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车子缓缓停下。
车里的气氛愈发安静,安瑶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在此刻放大了数倍。
尴尬、窘迫、紧张、害怕……数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时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漫长过。更可怕的是,邵怀瑾还捏着她的下巴没有放开,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安瑶好不容易浮现出点点红晕的脸,又慢慢地变得苍白,身体轻颤。她怕下一刻,邵怀瑾会捏碎她的下巴骨。
大概是太害怕,她好像出现了幻觉,邵怀瑾的指腹似乎短暂地轻抚了两下她的脸。
安瑶没敢动,放轻了呼吸。
酒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忍着害怕声音颤颤巍巍地提醒:“邵、邵叔叔,你能不能放开我?”
车子重新启动。
就在安瑶吓得牙齿轻微打颤时,邵怀瑾松开了手。她下意识就往旁边挪两下,想到什么后又硬生生地停下。
车子里的气氛太安静,这是两人第二次单独在一起。
安瑶心脏“扑通”、“扑通”的,慌乱之下想到刚才在酒楼门口时邵怀瑾说的话。
她脑子一乱,话不经过脑袋就说了出来:“你养猫了呀。猫,嗯其实猫猫挺可爱的也很乖,我很喜欢猫猫的,也想养呢。”
话说完,安瑶恨不得咬断舌头,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呀?
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一会,没听到邵怀瑾说话,却突然听到了轻笑声。
安瑶:?
那笑声就在耳边,不可能是司机发出来的,更不会是她自己。
那就是……邵怀瑾。
安瑶一愣,怎么可能呢?她余光偷偷瞥向他的方向,结果发现他正闭眼小憩。
果然不是他,肯定是自己的错觉,刚才压根就没有人笑。
接下来的路程。
安瑶精神一直都高度警惕,怕邵怀瑾突然开口说话。
直到车子停在她租住的小区楼下,对方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安瑶低着头,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打开车门,一路小跑着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邵怀瑾收回目光。口袋的手机振动两下,他拿起接通。
“邵董,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
…
回到家。
安瑶把打包回来的菜放进冰箱里,倒了一杯温开水小口小口抿着,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
想到刚才和邵怀瑾同在一辆车里,她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幸好,这次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
安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喝完杯里的开水,她进卧室拿起睡衣洗漱。
…
安瑶涂抹沐浴露时,无意间看见右手手臂上的一小块疤痕。
疤痕很浅,不仔细看的话不会发现。想到以前的事,她愣了好一会才打开花洒。
…
十点,安瑶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程鑫还是没给她发消息。
失落在心头蔓延开来,她想了想发了消息过去。
【“公司的事情忙完了吗?”】
安瑶不停刷着手机,等了接近五分钟程鑫都没回复。
她又发过去消息。
【“还没忙完吗?事情很严重吗?”】
半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等到回复。
安瑶放下手机,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渐渐地,她眼皮耷拉下来,呼吸逐渐平稳。而今晚,她罕见地梦见了一年前的事。
……
安瑶被接回安家时,整个人依然没有真实感,每分每秒都像踩在云端上。
在过去的十九年里,她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单调得仿佛早已制定好的程序,每天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唯二两件影响她人生的大事,一是十五岁那年,妈妈车祸离世,二是十九岁时爸爸因为太思念妈妈,留下遗书自杀。
而那封遗书明明白白地说,她是京市豪门安家现任董事长安克礼的女儿,弟弟已经长大了她应该去找亲生父亲。
没等她从双重打击中整理好情绪,奶奶和叔叔一家就上门大闹,想抢走市区的房子。
他们天天都堵在小区楼下,安瑶办完爸爸的后事,私底下找中介把房子卖了,拿上钱带着弟弟上京市租房子生活。
她没打算去安家认亲,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弟弟。在她心里,她的爸爸只有一个。
可是她没想到,爸爸自杀前联系了安克礼。她回到京市不到三天,安家的老管家就找上门要求做亲子鉴定。
亲子鉴定的报告出来,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安克礼的确是她的亲生父亲。
当年,妈妈是安克礼的生活秘书。
安克礼第一任妻子离世两年后,妈妈和安克礼在一起。不到半年安克礼和现任妻子联姻,两人随即分手。
“喂,你,那个小三的女儿!”
安家很大,安瑶饭后逛了会就迷路了,经过别墅的小花园时被人用小石头砸了两下。
她停下脚步。
花园的凉亭里,站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十岁小男孩,他们是安克礼和现任妻子的儿子。
“哼,小三的女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家就是想抢我们的钱!”
安瑶气得涨红了脸,语气郑重又严肃道:“我妈妈不是小三,我也不会抢你们的钱。”
“反正你妈妈在工作时勾引老板还未婚先孕,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
两人冲着安瑶做鬼脸,嘻嘻哈哈地转身跑开。
安瑶站在原地,气得眼眶泛红双手紧握。
安家的人和事都让她不喜欢和排斥,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而冷冰冰的。
安瑶性子本就安静腼腆,被接回安家后更加不爱说话,每天回安家都有各种各样严格的礼仪课程等着她。
久而久之,她变得沉默不语,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京市上层圈子里关于她的事都是不好的传言。
安克礼大概也对她失望透顶,取消了所有的礼仪课程,不再执着于“改造”她。
安瑶松了一口气,只是后来的事情告诉她这口气松得太早。
安克礼没有强制她参加五花八门的礼仪课,却开始频繁带着她出席各种各样的私人宴会,说她是安家的二小姐,要把她介绍给圈子里的人。
每次参加宴会,安瑶总有种自己是商品任人挑选的错觉,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让她极度不适。
这天,是她被接回安家的第42天。
昨天晚上,安克礼眉眼间隐隐挂着兴奋,语气温和地说今天要带她出席一个非常重要的宴会。
一大早,安家专用的化妆和造型团队就过来了。整整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安克礼才满意她的打扮。
安瑶觉得很别扭。
她平时都是淡妆,今天的妆容却偏重,黑直的长发弄成了卷发,让她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身上穿的礼服也不喜欢。
虽然是长款礼服,但是背部的设计直接镂空,露出大片的肌肤。
…
车子停在一座私人庄园前。
这里已经停了不少豪车,不时有人从车里下来。
安瑶跟在安克礼身边,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小许总,恭喜,恭喜啊。”
安克礼上前,语气十分热络。
这段时间的短暂相处,安瑶对安克礼的印象是沉稳,不苟言笑,从没见过他像此刻这样热情。
安瑶好奇地看向他口中的小许总,看着是个三十来岁出头的年轻人。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安瑶被带进庄园里。
“这里是许家的私人庄园,刚才的人是许正枫,今天是他的订婚宴会。”安克礼沉声道,“等会过来的宾客都是很重要的人物,你……”
他语气顿了几秒,才说:“跟在我身边。”
安瑶乖乖地点头。
宾客越来越多,安瑶的笑容越来越僵。今天宴会的人,和这些天她参加其他宴会时遇到的人一样,看她的目光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瑶瑶,来和莫总打个招呼。”
安克礼转身,让安瑶上前。
安瑶看了莫总一眼,就被他的眼神恶心到有点反胃。
她努力挤出笑容,“莫爷爷您好。”
气氛安静了一瞬。
周围的人立即打圆场,安克礼也叹气道:“她从小在小地方长大,礼仪方面还有很多欠缺,莫总勿怪。”
被称作莫总的男人笑道:“哪里哪里,小姑娘年纪小,慢慢教就好了嘛。”
一群人笑起来,转而说起了其他事。
有人问:“邵董会不会来?”
安克礼眼神微动。
“肯定来啊,许正枫和邵董关系好着呢,他能顺利继承许氏集团,也是因为在邵董面前说得上话。”
几人刚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有喧闹声。
“邵董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声,于是基本所有宾客都往同一个方向走。
安瑶也被安克礼带了过去。
那些宾客都聚在一起,脸上的神态是安瑶从没见过的恭维。
安克礼也一样。
此刻,安克礼已经带着安瑶走进人群中间。
他站在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面前,神态几近卑微,说话的语气更是谄媚。
安瑶怔住。
从见面就开始,安克礼在她面前都是高姿态。
安瑶愣神间,腰上突然一疼整个人被推得往前,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她吓得抬手胡乱抓两下,不知道抓到了谁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还好,还好,还好没有当众摔倒,不然就太丢脸了。
安瑶紧抓着对方手臂上的衣服,这会还觉得后怕,一时没注意到气氛已经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再说话。
安克礼脸上的表情僵住,沉着脸低声道:“瑶瑶,赶紧松手。”
安瑶抬头,之后脑袋有刹那的空白。真好看,她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是真人吗?
“瑶、瑶,松手!”
安瑶反应过来,红着脸松手:“对不起,谢谢。”
安克礼抓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把她拽到身后。
这时,安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刚刚满脸热情说着话的人都安静下来,表情很奇怪。
安克礼微弯着腰,口中不停地说着抱歉的话。
安瑶愣愣地看着男人。
他左手手臂上的衣服起了褶皱,是被她抓出来的。男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气质出众儒雅,眼神也很温和。
安瑶想起刚才他看向自己时,眼神也是淡淡的。
这些天,她参加过那么多的宴会,被很多让人不舒服的眼神注视过。眼前的男人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温和有礼,给她留下的观感极好。
她想,这人看着就是脾气很好的人呢。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安瑶和安克礼站在人群边上。
安克礼想到刚才的事情,惊出了身冷汗。
他擦两下额头,冷声道:“你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不要乱跑得罪了人。”
安瑶低着头,闷声道:“好。”
安克礼说完就离开了,安瑶也没在原地待着。
她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抬手揉着腰。
刚才分明是有人故意推了她一把,想看她摔倒出丑。会是谁呢?她也没得罪什么人呀。
安瑶想不通,原本想把这件事告诉安克礼,可是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算了。
安瑶安安静静地站了半个多小时,觉得肚子饿了才离开,去宴会大厅吃了点东西。
她紧记着安克礼的话,吃了五六分饱就赶紧离开。
…
这座庄园比安家还要大,地形更复杂。
安瑶转了两圈,果不其然迷路了。
她选定一个方向,越走越安静。走了大约七八分钟,终于看见一个亭子。
亭子里摆放着桌子和椅子,还有精致的小点心和茶具。
安瑶看了看,没见到有人。
“请问有人吗?”
没人回答。
她走了那么久脚也累了,拉开椅子坐下去。
安瑶弯腰揉着酸痛的小腿,脚踝处被高跟鞋磨破了皮,轻碰一下都疼。
想到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日子,她心情很低落。不喜欢,真的好讨厌这种生活。
“邵董,这是新的衣服。”
隐隐听见有人说话,安瑶立即站起来转过身,看见来人后心里一松。
是他,那个性格很好的男人。
安瑶脸上露出笑容,“您好。”
张正看见出现的女人,低声道:“邵董,我立即让她离开。”
邵怀瑾抬手制止。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拿出袋子里新的西装穿上。
“扔了。”
张正:“好的,邵董。”
他拿着衣服离开。
片刻后,这里只剩下两人。
安瑶从邵怀瑾让助理把脱下的西装扔掉时,脸上就闪过疑惑。
那件衣服看着好好的呀,为什么要扔掉?只是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事。
邵怀瑾走进亭子里坐下,她随即闻到很大的酒味。
安瑶对他第一印象很好。
见他闭着眼在按揉太阳穴,心想他肯定是喝太多酒所以头疼了。
安瑶道:“要我去给你拿醒酒汤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自己就是因为迷路才到这里的,怎么回去拿醒酒汤?
邵怀瑾动作停住,睁开眼。
安瑶脸上浮现尴尬。
邵怀瑾看了眼她的脸,目光往下落在她的手上。手腕纤细,十根手指头也细弱得能轻而易举被折断。
他开口:“你过来。”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安瑶觉得窘迫,习惯性地听从他的话走了过去,“我其实是迷……”
她话没说完,手腕就被人捏住用力往前拽。
安瑶根本没站稳,脚一崴直接跪倒在邵怀瑾面前,膝盖重重地磕到地上,发出“咚”的响声。
疼痛瞬间涌了上来,她疼得唇都白了,愣愣地抬头。
邵怀瑾正低头,两人的目光对上。
和刚才温和的眼神不同,他此刻的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冷漠。
安瑶吓得身体发抖,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