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山。
李妙真遥遥就望见建在山峰上的道观,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他们落到道观前,苍天大树遮住灼日,山门两侧草木清新,道观提名为九宫观。
“师父,您的这?位老友,我该如?何称呼?”她低声问。
“我这?小?友素来狂放不在乎世俗礼仪,你直呼其名都?行。”张果将?驴系在山门前的松树上,也不叩门,轻轻一推就飘了进去。
不知怎的,李妙真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是又说不上来。
她跟随张果一道踏入道观,观内幽静无比,左边是一面峭壁,泠泠溪水穿过整座道观。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绽放芬芳,屋舍简单精致,藤萝摇曳,氤氲雾气更添几?分仙境之感。
“人?不在啊。”张果自言自语。
她环顾四周:“连个道童都?没有?吗?”
“这?人?云游四海,身?边别说道童,便是连个毛驴都?没有?。”张果带她去三清殿内上过香,出来后,就吩咐李妙真:“徒弟去收拾几?间厢房,咱们大概要在这?里住一久。”
“这?样不太好吧?”
“跟他客气什么!”张果笑呵呵道:“有?事为师扛着?!”
九宫观虽然?显小?,但是厢房倒有?好几?间。她朝右走,过了一座古朴的小?石桥,穿过长廊,便是一排的厢房。
厢房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只是里面空荡荡的,也就几?个蒲团。李妙真便将?空间里的竹席和被褥都?给搬了出来,清理归整。到了第三个厢房的时候,她从蒲团下捡起?了一卷书,便低头瞧了一眼。
《白金小?还丹歌》
李妙真翻了一下,感觉有?些眼熟,似乎在大角观里读过,但具体又记不起?来了。这?几?首歌讲得是外丹之道,十分玄妙。
不多时厢房收拾完毕,她去外一瞧,师父没了踪迹,阿皎和小?梨买酒也没有?归来。她有?些困倦,便去捡到书的那个厢房里睡了会。
隐隐约约,她又梦到了罗公远。
梦里,俩人?还在北冥,在漫天风雪里望着?苍穹上的雷火。她躲在罗公远的斗篷里,又暖和又避风。
她正开开心心地想讲一点?长安城里的趣事,忽然?狂风大作,斗篷没了,人?也没了。她回眸一瞧,原来他和光明神?并肩前行,越走越远。
呸,渣男!
她气得掏出紫电锤,砸去一道雷火。风雪停了,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大明宫的御桥,苏发一身?新郎官的装扮,站在一旁含情?脉脉看着?她。
“公主……”他搀扶起?因?药效发作而浑身?酥软无力的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公主需要什么?”
不!
李妙真骤然?从梦中惊醒,她一下子坐起?身?,惊魂未定。抬眼看到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紫衣身?影虚晃,定眼一瞧,是罗公远。
原来自己还在梦中。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翻身?又睡了。
过了一呼一吸的功夫,李妙真又睁开眼,她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动。
视线渐渐清晰,因?她面朝墙壁而睡,眼前是素白的墙壁,能看清每一道纹路。
好像,她不是在做梦。
李妙真到底是个老江湖了,她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还是坚定地把装睡贯彻到底,甚至连呼吸声都?快没了。
许久,就在她也快熬不住的时候,罗公远轻轻笑一声,退出去并阖上了门。
.
一刻钟后。
李妙真用穿墙术从后面溜了出去,她气势汹汹地想找师父讨个说法,正在斟酌着?用词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阿皎和小?梨的声音。
只听阿皎道:“呀,谢谢你们了!酒就先放在这?里吧,给你个珍珠送娘子玩!”
她躲在松柏的后面偷偷望了一眼,原来是阿皎买酒回来了。店家接过珍珠,欢天喜地道了谢,又道:“你们是罗仙师的友人?吗?最近我们也听说他回来了,这?会子也许不在,去山下给人?瞧病了哩!”
阿皎惊讶道:“他还会看病啊。”
店家道:“可不是,仙师当年?在此修道的时候,可谓救人?无数……”
他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留下了十几?坛美酒。小?梨正盯着?溪流里的鱼儿,忽然?瞧见紫色的衣角。
一猫一蛟都?吓了一跳,齐声道:“罗仙师!”
“怎么,见到我都?很惊讶吗?”他平静道。
阿皎刚刚听了一路关于罗公远的传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也淡定了很多。她赶紧道:“我们跟通玄先生一起?来的,还以为你不在呢。对了,仙师见到公主了吗?”
他的黑瞳里闪过一丝笑意,但没回话。
阿皎看着?天道:“咦,不应该呀,莫非是公主躲了起?来?哦对了,罗仙师,听说您会治病……”
“谁要看病?”
“我们公主最近好像得了心病,能治吗?”
他们在殿前欢乐的说着?,李妙真恨不得上去用酒坛子堵住她的嘴。事到如?今,她已经颜面尽失,这?世上没有?比丢脸更严重的事情?了。
不行,她必须跑。
阿皎还在叨叨说着?,李妙真干脆堵上了耳朵,观察四周准备逃跑。她翻过墙,穿过松柏,然?后站在山峰上一跃而下——
浮云恍若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托住了她。
李妙真一怔,她猜测这?是罗公远的道法,立刻羞恼无比。她又从袖中掏出白纸变成铁鸟,坐上的那一刹那,她又顿住了。
跑了,反倒证明她心中有?鬼,让别人?误会,让阿皎更有?话可说。
她丝毫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个从不在乎他人?议论的人?,于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李妙真落到了山下,正好瞧见张果在溪边垂钓。
“师父,厢房收拾好了。”她恍若无事道:“您回去吗?”
张果拎着?两尾鱼,也不多问,只是笑呵呵道:“走,回去!”
……
事实证明,只要脸皮厚,可以抗住世间一切的尴尬场合。
再?入九宫观时,阿皎、小?梨以为她刚来,都?冲她挤眉弄眼,疯狂暗示。她处变不惊,跟在张果的身?后,甚至还朝罗公远行礼:“见过罗师叔。”
“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像刚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李妙真忽的心里不舒服,就像酸水被打翻了一样,在五脏六腑里涌动着?,还咕咕冒泡。
张果看她发呆,关切地问:“徒弟怎么了?”
“咕。”她回了一句。
张果:“……”
不过这?句咕声总算显出她的冷漠了,李妙真自问表现良好,昂首跟师父一道踏入客堂。她盘膝坐在师父旁边的蒲团上,坦然?看向罗公远。
他有?些瘦了。
眉眼如?画,却带有?疏离的冷漠。
一瞬间,她的情?绪有?些涌上来,只能仓促的移开目光,端起?漂浮来的茶盏喝了一口。
微微有?些苦涩。
李妙真咬住下唇,专心在脑海里背道藏经典章节,不去想他。不知过了多久,交谈结束了,天也黑透了。
张果抬脚先行,她发着?呆往门外飘,在门槛处磕绊了一脚。还好,罗公远立刻伸手扶住了她。
她鬼使神?差地盯了一眼那只手。
罗公远立刻收回手,见她还盯着?自己的手,过了半响,缓缓道:“需要我砍了这?只手吗?”
没料到他这?么一说,李妙真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这?句话说完,她赶紧头也不回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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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果打定主意在九宫观长住了,还说要在这?里帮她过生辰。
翌日清晨,他罗列了几?个选择给李妙真,里面都?是一些不同用途的仙丹,她可以任选一项。
李妙真接过一看,无外乎是补气,强身?,还有?停驻青春的仙丹。
她对最后一个比较感兴趣,于是选择了它。张果瞧了一眼,笑而不语。
“师父这?笑容怪让人?心里发毛的。”她忍不住道。
“为师只是感叹徒弟长大了。”他起?身?道:“正好借罗老弟这?里炼丹,这?些日子,徒弟没事就不要打扰为师了。”
李妙真只得道:“好吧。”
张果才?走没几?步,阿皎又带着?小?梨下河摸鱼刚刚回来。这?俩在山野里玩得开心,几?乎把她都?给忘了。
阿皎看到她,眼前一亮,由心赞美了一句:“公主今天真漂亮!”
“咦,好像真是哎?”小?梨抬起?湿漉漉的头,好奇道:“公主好像很久不这?样了……”
她无奈道:“有?吗?”
“有?的!你换了新的襦裙,还编了最繁琐的发髻,就连花都?簪上了。”阿皎啧啧称奇,道:“这?还是我家公主吗?”
李妙真嗔道:“说啥呢,还不是和平时一样。”
她一转身?就走了,剩下阿皎和小?梨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目光。
小?梨还不太懂:“公主怎么啦?”
阿皎很懂:“哎,可怜的苏发,还有?五郎。”
……
走出九宫观后门,立在崖边便是茫茫云海。
晨曦的光辉中,不远处的山峰上银光一闪,等李妙真再?仔细看,就没有?了。她正有?些疑惑,忽然?听到了罗公远的声音:“那是银山。”
她的眼神?轻轻朝下一瞄,瞧见了白色的衣摆。她很快又收回目光,道:“银山?那附近还有?金山、铜山吗?”
他勾起?唇角,笑道:“没有?。几?百年?前,我家便在这?山脚下,去采矿时,只有?锡,因?此又称锡山。后来我学道归来,发现里面确实是银山。”
李妙真听得震惊,原来他不仅家里有?矿,还有?银矿啊。
震撼过了,这?事也就飘到了脑后,她仔细听罗公远谈起?这?九宫山的来历。一阵晨风吹来,水流哗哗,树叶簌簌,她的心也被温柔地推开,仿佛有?了几?丝甜蜜。
罗公远先前与她说话时,是踌躇许久,才?怀着?被讨厌的忐忑走过来的。如?今微风拂起?她的秀发,隐约能看到她侧颜的笑意,不由得一愣。
她几?时这?样对待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