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也能看到郑然的脸通红,眼里还透露出一丝不敢置信、沮丧和羞愧,最后光荣晋升为一代蒸汽机,站直了开始冒气,“嫂子好！！”
“……”
傻逼。
习惯是真的可怕，起初江淼听到有人喊他小姐姐的时候还会想把对方的脑袋摁在地上打爆，但是到现在这一步除了翻个白眼心底骂一句脏话,已经没有更多余的反应了。
江淼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侧身让开，“进来吧，家里没有另外的拖鞋，不过刚拖完地。”
郑然走进玄关下意识地望了一圈客厅,闻言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可以脱鞋进来,正好穿着袜子呢,不会弄脏脚的。”
江淼：“……”
我怕你脚臭弄脏地板好吗。
郑然咯吱窝下夹着一个公文包，走进来一看，发现整个家的装修非常简约，完全是那种拎包入住的欧式极简风格。他之前搬家请装修时也有考虑过欧式极简，但是了解过后他发现,这种风格在照片里看来很有意境，如果真的挪到自己家里，不免会有一种性冷淡的、酒店风格。
没有归属感。
段含原本的装修应该就是如此，但是奇怪的是,虽然整体看起来是冷淡的色调，但是又有无数的小细节充斥着填在里面，比如茶几底下露出的小恐龙玩偶尾巴，灰色沙发上揉成一团的耳机线，还有各式各样寻常家里都会用到的小物件。
两种不同风格的东西融合在一起，看上去格格不入，但是又莫名地有种对冲的和谐。
“来了？”段含正在摆放碗筷，抬头看了他一眼，“想喝点什么？饮料、酒还是茶？”
“都可以，不知道有没有可乐？没有的话我喝白开水也行的。”
说完，郑然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到段含身上，望见他们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菜，这才回过神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吃饭了？”
江淼哼了一声，满脸写着明知故问。
段含笑了笑，把手里的筷子递给江淼，又拍拍他的肩，低声说：“你先吃，我看点东西，马上就来。”
因为不涉及什么公司机密，段含就没有上楼，背对着餐桌和郑然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资料很多，厚厚的一大叠，拿出来的时候段含微微一惊，“……这么多？”
“那当然，保险起见，我把他所有早年的作品都打印出来了，万一要用到呢？”郑然一脸得意之色，“有些图太久远，花了我好久的时间么。”
“……”段含揉了揉眉心，“希望你后天上班时也能有这样打了鸡血的热情。”
郑然整理了太多东西，图文并茂的，就差把river刚入圈第三年画废了一张稿这种小事都记录进去，他粗略地翻了翻，直接翻到了最后几张纸，上面全是大片的微博截图和qq聊天记录，全是在锤river抄袭的‘铁证’。
爆出river抄袭的小透明画手叫一只沉鱼，在抄袭事件后曾经连发了好几条长微博，用词非常苦闷忧伤，大意表示自己是追梦入圈的，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和river并肩笑傲，可是如今这个梦想不会再实现了，在他心中永远还留着那一束阳光，但是太阳本身已经永远不在了。
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核心主题就是我被最喜欢的大大抄袭了，我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从此退圈。
段含皱了皱眉，打开微博的搜索框输入一只沉鱼，点开账号主页，粉丝532万。
“……”
段含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揉眼睛再看，还是532万。
最新的一条微博发布于昨天，是一条生活博，拍了几张吃火锅的照片，而且还圈了kimi，表示这次和kimi老师的合作非常顺利，不出意外的话画册下半年就会上市，请大家敬请期待。
评论足足有一万，点开前排全是在吹彩虹屁。
两只落雁：啊啊啊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兔兔表情]
白衬衫控了解一下：有生之年终于等到了！我最爱的两位画师！！
巧克力boy：我说我们鱼鱼和kimi天生一对没人反对吧[害羞]
我超凶的：鱼鱼手好好看啊！！买买买！买到爆！
蜡笔大新：等等你们看见kimi的手机壳了吗？有没有觉得好像在鱼鱼的上两条微博里见过（笑）
……
诸如此类的评论，数不胜数。
段含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地抬头，“一只沉鱼在和kimi谈恋爱？”
郑然：“……”
他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和钢筋男解释什么叫麦麸，就在这时身后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一阵叮铃叮铃，不锈钢的筷子咕噜滚到了地上，跌跌撞撞地落到了沙发一脚。
“筷子掉了。”
段含弯腰帮江淼捡起，正要递过去时，忽然瞥见江淼笔直地坐在餐桌上，脸上没什么血色。
连有人走过来都没有感觉到。
“怎么了？”段含皱着眉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发烧了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我只是、只是……”
江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一张面纸把筷子擦干净。
他低着头，把筷子放回桌上，但已经没心思再吃晚饭了，“你们怎么突然提到kimi和一只沉鱼？难道是公司和他们俩有合作吗？”
这时候江淼已经完全忘了，他只是个借住在段含家中的过客，本来是不应该过问这些的。
但是段含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丝的异样，“没有。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而已。”
江淼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往沙发的方向走去。
他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郑然打印出来的资料全都摊在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起，只要一靠近就能把上面的内容看得一览无余。
江淼一低头，入眼就是极为熟悉的微博截图和各种被圈起来、被网民们各种抠字眼的聊天记录。
看得他眼睛发疼，手指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呃……不好意思把茶几弄乱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喇喇窥看资料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怪异，郑然心里一慌，赶紧把东西收了起来，“那个、段总，要不我们……？”
他的意思是去书房谈。
然而话还没说完，江淼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是谁？”
“啊？”
怎么突然就做起自我介绍了？
郑然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段含。
段含也感觉出了一丝怪异，他按住江淼的肩，缓和气氛，“我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江淼，暂时借住在我家的朋友，是国画专业的毕业生。这位是郑然，是……”
江淼低低地接了一句，“tree。”
“啊？你认识我？”郑然挠了挠头，他忽然有了个新奇的想法，“难不成你是我的……”
粉丝？
江淼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你爹。”
郑然：“？”
段含：“……”
郑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怎么漂漂亮亮一女的，张口就要当爹呢？？
第一印象分瞬间降到98。
江淼懒得顾忌他们现在的想法，他已经利索地把茶几上一堆散乱的资料叠在一起，垒整齐。
有一张被压坏了，他抽出来想要展开抹平，入眼就看到一张打底墨绿色的复古机械森林图。
雪白的精灵半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她眼睛半睁半合，嘴唇的颜色很浅，看上去很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女神。
精灵银白色的瞳中高光很少，虽然漂亮可是却多了一丝无神。
精灵长得很美，但是任是谁看到这幅画，都会被另一副景象夺去所有的眼球——
从精灵的腰部开始，美丽的织物衣服也掩盖不住底下暗藏的金属光芒。
那是一双金属的双腿。
冷银灰色的外壳散发出金属的冰冷质感，关节处的齿轮暴露在空气之中，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齿轮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金属导线。
一半是人类，一半是金属。一半是自然，一半是机械。
就这么怪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在精灵的脚下，一只白色的马克笔照例留下了自己的署名。
river。
这张图曾经被营销号疯狂热转，上过各大壁纸类app的开屏，在各大同好论坛里展开过屠版式的讨论，荣耀一时。
然后，又在短短的一个星期内从网络中消失。
连带着画师river也不知所踪。
江淼手指蜷进掌心，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郑然的眼中，“如果你们是在查river，我劝你们收手。”
在这件事上，郑然的态度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他面色冷了下来，“如果你是想插手我们的事，我劝你少管闲事。”
真当自己太平洋警察呢？管那么宽？
“他已经退圈很久了。”郑然很强硬，可是江淼态度更强硬，“如果他真的想要一个清白，就不会悄无声息这么久。你还不明白吗？”
“你放屁！你根本都不懂他，他不可能抄袭的好吗？？”
“……你脑子有毛病吗？我有哪一个字表明是他抄袭？”
江淼简直像把他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水泥，“我的意思是他没有抄袭。可能只是有某些不能说的原因……或者是出了什么事，他太累了，分身乏术无力辩驳，干脆退了圈。”
“你才是傻吧？”郑然嗤之以鼻，“你自己是个包子逆来顺受，还以为别人都是这样呢？说一个画师抄袭就好像在质疑你的性别一样，我这么说你懂么？你觉得一个大男人会容许别人说他是个娘娘腔，一个女的会喜欢听别人夸她是个母老虎？你觉得可能吗？？是老子的话，头都给他打掉好吗？”
江淼：“……”
你他妈，还是太年轻了。
“好了。”
段含忽然道，“今天就到这里吧，郑然，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
段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很晚了，回去吧。还有，明天就来办入职手续，我会让人跟你交接工作的。”
“…………草。”
郑然心里堵着一口气，恨不得跟眼前这个女人大吵个三百回合，但是他私心里也知道这毫无用处。
“知道了。”他粗鲁地把那一卷资料重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段总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关门关得还很大声。
江淼深吸了一口气，脑袋里每一根神经都在突突地跳，恨不得跳出他的头发，冲出他的太阳穴。
“还好吗？”段含拿了一瓶冰冻过的可乐，冰凉的易拉罐轻轻地在他的脸上贴了贴，“喝点甜的缓缓。”
江淼本想说不用，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食指扣住易拉环暴力一扯，伴随着滋地一声，少许的泡泡漫了出来，悄悄地浸湿了杯口。
他用力地喝了一大口，喉咙不断地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冰凉的液体冻得他舌头都有些发麻，一路滚进肠胃里，身上的火气都降了两三分。
“好些了就来吃饭吧。”段含拍拍他的肩，自然地跳过了刚才的话题，“等吃完饭要不要一起包一点水饺？晚上饿了还可以煮点东西吃。”
江淼沉默片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忽然有些丢脸，“……对不起啊段哥。”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段含随意地说，“重新拿一双筷子就好了。”
“不是……”江淼摸了摸脸，腮帮那一处甚至有点麻，“我是说刚才的事，我情绪有些激动，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的，今天可能是饿得太久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也没有饿太久，刚才我还偷吃了一小袋炒米。也不是，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个的……”
他越说越沮丧，越沮丧越语无伦次，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段含差点笑起来，但是想想现在江淼现在肯定很低落，还是忍住了。
“如果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就先不要提，也不要想，把它放在一旁搁置一段时间。等到那个时候，也许你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不一样的体悟。”
他顿了顿，自然地揉了揉江淼的脑袋，“我们这一生会犯很多很多的错误，这没什么，只要好好吸取教训继续勇敢往前走就好。要记得，你还小，世界会允许你犯错。”
他慢慢地说，声音很柔和。
这让江淼想起自己小时候最爱蹲在电视机前看人与自然，解说员温和的英式发音像是在森林边缘淌过的河流，伴随着野风 把每一个画面都吹得更加生动。
段含的声音其实和解说员相差甚远，但是不同语种、不同的音调，仍旧带来了似曾相识的安抚的魅力。
他听得见，也愿意听进去。
江淼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开两句玩笑，“段哥，我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二十一了呢。”
段含又笑了起来，“你让我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个笑话，有一个孩子坐在门槛上叹气，路过的一个老人看见了，问他为什么叹气。孩子说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事……”
江淼：“……”
他很不服气，“我是年轻，可是你也不老啊。你才……对哦，段哥你多大了？我记得赵源来的时候还说，你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25。”段含点点头，“这周五就是26了，比你大一个手掌呢。”
“二十五也还好的。”
江淼心说也就比我的真实年龄大了两年而已。
“生日还是要好好庆祝的。”算起来，差不多周六的时候，江淼就要走了，走之前还能抽空给段含做一顿生日大餐。
“你想怎么过？是回家呢，还是公司会有聚餐？”
“还能怎么过，当然是加班。”段含一脸无奈，“工作总要做完的。”
“啊？？”江淼都惊呆了，“你不是老板吗？不能给自己放一天假？过生日还要加班也太惨了吧？？”
段含叹了口气，“是啊，游戏公司，没有下班。”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但是督促他三百六十天一天不能休息的原因，除了要管理好一个公司之外，还有来自他妈的压力。
他必须做得比徐女士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一想到这个，他笑容渐渐淡了，扯开话题，“来吃饭吧，汤都凉了。”
“啊……”
江淼还在想生日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
段含起床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他有些头疼。
在床上坐了五分钟，偏头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没办法，他只能翻出药箱吞了两片布洛芬，洗漱后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江淼做的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叮一下，穿上衣服带着早餐就去了公司。
临走前还留了一张纸条。
江淼在床上赖到七点，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管家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先生和夫人的飞机今天下午一点到，叫他赶紧回来，记得要梳妆打扮一下。
江淼的口水印都没擦干净，顿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我妈的谎话吗？”
管家也不废话，立刻给他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夫人上飞机前拍的机票照片。
从大不列颠北爱尔兰飞往中国A市的机票。
江淼：“……”
“我不会回去的。”他负隅顽抗抵死挣扎，“我妈一定是在家里请了那个谁谁和亲家公亲家母是不是？我一回去就要被逼着相亲被逼着结婚是不是？我不会同意的，你就告诉他们我去旅游了，没个二三十年不会回来的！”
“没有亲家公亲家母也没有你的未婚夫，我都没有接到准备的通知，怎么可能这么匆忙又简陋的招待客人？”管家无奈地劝，“小姐您别闹了，要是真的让夫人知道你在离家出走，银行卡肯定要被停掉的。”
江淼：“……我马上回去，你叫司机来接我。”
可恶啊！
不是说有钱人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吗！为什么富二代还要这么卑微！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找出一个手提袋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好在夏天穿的衣服并不多，他带了一条上装两条裤子还有几条换洗的内裤，再拾掇拾掇电子产品和数据线这些细碎的小玩意，最后还没忘记上饿了么给段含点一份中饭和午饭。
最后再留一张便签：
段哥我家里人有事急找我！！我今天要回去一天，委屈你吃两顿外卖，明天就准时回来了嗷！！
爱你！
最后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爱心，贴在茶几上，段含肯定能看见。
收拾完这一切，江淼看了眼时间，赶紧带着自己的手提袋准备去xx路和司机汇合。
自从上次管家和他妈狼狈为奸合伙欺骗他之后，江淼不得不把心眼重新提溜起来，以至于管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只能跑到指定的地方去接人，看起来十分像是特务接头。
不过要说起来，真的想查肯定能查得到，都不用请个私家侦探，只要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就能摸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样小姐会生气罢了。
然而江淼根本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特别聪明，这次特地换了一条离段含家稍微远一些的街道，再拐拐绕绕的，装作是从另外一个小区出来的。
声东击西简直完美。
江淼走了十几分钟，走到一家菜市场旁边时，正好看见了管家派过来的小轿车。
管家还坐在副驾驶上给他招了招手。
江淼正要过去，这时手机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段含。
这时候怎么突然打电话了？不工作？
江淼满脸问号，他吃力地从手提袋里翻出手机，刚拿到手上忽然听见不远处管家喊了一声，“小姐小心！！”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一辆小货车正在倒车，司机大概是没注意，车屁股朝着江淼横冲直撞地怼了过来。
那一瞬间江淼都来不及反应，身体的本能让他后退了一大步，随着一阵风呼啦刮在脸上，大货车的车屁股惊险地和他擦肩而过……
“卧槽！”
江淼惯性地往后跌了几步，菜市场的地很滑，也可能是有卖鱼人在这儿刮过鱼鳞，他走了几步都没站稳，猛地撞到后面一辆小推车，胳膊被一击脱力，手机在空中滑过一道抛物线，顺利地掉进了左手边已经装上车的泔水桶里。
噗通。
泔水往外溅了溅，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
江淼：“…………”
拉泔水桶的人也呆了，他看看泔水桶，又看看江淼，不确定地说，“小姑娘，不然我给你……捞出来？”
江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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