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糖
李书妤明显烦躁,像小兽一样乱晃。
霍衍山压着声音道:“过来。”
他稍微用力,把人牵过来,先给她把跑乱的衣裳理好,再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先去外头等我。”
不重的力道,让发急的李书妤渐渐平复,只仰头揪着他不放。
“不许再进来,知道吗?”他戳在人脑袋上,没什么力气。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拽着他衣襟不放,对他看了又看。她虽没有心机,却十分清楚霍衍山不喜欢这地方,那就走啊!
霍衍山不走,李书妤只能不舍的转身,一步一回头的出去,最后不忘给他把门关上。
从头至尾没看李曜一眼。
聚贤阁是元后名声扫地的地方,李书妤为梅静云来过一次,却记不清。十岁的那年的回忆,就像被什么东西刻意堵住,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然,李书妤也不在意。
出去后没有椅凳,李书妤寻了石头爬上去,往嘴里塞了一块饴糖。甜滋滋的,她喜欢这个味道。
她的身后是茂密竹林,叶子簌簌落下,像下雨一样,李书妤伸手去接。等接够一捧,正要撒出去,却听里面“碰”的一声巨响。
“啊——”李曜的惨叫随之传来。
李书妤好奇看去,唯有紧闭的房门。
但很快,门开了,霍衍山从里面踏步而来。
他眼尾带着戾气,衣袖隐有血渍,走路过来步步生风,酒后的他带着肆意流淌的低迷,若是徐淮和樊青在,怕是要提醒众人不要靠近。
但李书妤却不知,她提着裙子,一下蹦下去,朝他跑去。
猝不及防,软绵绵的姑娘莽撞入怀,勾住他脖子仅有一瞬,就俏生生站好。
“你怎么这么慢呐!”
她穿着一身黄裙,跑的太快露出一截脖颈,她不知自己有多美。嘴撅着,伸手就抓他紧绷的手掌,抱怨写道:“我等你好久!”
其实没多久,只是她娇气。
这一瞬凌乱的李书妤和梅静云很像,看的霍衍山瞳孔微深,不愿说话。
“你怎么了?”李书妤察觉他的不对。
他轻抚她的长发,让自己清醒。
“李曜欺负你?”李书妤皱眉,问完松开他就往里冲,眼眶一下子红了。
霍衍山拦住她,“谁敢欺我?”李曜更不敢。
“可你不笑?”李书妤凑近他,皱眉细看,“一点也不笑,板着脸。”
以前他也不笑,可看着她的时还是有些温度的,不像现在没有情绪,冷冰冰的。李书妤不习惯,踮脚要看他,攀着他的肩膀,可惜霍衍山过于挺拔,她怎么也看不全。
霍衍山任由她闹,李书妤够不到,急的呼吸错乱,霍衍山低眸看她,就见小姑娘苦着脸望他,伸出两只细白的手臂。
她也不说话就巴巴的盯着你看,自己生的矮,又惯会理直气壮使唤人。
但霍衍山还是伸手,扶住她腰肢,把人托着往上撑。
李书妤总算跟他平视,双腿晃悠悠腾空,“你别凶巴巴看我,笑一笑嘛!”
她凉凉的手戳在男人两颊,按出一个笑的弧度。
霍衍山身子一僵,脸就显的更难看,没有想象中的微笑,李书妤有些失望。
她的心思简单,对着别人只有清冷疏离,对着他生动些,会笑、会气、会顽皮,甚至大胆的敢直接捧他脸。有时候霍衍山也好奇,她为何笃定他不气?
李书妤在怀里,忽然想起什么,在笼袖乱掏。
没一会儿再次仰头,一脸神秘凝他,带有一股独属于小兽的狡黠,在他尚没来得及阻止时,忽然伸手掌心覆在他嘴上,随着她指尖灵动推捏,一颗带着果香的东西入口。
霍衍山牙关一紧,又松开,任由它滑进嘴中。
“给你吃糖——”
小姑娘枕在他肩头,漂亮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你也要甜甜的,不要生气!”
“气多伤身,会老的快。”李书妤煞有其事比划,“就跟梅嬷嬷一样,头发都白掉。”
已有白发的霍衍山,“……”
他默不作声把人放下,先把甜腻的饴糖咬碎咽下去,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傻姑娘牵住。
“回家。”
两人离宫,聚贤阁却烛光骤亮,照破长夜。
李曜瘫坐在香案之下,目光至今盯着没入台面的香炉,就差一点……就差一点香炉就砸爆他的脑袋,李曜眼中惊恐。
许久,久到霍衍山留下的阴影尽散,李曜才开口,“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李曜半躺在地,“宣良妃。”
宋良雪听说李曜在聚贤阁,就知道不好,哪怕她不情愿也只能面带微笑,善解人意的过去。等到了聚贤阁,就看见李曜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陈旧的腰带。
“爱妃来了。”他笑着,那样温柔。
宋良雪及时隐去眼中厌恶,声音细软:“陛下!”
有人在后面熟捻的关上大门,她被堵在死路上,面对早已病变的皇帝。
“陛下万安。”宋良雪忍住心悸。
“去换上吧!朕等着你。”李曜稍显着急。
此时的他神采奕奕,一点看不见被酒色掏空,这是每次受刺激才有的征兆。李家父女三人都是怪胎,为父的心思病态,为子的铁索加身,为女的冷清哑巴,果真是报应!
宋良雪想着,愈发低眉顺眼:“是。”
她没有拒绝的权力,为了一双儿女,也不能拒绝。
宋良雪一步步走进去,殿后悬挂着一件华丽的锦衣,彩凤飞舞,祥云漫天,绯红的颜色一如雪中红梅,刺目耀眼。哪怕它的裙摆被人恶意撕毁,依然无法阻挡它曾经的辉煌。
宋良雪望着它,就像望向许多年前——
她躲在暗处,看见李曜为梅静云穿上它。
年轻的李曜面如冠玉,梅静云更是天人之姿。
帝王不顾尊容,亲吻着皇后的足,说出缱绻无边的话,“娘娘着此衣,恍若仙人在世。”
可就是这个仙人,被他亲自灌醉,用腰带绑住了双足,“对不住娘娘,朕也舍不得……可谁叫他爱你呢?”
那一刻宋良雪就看清了,李曜是疯子,一个敢于为权力“送妻予臣”的疯子。
卑鄙这一点,李曜至今未变,如今他不是又卖女保命了吗?
等宋良雪焕然一新出来,李曜的眼神一瞬狂热,宋良雪假意不知,若非为了即将到手的皇位,她甚至想杀了他。
“陛下,您今日为何见他?”
李曜此刻对她千依百顺,“试探他对平宁有无真心。”
“若他对平宁有一点真心,他日挥军南下就要受情缠绊,于朕更要手下留情。若无真心,顶着驸马的名头想要杀朕,也要看世人万千答不答应?”
晋朝以孝治国,几乎百年不变,驸马对别人是尊容,对霍衍山绝对是枷锁。
李曜很聪明,他还留了一个后手,对着这张刻意化作梅静云的面容,也没有隐瞒,“娘娘啊!你可给朕留了一双好儿女,待霍衍山离去,朕就放太子出来好不好?”
宋良雪瞳孔一缩,就听李曜继续道:“太子那般聪明,也许就是霍衍山的对手呢!这江山,能不丢还是不丢的好,当年朕也是没办法……太子恨朕,才关了他。”
宋良雪想说,您不止关了,更把他废了。
天之骄子的少年儿郎,被生父算计,断送一身武艺,困于深宫。如今李怀祈功力尽失,李曜就觉的不足为惧?
宋良雪想笑,但忍住了,“太子如今就不恨吗?”
“恨啊!”李曜随意道:“但他该知道,一个被母族遗弃,多年不理世事的皇子,想要重登太子位,唯有靠朕这个父皇。”
李曜抬起头,“朕不在乎他认不认朕,朕只在乎……能不能活命。”
自看到梅静云吊死的哀容,他一直怕死。
“太子起码不敢弑父。”
那边马车里,霍衍山也不说话。
李书妤凑过去,漂亮的眼睛聚光,把手放进他随意搭着的掌心,霍衍山恍若未觉。
李书妤不甘心又试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动作大,霍衍山只靠着车壁,一声不吭。
“你不牵我吗?”李书妤挠了挠他。
上辈子他喜欢牵她、抱她,可现在一动不动。
李书妤有些失望,恹恹的收手,却在离开的那一刻忽被人握住,他阖眼把不乖的人按住,“老实些,等我好了再闹!”
他声音低哑,说不清的克制,生怕再多说一句就流露出阴冷。
那样,她就该怕了!
李书妤果真很乖的呆着,只是没多久她又小心挪过去。
霍衍山张开眼叹息,“阿妤?”
李书妤自然回望,“我困了。”
霍衍山看她一眼,无奈张手,“过来。”
李书妤听话的过去,枕着他的肩膀,想了想还伸手环着他,把脸埋到他怀抱深处,别人觉的可怕的气息,在李书妤看来却安心的很。
霍衍山拿袖子把人脸盖住,“睡。”
李书妤是有些困,但没到睡觉的地步,她只是想陪着他,霍衍山想事,她就捞着袖子玩耍。
等到霍家,她还缩在霍衍山怀里。
“到家了。”她笑眼一弯。
霍衍山没好气敲在她头上,“那还不起来。”
李书妤捂着脑袋,没有一点恼意,霍衍山先转身下车。
李书妤紧随其后,朝他理直气壮的伸手,“你牵!”
“自己下。”他胳膊麻了。
霍衍山没伸手,奈何再纯真的姑娘想要靠近一个人,她也是无师自通的。
谁教霍衍山护着她,让她愿意靠近呢!
李书妤张手扑他,夜色很深,寻常人走路都要小心查看,她却直愣愣的用跳。
霍衍山眉心一跳,转身接住,呵斥:“摔你可莫哭。”
李书妤反歪头不解,“我怎么会摔了?”
她多怕疼,怎么会摔自己,因为他在,她才肆无忌惮。
被接住李书妤很高兴,理所当然赖着他,“你不牵没关系,我牵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