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咬
李怀祈面色白晢,凤目妖冶,到门口时眼底泛有的几分担忧,让蔡礼觉的他还活着。
“睡了吗?”他克制的问。
蔡礼颔首,“睡了。”
李怀祈松了口气,却听蔡礼叹息道:“虽是睡了,但王爷还是小心些,公主方才眼睛就没从门口移开过,一直记挂着您,心中有事又哪能睡的安稳。”
“我知道。”若非顾念李书妤,世间哪有李怀祈。
蔡礼守在门口,看着李怀祈消瘦的背影,不仅想起初遇他时——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一身红衣长剑破风直入,“孤乃太子,岂能躲于人后。”
那年他多骄傲,如今就有多好笑!
如今的李怀祈丝毫没了当年影子,他瘦削的胸膛明明藏着一颗冷透的心,偏要给里面人一方温暖,这大概是他活着唯一的力量吧!
别人都说是李怀祈救了公主,但蔡礼却觉的公主何尝不是救了李怀祈?
蔡礼复杂的看着兄妹两个,一言不发的守在门口。
李怀祈走进去,他的目光一直没从李书妤身上移开。
他记得,妹妹十岁那年也这样躺着,她不停发热,烧的神志不清,尚能开口的姑娘娇滴滴的拽着他,“哥哥,要娘——”
可李怀祈那里去给她找一个娘!那时的他甚至恨透了梅静云,要死便死为什么要这样对妹妹。
堂堂七尺男儿无助的抵着妹妹滚烫的额头,“阿妤乖,娘……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摸摸他脸上的泪,“阿妤也去,行不行?”
“傻阿妤,自然不行”少年李怀祈哽咽着,“她舍不得带走阿妤!你留在这儿陪哥哥好不好?”
不过十岁的孩子,不相信母亲的残忍,也舍不得哥哥,只绞着衣袖不说话,可怜又无助。
李怀祈软了心肠,“阿妤,你看雍华宫这么黑,哥哥一个人多可怜啊!”
他就是这样哄着、骗着,把了无生念的李书妤拽回了人间,哪怕后来人间化炼狱,他们无人所爱。
蔡礼曾问他:“王爷既恨这一切,何不毁之新建。”
可他说:“阿妤在,我怎能冒险。”
李怀祈可以不在乎生死,但李书妤必须平安幸福,他伸手轻轻抹去李书妤的汗,渐渐有了些笑意。
睡梦中的李书妤感觉有人看她,费力的要睁眼,李怀祈一惊,这才打断回忆,毫不犹豫转身,路过她那件雪白的狐裘,他眼神微变,妹妹的衣服为何有墨?
凭她公主之身,谁敢朝她泼墨?他不能久留,就把狐裘一并顺走,跟蔡礼交代:“她醒了,你进去守着!”
里面很快传来蔡礼劝说的声音,“没有的事,王爷不曾来过。”
“公主那是睡迷糊了,您看错了,赶紧歇着吧!”
李书妤应当不信,想要起来,蔡礼道:“公主还想吃药吗?不想吃就睡觉。”
里面这才安生下来,李怀祈枯瘦的身子靠在墙上。
朦胧的月色照在他身上,只见他被风吹动的双足,束着两条粗粗的铁链,链子的那头系在黑漆漆的石屋里。
“我总不能这样见你!”
李怀祈咬着牙,转身而去,好似走进的不是一个牢笼。
翌日,李书妤一睁开眼就看到她被墨染黑的狐裘,被人用洗不掉的石山墨画了一副墨兰图。
李书妤以前顽皮,喜欢爬上御案胡闹,弄脏了衣裙不敢告诉梅静云,哥哥就会边笑话她边用洗不掉的墨在她衣服上作画,这下李书妤如何不知,李怀祈来过。
蔡礼看着她出神,残忍的提醒道:“公主,您该走了。”
李书妤红着眼眶,宝贝似的抱着狐裘,一步一回头不舍的离去,她想没关系的,起码这次他们还活着。
她进宫一夜,醉于牡丹花下的李曜甚至不知道她回来过。
回到霍家,李书妤已经累的不行,裴隐护送她回院,边上看见的人都好奇的看她。
李书妤不在意,裴隐挎着剑坠在她身后,等进了正院恍惚间听到后头细声交谈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这夫人可是个狠人。”
裴隐蹙眉,看向前面面不改色的李书妤。
又有人道:“可不是嘛!据说是亲眼看着元后吊死,但凡她当时叫上一句,就不至于是个没娘的孩子。”
有人诧异,“我的个天,亲娘死了都不叫,这还算是个人吗?”
“你别说,想想当初她追着要回来的簪子,那可是从脑子里抠出来的,血淋淋的……还有还有,你们记得昨日正院为她,死了多少丫鬟婆子吗?她当时就看着,也不害怕,这就是个怪胎。”
“昨夜还被男人带出去一夜,说是去宫里,可去宫里怎么不住几天回来?”
“孤男寡女,彻夜未归,回来就躲着……”
带着挪揄龌龊的猜测,慢慢越来越离谱,裴隐眼睛一瞬凝起,拔出剑朝暗处飞身过去。
很快正院外头人仰马翻,众人围着裴隐砍成一片,喊打喊杀中李书妤静静的站着,她其实不大明白那些暗示,但她天生敏锐知道不是好话。
霍衍山大概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听说李书妤回来了,卫三弯着腰问:“主君,您可去看看夫人?”
霍衍山慢条斯理套上衣裳,“不急。”
卫三挠头,猜不透霍衍山的想法。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外头樊青突然跑进来,气来不及喘就道:“主君,不好了。”
霍衍山眉目一挑,脸上疤痕都带着兴奋,好像就等这一刻。
“怎么了?”
“夫人那边打起来了。”
话音刚落,卫三尚未明白是谁打起来,就见眼前一阵风过,霍衍山已经疾步而去,转眼不见了人影。
这头裴隐冷着脸,被一群恼羞成怒的人围着不见弱势,看似以一对多,实际上裴隐才是那个占上风的。
他剑法凌厉,不惧生死,敢于近身命搏,出手招式更是杀气腾腾。
霍衍山来时,先瞧见女子亭亭玉立的站着,毫发无伤。
卫三松了口气,埋怨樊青,“夫人不是好好的吗?”
“我说夫人那边打起来,又不是夫人打起来。”
霍衍山视线扫过他,樊青登时不敢嘘声。
霍衍山绕到后面,拉李书妤到身边低眸打量,李书妤回视一眼,压根不打算理他,两人站着观摩。
只是越观摩越兴起,他看着最后一个人被裴隐旋动的长剑划破,忽然松开手,解下蓝袍塞给李书妤,露出里面一身简便箭服。
李书妤愣愣的抱着,总觉得这幕异常熟悉,只是这次她把衣裳丢还给他。
霍衍山走了两步,又回头。
李书妤愤愤的回视,“不要拿。”
时至今日无人敢忤逆他,偏这小妻子敢瞪着眼睛拒绝他,霍衍山拧眉,“若不是你病着,看我不收拾你。”出门一趟愈发骄纵。
李书妤正气,他一开口就想起昨天的砚台,伸脚故意往他衣服踢了一脚,抬眼瞅他。
霍衍山眼泛诧异,指着她,“你再踢?”
李书妤又是一脚,霍衍山不语。
樊青卫三更大吃一惊,想上去又觉的不适合。
好在霍衍山瞪了一会,转身就走了,卫三过去守着李书妤,樊青就追上霍衍山,“主君,衣裳捡吗?”捡了估计也不会穿,被踩了两脚那不就跟踩他脸一样。
“不用,就让她踢。”
樊青不解,这难道不值得生气吗?
霍衍山走到人群中,当下拂开一个人,“滚!”
樊青:“……”对不起他错了,主君明明很暴戾。
霍家的人瞧见霍衍山,先是觉的被打趴下丢人,然后就是兴奋,相互搀扶着给霍衍山让出地方,不忘幸灾乐祸的瞪裴隐:你给我们等着,看主君不收拾你。
裴隐直接无视,瞧见霍衍山并没有畏惧,而是提剑狠厉而来。
霍衍山侧身,云淡风轻的接了一招,赤手空拳对上他的剑锋,李书妤皱眉看着,就见那边裴隐被霍衍山一掌拍开,倒下的裴隐浑身是伤,被霍衍山反手夺了长剑,架在脖颈。
李书妤拧眉,目不斜视的绕过霍家人,在所有人都愣住的时候忽一把推开他的长剑,“你不要动他。”
霍衍山对她的理解全靠猜,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懂,但李书妤的抗拒他看的明白,“你让开。”
李书妤朝他靠近一步,“我不。”
她不听话,人就站在剑侧,霍衍山伸手拉她竟没拉动,“你就这么怕我杀他?”
霍衍山也有些气,扬声就道:“樊青,把人给拽走。”
樊青哪敢自己去,赶忙让唤几个丫鬟去拽人。
李书妤被许多人围着,明显不愿意,胡乱拉扯间“啊”的一声尖叫,平时软糯糯的声音,充满排斥。
霍衍山掷了长剑,几步走过去,“行了,都别碰她。”
霍衍山心里憋着火,不让别人动自己反而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喉咙不想要了,这么用力喊?”
李书妤瞪他,倒是不动了。
霍衍山冷笑一声,当着满院子的人把人打横抱起,进了屋子。
外头人看着霍衍山冷硬的脸,愣是没一个敢跟上,门被霍衍山一脚揣上,整个屋子安安静静。
霍衍山甚至来不及去里面,直接把人放在桌子上坐着,他弯腰双臂把人困在其中。
“为何发脾气?”霍衍山捏过她的下巴。
两人四目相对,李书妤双脚孤零零的坠着。
生病的人唇没什么血色,张了张说不出一个字,霍衍山蹙眉掰开她嘴朝里看看,应是扯着嗓子喊过头疼的,“该,叫你乱发脾气。”
李书妤想推开他,奈何实力悬殊被压制,抬眸不甘示弱,“你昨天拿墨砸我。”
“昨天?”霍衍山会想起那砚台,“砸你身上了?砸哪儿了?”
“腿。”她指了指腿,露着娇气。
霍衍山看着她晃悠的腿,大概知道是擦着她腿过的,这丫头委屈了。
没人砸过她,霍衍山也不行。
“砸徐淮的,下次别往边上凑,因为这发脾气?”不接衣裳还上脚踩。
“不是,他们骂我,裴隐帮我,你还要打他,你不好。”李书妤捶他,被霍衍山按住手,“有事说事,先别动手。”
霍衍山轻道:“他们骂你什么?”
李书妤不想被冤枉,回忆着在他手背上写了一遍,霍衍山手撑在她腿边,几乎低头就能看到她撇着泛白的唇,直到李书妤写完,他脸色不好,淡道:“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李书妤仰头,“你不对。”
李书妤掰着手指算,“你砸我,不帮我,我病了还要吼我……”
李书妤数着愈发委屈,她都没被人吼过,李怀祈从来都是温润如玉,他上辈子也是温和说话,重来一次这人简直十恶不赦,她不想看到他,想跳下去找哥哥。
这是每个孩子的共性,但霍衍山手撑在两边,她动不了,果断一口咬在他的耳下两指,心里多委屈嘴上多用力,霍衍山想推开她易如反掌。
手搭在她肩上,羸弱的净剩骨头,自己咬人都发抖,可真是有出息。
等李书自己牙酸松了口,霍衍山默不作声伸手,给她擦干净嘴角,“咬够了?”
她也不理他,转身跳下去,怕他报复还知道跑,霍衍山面色不改也没计较,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走进去。
樊青正担心里面闹个天翻地覆,等了半晌却是静悄悄没声响,就在犹豫要不要让人退下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霍衍山从里面出来,脖子……
多了一个秀气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