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婚
霜华宫头一回这么热闹,所有人都围着李书妤,这些人她不认识也没必要理。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是哑巴嘛!
李书妤昨夜没睡好,被人按在镜子前没一会儿就撑不住,眼神渐渐迷糊。她自己坐着闭上眼,任由宫人装扮,繁复珠钗簪在发间,大红喜服穿在她姣好的身躯,有着十六岁独有的美好。
梅嬷嬷撑着昏昏欲睡的女孩,等一切就绪,这才提醒,“公主,该起身辞别帝后了。”
晨光照在她的面颊,那双纯净的眼睛睁开,茫然一闪而过。
盛装没有夺去姑娘任何光彩,懵懂反而成了另一种惊艳。
众人屏气凝神,无法想象这就是前面那个寡淡木然的公主,又或许……她们一开始就错了。
平宁公主之色,当数生香之最。
李书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没多余的想法,十分自然的把手伸给梅嬷嬷,手中拿起织金象牙团扇一遮,却不是去李曜的龙泉宫。
有人忍不住提醒,“公主,您走错地方了?”
李书妤停下,转身看她一眼,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清楚表达出:“我没错。”
那一刻,她们忽从李书妤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喜着红衣却毁于红衣,也曾被李曜捧在手心。
公主毕竟是公主,哪怕不受宠一身尊贵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人不敢阻拦。
于是,在她成婚的这天直接去了亡后的凤仪宫。
李书妤站在她出生的地方,似乎看见回忆里梅静云还年轻,笑而温柔的抱着她。
不远处的书房传来李曜的声音,“阿祈腰挺直,提笔稳,下笔沉。”
李书妤站了许久,最后朝着这地方三拜。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人皆有情,就在她难过的时候,有人按在她的肩膀上,李书妤仰头,就见李怀祈站在身后,笑着拧她鼻子,“要嫁人了还哭?不怕妆花。”
听着哥哥刻意压抑的嗓音,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人扑到他怀里。
“哥哥——”
李怀祈接住她,忙不迭失的哄:“阿妤不哭,哥哥送你出嫁,他们不要你,我们也不稀罕他们。”
“恩……”不稀罕。
李怀祈背着她走,耳畔锣鼓响亮,盖住了他脚腕深藏的铁链,即便是长期被困的凤凰,也要用肩膀给妹妹守护,李书妤被他背到辇车,很快离开了这座皇宫。
宫门很快到了,轿撵落地,随之有人用手磕窗。
“下来!”
——是霍衍山。
亲迎这事许多人都不会亲自来,让兄弟或亲近之人接亲即可,更何况霍衍山佣兵多万,地位斐然,没曾想他来了。
梅嬷嬷跟过元后,也算见过许多大场面,诧异过后马上往前,“公主,驸马来接你了,可以起身了。”
团扇之后李书妤抬眸,正对上伫立的男人,下意识浅浅一笑。
世人爱美,霍衍山也不免俗,看见她明显感觉自己心脏加快,仅有一瞬。
李书妤是不大记事的人,不刻意想很容易忘记不快,如今被他看着不由自主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我昨晚梦见你了,虽然我不大记得梦是什么,但我知道是你。”
她歪着头,像孩子一样跟他分享。
霍衍山啧了一下,捏着她要垂落的团扇,往上提了提,“你不觉得傻吗?”
李书妤一愣,对上他深邃的眼,“我不懂手语。”
“……”是哦!
“可比划完了?”他问。
李书妤点头。
霍衍山看她一眼,转身而去,“那就走吧!”
她抓着团扇,听话的跟上。
因为李书妤是哑巴,为防止她走丢,梅嬷嬷给她常年挂着铃铛,走哪儿响哪儿。成婚的腰坠自有品阶,梅嬷嬷就把铃铛改成了发坠,此时叮铃铃传到霍衍山耳中,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没放慢脚步,李书妤跟不上,悄悄揪住他垂下的袖子。
霍衍山衣袖未动,似笑非笑瞥她一眼,“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吗?”
李书妤隔着团扇望他,“知道呀!”
“哦!”他漫不经心问:“什么关系?”
李书妤几乎没有犹豫,指指两人的衣裳,娇俏带笑。
这姑娘爱笑霍衍山知道,但这一次她的笑就像沁了蜜一样,“是夫妻。”
霍衍山停下来。
李书妤个头娇小,即使团扇遮挡,他想窥视一样毫不费力,居高临下审视着这张丽雪红妆,不得不说她的美丽与单纯取悦了他。
这就像一张白纸,尚未染墨,如何涂鸦都是他说了算,她根本不懂。如果他去循循善诱,待来日她知晓恩仇,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厌恶他、害怕他,还是像现在一样愿意牵着他?这真是叫人期待且有趣的一件事!
霍衍山十分赞同的拍拍她的头,“你说的都对,是夫妻。”
“我们是世间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你可莫忘了。”
他表情有些……坏。
李书妤仿佛听见他笑,仔细看又没有,“恩,我不忘。”
“真乖!”他眉尾上调,说完竟是牵着她的手并肩往前走。
男人掌心粗粝,力道极重,她想松些就手上一挣,霍衍山侧眸低“恩”一声,警告味十足。
“小丫头,夫妻都是要牵着走的哦!你再动一个试试?”
他笑着说,李书妤却觉危险。
但看着他的脸,奇怪的没有害怕,鼓着腮帮子抠他,“可是,你牵太紧我疼。”
“那你就用力抠,让我跟你一起好了。”霍衍山把人扯过来,低沉道:“你能让我跟你疼,但别妄想我松手。”
李书妤只能松了力,“知道了。”
两人往前走,她忍不住四处打量,这些都是她霜华宫没见过的繁华,来往的百姓,趣味的小摊,就连路上奔跑的孩童都带着真心的笑容。
“好看吗?”
李书妤下意识点头,“好看。”
霍衍山语气嘲讽,“可你知道晋阳之外,又是怎样吗?”
李书妤看着他,摇头。
“你会知道的。”
说完便不欲多说,李书妤接着四处好奇,看着看着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人。
李书妤以为看错了,多看了两眼。
就见不远处的宫墙,垂柳并排,白衣少年伫在那儿,一如记忆中某一刻,隔着人海两人对视。
——是梅允白。
瞬间,李书妤似回到被一箭穿心的时候,瘆的往霍衍山靠近。
霍衍山瞥她一眼,“这么粘人?”
李书妤没理。
好在很快到了霍家车轿前面,等她进去坐好,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人潮攒动的街道之上,白衣少年果真跟着他们。他好像看见她了,当即拂开人群,跌跌撞撞朝着她跑。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少年特有的哀伤传来,“阿妤……”
李书妤蹙眉,一手放下帷帘,闭上眼睛。
接下去倒很顺利,这边拜堂成亲皇宫却一片寂寥。
今日李曜早早起身,等着人来拜见,却什么也没有等到,而那边甬道上的李怀祈,望着妹妹离开的方向,久久未言。
他十岁受封太子,八年稳坐东宫,战场之上见过森森白骨,后来历经世间惨痛,却从未有过一刻这样难受。他的妹妹走了,被他送往一份不明的未来。
侍卫江召问:“王爷,您明明舍不得,为何要应?公主也还小啊!”凭王爷的本事,留下公主绰绰有余。
“为何不应,”李怀祈眼中晦暗,“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转身踏风而去,长袍拂动,露出脚腕生出铁锈的链子,“她的一生,总不能困于一城。”
晋阳城,他已经走不出去了,但他得把她送出去啊!
李怀祈闭眼,“若注定为她选上一生,我希望是强大的一生,霍衍山……很强。”
六年前,谁能想到一个被踩到泥里的人,凭着一股怨恨再起,雄霸一方。他的志气不允许他对一个姑娘用强,嫁给他李书妤的日子也许不会很好,但也不会被亏待,来日兵起,无论谁赢李书妤都能保下一命。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这场婚礼虽非霍衍山所喜,却办的盛大,晋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大家平日不敢靠近,仗着成婚也有壮着胆子过来敬酒的。
霍衍山来者不拒,可是愁怀了徐淮。
“再这么喝下去,怕是要出事。”霍衍山的侍卫樊青抱怨。
边上的徐淮想起霍衍山的怪病,也急,“我知道,但谁敢劝?”
樊青叹息,无奈道:“不敢,都要命!”
霍衍山是酒疯子,这多少也和灭门有关,每每醉后他都不大控制的住自己。
徐淮冷哼一声,“反正不是我们倒霉,后院不是现成的吗?”
樊青并不同意,“你们一个个,都拎不清,她有什么错。”
“她姓李,就是错。”
霍衍山喝的有些多,等身边最后一个人离开,他仍不停的喝,魔怔一般。
这时梅允白走来,“霍大人,我敬您。”
世家贵族养出来的公子,哪怕忌惮表面也不卑不亢。
霍衍山捂着眼没有说话,他觉的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又想不起来很头疼。
“我姓梅,名唤允白。”梅允白自报家门。
“梅?”霍衍山闻言松了手。
梅允白目光有些复杂,和他桌上的酒盅一碰,“我敬您。”
他似乎不善喝酒,一杯下去脸就红了,又固执的喝第二杯,第三杯,辣的脖子青筋鼓起,又忍着自持风度,“请您好好待她。”
霍衍山剑眉微皱,手里的酒瞬间没了味道。
“她年纪小许多不懂,这么些年家不成家,病了也哑了,就算赎罪也轮不到她不是。”
梅允白情绪有些不对,好在理智尚存,“我和阿祈就一个妹妹。”
说着把酒杯按在桌子上,和霍衍山行礼,“所以,请您好好待阿妤,来日若用得到我,您开口。”
“阿,妤?”霍衍山喃喃一句,瞬间想起了这声音哪里听过了。
他捻着手指,看着面前折腰的少年儿郎,感觉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虽不致命却勾起他心里蛰伏的野兽,凝眸带着一丝厌恶,“滚。”
他从始至终没有动怒,脸上堪称温和,声音却莫名愤怒,那边闻声而来的樊青当即拽梅允白。
“主君,我这就清理。”
梅允白隔开樊青,蹙眉道:“我自己走。”
霍衍山最后道:“她如何,与你何干?若没记错,梅家似乎和他们兄妹断了关系,这声妹妹从何谈起。”
梅允白脸色一白,被他穿透的目光看着,被戳中了最阴暗的心思,几乎落荒而逃。
等他走后,霍衍山嫌弃的拂落被梅允白碰过的杯子,“真脏。”
他站起来,情绪不大对,“徐,淮。”
徐淮便知他是生气了。
“梅家、李书妤,去查。”
说完揉着发涨的脑袋,朝后院走去,眼底更是一片腥红。
……这样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