊不清,两个人偶寸步难行,只好就近躲在一个屋檐下,静静地等待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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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木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大雨,他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本想继续睡觉,却瞥见屋檐下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这样的天气,不在自己家里待着,怎么跑到别人家屋檐下站着?

桂木立刻联想起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传闻,有些歹徒偏爱趁雨天团伙作案,雨幕可以遮盖声响,销毁行踪,还能掩盖气味。

他登时心如鼓擂,虽说他是个五大三粗、一顿可食两人饭量的汉子,想到此事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他随手抄起一个锄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想要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点苦头。

桂木站在两个人的身后,本想从后面偷袭,但恰好其中一个人回过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电闪雷鸣之间,他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脸色苍白不似常人,嘎吱嘎吱地扭转着自己的脑袋,木木地看着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啊!”桂木吓了一跳,连手中的锄头都扔了。

宣若看着眼前受了惊吓的人,慌忙摆了摆手,想解释她只是缺少润滑,雨天又让她的关节很涩,转得比较费劲而已。

她看清来人没有恶意,连忙上前解释道:“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在这里躲雨。”

桂木悬着的心松了一半,又看到两个人的容貌衣着皆是光鲜亮丽,想必是在此隐居的富贵人家,于是问道:“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是兄妹吗?你们的父母去哪——”

他看到了宣若伸出的手,手掌与小臂连接处有明显的球状关节,那是只有木偶戏中的木偶才有的东西。

而藏在少女身后的少年,虽然外表瑕疵较少女少许多,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他也并非常人,同样是人偶。

桂木的声音骤然顿住。

过大的信息量让他的脑袋都停转了,在原地消化了好久,潜意识里觉得眼前的两人偶本性并不坏,于是他说:“你们先进来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离开也行。”

宣若和散兵对视一眼,走进屋内。

桂木给两个人偶砌了壶茶,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差点忘了,你们能喝茶吧?”

“能的。”宣若连连点头,散兵也坐在一旁,模仿着她的姿势喝了一口。

茶水刚进到他的嘴里,他就被这苦涩的气息熏得皱了皱眉头,他瞪大眼睛看着宣若,看着她笑眯眯地将茶水咽了下去,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被迫咽了下去。

宣若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住宿的地方?我们的房子……因为大雨倒塌了,现在无处可去。”

桂木看着散兵模仿别人的举止,觉得他和眼前的少女都并非坏人,干脆一拍胸脯:“你们要是无处可去的话,住在我家的偏房就行,离这里不远,屋子也挺宽敞的,够你们两个住了。”

宣若连连道谢,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您可听闻有什么赚钱的门路?我们也不能日日都吃您的用您的,总要找点活干才是。”

桂木说:“这也得看你们会什么。”

宣若思索了一会儿:“我会一点医术,至于他……他的力气挺大的,还会做点木工。”比如说造人偶。

“会医术好啊!你可以在家中坐诊,给附近的工人们看看病什么的。”桂木说道,“至于力气大……”

他看了一眼散兵白净的细胳膊细腿,有些不可思议:“他力气大?”

宣若和散兵对视一眼,对方还一脸懵懂,于是她说:“你去把角落里那个米袋子提起来,让先生看看。”那个袋子里蓄了满满的米,就是桂木来了也要两只手一起提起来。

散兵点了点头,走到角落里,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就将袋子提了起来。

“哎呀,这可真奇了!”桂木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甚至有些内向的少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简直就跟话本子里的倾奇者一样,穿得好看,行为举止却很怪异,还有天生神力。

他拍了拍手:“那你就跟我去踏鞴砂里锻造吧!我在御舆长正大人手下工作,开得工钱还挺多的!你知道他吗?他是那里的目付,也就是二把手,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你引荐给他。”

听到这里,宣若拉着散兵的手,对他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桂木看着雨停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他们走进了踏鞴砂里去见御舆长正。

踏鞴砂是一座环形的天然岛屿,由高耸的群山从外向内包裹着,围拢着中央宏大的锻冶高炉。甫一进去,便能闻到道锻造独有的炉火气,炉子灼热的气息照亮了半个夜空,清脆的打铁声此起彼伏,象征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

御舆长正本人正在踏鞴砂监工,他有鬼族血统,又曾师承影向天狗,所以身材高大,脸上满是饱经岁月的皱纹。他平时不苟言笑,看向常人时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令人忍不住胆怯。

听桂木讲清了两个人偶的来历,御舆长正让他去告知丹羽一声,而后弯下腰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摆出和煦的姿态:“你可以在这里工作,但总归要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散兵垂下头来:“我不知道。”

“外面的人都叫你倾奇者,如果你没有名字的话,大家可能会一直这样称呼你。”

散兵抬起头来:“那就叫这个吧。”

御舆长正点了点头,又看向宣若:“你呢?”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少女比少年更具有常识,虽然穿着较为普通,但举止也没有那么怪异。

宣若随口一说:“叫我琴音吧。”

御舆长正看着两个容貌姣好的人偶,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脑袋:“好的,倾奇者、琴音,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

为了欢迎来了两个新朋友,踏鞴砂的夜晚举行了一场篝火晚会。

工人姐姐拉着宣若去采备新衣服,散兵则被迫留在了原处,被一群陌生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被他们推来搡去,像是一只流浪小猫骤然落入了人群,然后被一群人围着狂吸。

等到宣若回来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已经亲切地和散兵勾肩搭背起来,他的棕色短发利索地束在脑后,头上带着头巾,露出的刘海中有一抹挑染。

看到宣若回来了,他对她招了招手:“琴音是吧?你可算回来了,倾奇者都快坐不住了,刚才还说要去找你呢。”

对上宣若的目光,他笑了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丹羽,是这里的负责人。”

“倾奇者说自己对打铁很感兴趣,我看他力气又大,干活还仔细,不如明天就跟我学锻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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