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何时回

第十一章何时回

裴隐顿觉不好,指着开口的丫鬟,“你进去看看。”

那丫鬟也是胆大的,闻言带着对新主子的几分好奇,抬脚就进去了,这一进不打紧,瞬间就被震撼。

眼前的公主小小的一团绯红着脸,孤零零缩在床上,她发着热,人似乎不太清醒,睡梦中下意识嘴角动了动,像是要喊谁。

可公主哑巴,她能喊谁?

丫鬟看的一愣,回过神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赶忙转过身往外喊:“不好了,公主烧糊涂了。”

裴隐听见不好,拔脚去请大夫。

但李书妤与常人不同,她十岁那年心神受损,脑子重创,不生病还好,一生病就会牵连心脉,一般大夫很难看好。

“只是寻常风寒,喝了药就好。”

大夫稀里糊涂开了药,灌进去效果并不大,李书妤甚至躺在床上,全呛出来。

众人这才急了,这是公主,凤体岂容有碍。

裴隐没法,只能寻了梅嬷嬷,梅嬷嬷听了当场病中坐起,急道:“快入宫,去雍华宫寻蔡礼,唯他能诊公主的病。当年也是他把……把公主救过来的。”

梅嬷嬷很少提当年的事,因为不敢提。

她至今记得那个雪天,李怀祈风尘仆仆回来,踹开凤仪宫的殿门,就对上吊死梁上的娘娘,而公主被绑在凤榻边上,静静的看着,一双眼珠子一动不动。

整整两日,对着一具吊死的尸体,年仅十岁粉雕玉琢的公主,失去了往日所有灵气,哪怕被嫡亲的哥哥抱着也不动不哭。

她不说话,也不吃饭,心无生念的人每一瞬都流失生命,御医更跪了一地,束手无策。

关键时刻,是蔡礼救了公主。

蔡礼是李怀祈战场救的,只认李怀祈,哪怕雍华宫被铸以铁索,他愣是不愿离去。所以李书妤每次生病,只能去雍华宫。

梅嬷嬷想跟着去,只是她尚且病重,无法下地,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入宫找太子,去救公主啊!”

她甚至忘了,李怀祈是被废的太子,这样的称呼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梅嬷嬷像护着幼崽的母鸡,吼着让裴隐进宫,裴隐也顿时反应过来,一刻不停的出去。

霍家的军防不比宫里差,出门必得霍衍山允许,裴隐就先让人扶李书妤,去了书房。

好在喝了药李书妤有些神智,知道自己不大好,乖乖让人扶着。

他们来的不凑巧,霍衍山昨夜心情不好,跟人谈事熬了一夜,此时正是徐淮被遣出来办事的时候,徐淮看见李书妤的时,她正被人裹在冬天穿的狐裘里,雪白的皮毛中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

他皱眉,“主君忙的很,没什么急事不要打扰。”

霍衍山确有是急事,他们在晋阳城逗留了近十日,加上路途整整一月,凉州地处北边要塞,南有李曜手下少有的良臣盛家,北有草原辽国,都想趁着霍衍山不在下手,昨夜战报送的十万火急。

对于这个“不重要”的公主,哪里有空见!

但徐淮说是徐淮说,李书妤只是费力望着他,想起昨日那婆子临死前未说尽的话。

霍家有鬼,会是徐淮吗?

她是哑巴,不是聋子,心思过于干净的人,看人一般很准,徐淮对她有敌意。

“你还不走?”徐淮看着她问。

李书妤精神不佳,错过他往里,不喜欢她的人都当空气。

徐淮见她不听,也是恼怒,“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叫主君开门。”

李书妤不理他,朝裴隐抬手。

一直戒备看着徐淮的裴隐就颔首,往前让人通报,“公主病了,要回宫诊治,劳烦通报一声。”

守门的就是李书妤送糕点那天遇见的人,叫卫三的,闻言有些担忧,“生病应该找大夫,进宫不是浪费时间吗?”

裴隐只能大概解释,李书妤的病外面的大夫看不来。

霍衍山熬了一夜头痛欲裂,正和人说到重要的地方,忽听外头喧哗一阵,吵的愈发暴躁。樊青知道霍衍山听不得吵,会心烦失控,但霍衍山不开口他也不好压过霍衍山说,只能看着霍衍山“哐当”一声开了窗,隔着窗往外丢下一个砚台。

“吵甚?还不滚。”

他带着韫恼的声音传出,吓住了众人,徐淮当场想窜,后来硬生生站住,主君叫他滚他看完滚。

卫三本来手搁在门上,准备敲,此时不知该不该进去禀报。

至于裴隐,他转身一看,登时神色一变,赶回李书妤边上,“公主,您没事吧?”

好巧不巧,霍衍山的砚台砸在李书妤脚边,乌黑的墨水在青石板上溅落,滴在李书妤干净的狐裘下摆。

女子眼眸澄净如水,静看许久,愣愣仰头望向窗边。

只是没等她看清,就被不断闪烁的阳光晃眼,烧了一夜的脑袋昏昏沉沉愈发沉闷。

裴隐看出她的难受,正要往前,李书妤身子一斜,想伸手抓人。

“夫人,主君只是太忙了,昨夜和诸位大人谈事,一夜未眠。”卫三挺尴尬的,向她请罪,“他应该是砸徐淮的,不是针对你。”

可半天没动静,卫三大着胆子看一眼,这才发现夫人晕了过去。

就连方才幸灾乐祸的徐淮都有些诧异,“怎么晕了?”

李书妤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嗡嗡嗡没完,她更加难受,风一吹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裴隐要扶她。

陌生的气息被她一下推开,这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李书妤自有戒备。

“公主,我是裴隐,您身子可能不好,我带您回宫找王爷可好?”

李书妤蹙眉,似乎听见熟悉的人,这次没再打人。

霍衍山的书房不允许丫鬟进来,裴隐犹豫着,只能先动手把李书妤扶出去,再交给丫鬟。较于失礼而言,李书妤的身体更重要。

裴隐把人搀起来,隔着厚重的狐裘扶着她往外走。

徐淮忍了又忍,最后对着两人的背影嘟囔了一句。“不知廉耻,哼。”说完到底也没阻止,自顾走了。

霍衍山本是捂着头,头疼欲裂间似听见有人叫“公主”“夫人”,他不耐烦的抬眸,顺着窗户看去,就见她被人搀着,虚浮着脚步靠在人肩头。

搀她的,是个年轻的男子。

若没记错,就是那个“只认她”的侍卫,好像叫……叫裴隐。

他一般不记没用的人,却不知为何“裴隐”两字留在脑中。

霍衍山的眼神定在他们身上,手握着没动,边上的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不是夫人吗?怎么被男人扶着?”

霍衍山手指动了动,扭头看着说话的人。

这人顿时失声,缩了下脖子。

外头人渐渐远了,后面再有人禀报,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太好奇了?

好在樊青也看出来了,只把重要的一说,提议同样熬了一夜的大人们回去休息,众人皆看向霍衍山,霍衍山竟没拦着。

等人离去,他才捂着突突直跳的脑袋,在窗边坐了片刻,走到门口,问:“她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克制着什么马上要溢出来的情绪。

卫三思索一瞬,大概知道他是问夫人,一五一十的说了。

说到夫人烧了一夜,无人发现,卫三明显听到骨头咯吱一声脆响,但停下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霍衍山抬眸,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继续。”

卫三就接着说:“裴侍卫说夫人脑子有伤,一般大夫医不了,要带进宫。”

说完了,也没人应,卫三不知他作何感想,只能站着不动。

过了许久,卫三晃如做梦般,听到一声近乎没有的低问——

“她何时回?”

……

李书妤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她又一次昏迷着进了这个铁笼。

外头春意盎然,她却只看见翠绿的藤曼死缠着铁柱,铺成一面美丽却让人窒息的墙。边上有淡淡的墨香,笔尖书些的声音缓缓入耳,熟悉的让李书妤睫羽微颤。

她记忆中,李怀祈总这样守着她睡觉,下意识的她费力看过去……

却是意料之中又让她颇为失望的人。

那人穿着深蓝色陈旧的外袍,半百的发间依稀有几分仙风道骨,瞧见她醒,走过来探探上她额头。

他大概是第一个敢直接上手,探公主头的大夫,李书妤脖子一缩,强忍着没动。

“退烧了,明日就没事了。”蔡礼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因此笑上几分。

这么多年,李书妤就没见他笑过,她甚至害怕他……

蔡礼收了手,瞧见小姑娘一直往外看,等李书妤看完,他才取出一粒乌黑的药丸,“公主,把药吃了。”

李书妤接过去,却没吃,“我哥哥呢?”

蔡礼一愣,她竟愿意跟他沟通。

这个认知让蔡礼喉咙一阵酸涩,云淡风轻道:“王爷忙,公主莫叫他徒增烦恼。”

李书妤就当着他的面吃了药,然后盯着门口巴巴的看。

初春的风是温柔的,加上躺在自家哥哥的地方,心安之下她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雍华宫没有宫娥内监,蔡礼这个年纪守着她是唯一合适的人,他一直看着医书,等人睡熟了这才敢站起来,习惯性的查看她一番,这才走到门口,“咳咳。”

没有点灯的凄凉宫殿,到了夜里一片漆黑。

两声轻咳之后,就在李书妤这间屋子边上,慢慢有巨石摩挲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熟悉的铁链“哗啦”。

没过多久,一身白衣,墨发披肩的男子从黑暗中走来。

正是李怀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