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冲击进?来,纷乱扎入心头,彷佛要将他彻底撕碎。
花遇桥只觉喉间涌起一道甜腥,下一瞬,无法拦截地吐了出来。
“阿兄!”
花玉龙双眼模糊,那是泪水,是恐惧,是万千情绪冲破桎梏——
“啊!”
忽然?,自她手心燃起了一团刺眼的火,直攻向阿启。
少年眸眼微动,水光如海底深处的冰冷,覆上她的手:“阿陵,别怕,很快,就?没什么能阻止我们?了。”
“启都。”
忽然?,花遇桥眼眸抬起,直直看?向白?衣少年。
仿佛有一股力量缓缓崩裂,映入阿启瞳仁的,是那道发?着金色光芒的玉簪。
他嘴角扬起:“白?虎,想起我来了?倒是,死得其?所了。”
说罢,他松开钳制花玉龙的手,二指捏决念咒,一瞬间,自他的白?衣之上,浮起银光熠熠。
花玉龙怔愣地看?着那片片光芒似有灵性般从他白?袍上脱离,悬到了空中,就?在他驱使的一瞬,一道念头冲了进?来!
“阿兄!小心!”
脱口而出之时,她人已经奔向了花遇桥,但她根本无法靠近,阿启的水光如大海呼啸的浪潮,带着坚冰刺向了四周。
直将她扑倒跪在地上!
一股绝望倾覆而来,无论如何都救不了——
“锵!”
忽然?,耳边一道撞击的鸣啸声响起,她惊愕地抬眸,就?看?到刺眼的光芒中,映着一道紫袍!
花遇桥瞳仁扎着白?光,忽然?——
“遇桥!”
他意识浮醒一缕,就?看?到有人挥开了一道折扇,挡住了银光,下一瞬,紫袍掠入眼中,直将他晃醒。
“砰砰砰!”
那折扇之上,顷刻被?片片银光扎入,但奇怪的是,银片再想穿过,却不得进?尺半寸!
花玉龙见状,来不及思索,站起身双手捏诀念咒,一瞬间,火光冲天,斜刺里破向阿启的水光。
待看?到她的攻势时,银片啸忽如剑刃入鞘,被?收回了白?衣中。
唯剩水光,与花玉龙的火此消彼长中!
花遇桥原本发?冷僵硬的身体?,一时被?花玉龙的热给?暖了回来,抬眸,看?到方才护着自己的紫袍,惊愕道:“重晏!”
下一瞬,手腕被?一道柔软握住,人就?被?带离了墙垣之下。
公主拼劲吃奶的力气,将他拽了出来。
花重晏在身后护着他赶到安全的地方。
花遇桥回头担忧地看?向妹妹,嘴里道:“你怎么来了!”
花重晏身上也?就?有些傍身的功夫,这个妖孽法术邪乎到变态,不一小心就?被?拆骨入腹,尸首无存。
花重晏想拿折扇敲他脑袋,但现在工具不在手,只用嘴骂道:“花府都快被?你们?拆了!”
花遇桥:“关我什么事,是他!”
一旁昭荣被?他的声音吼得吓了一跳,花重晏扫了她一眼,看?回自己弟弟:“声音这么响,我看?是没事了。”
说罢,完全忽视花遇桥被?打得吐血的嘴角,几缕凌乱下垂的刘海,以及眼角被?冰块擦伤的血线。
他捂着心口,忍着想咳嗽的冲动,抬眸道:“我得去帮玉龙。”
花遇桥话音一落,天边忽然?传来丝丝缕缕的笛音!
阿启狭长的眼睑微微一颤,抬手收起了对花玉龙的攻势,而那火却没有停歇,他一侧身,堪堪撩过衣袍,但他神色却没有恼怒,只是道:“你晓得,我不会伤害你。”
花玉龙双眼愠起火焰,那手里的火转而朝他燃了过去。
阿启袖袍一卷,火好像被?他卷了进?去,顿时熄了一半。
四周的笛音愈来愈强,阿启眉头蹙起,抬眼望去,只见屋檐之上跃来了一抹青衣道袍,他皱了皱眉,一手抵挡花玉龙的攻势,另一只手凌空画盾,直击道袍。
“师父!”
花玉龙惊呼出声,只见那罗盘之光飞速朝清垣旋去,而他的笛音依然?没有停歇,就?在咫尺的瞬间,清垣眼睑一垂,周身泛起青光,笛音瞬间高亢了起来,如无形之剑,直刺向罗盘。
众人震惊,没等反应过来,那罗盘之面?就?被?九支利剑直抵而退!
“断水!”
花玉龙心念,是洵之来了!
眼下火攻在一点点消耗她的气力,就?在她自觉撑不下去之时,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她的火可以暂时分散阿启的力量,只要让洵之和师父找到破解之法!
忽然?,阿启迅速转身,收住抵挡花玉龙的火焰,跃身至于屋顶,双手将罗盘之盾的光芒扩得愈加之大,笑了笑,道:“洵之,你的剑在,人呢?”
忽然?,身后一股凛风袭来,他一侧身,在花玉龙的火光之中,一道暗影迅疾如闪电,直朝他面?门而来!
他抽手一挡,却已不及,但——
“锵”地一声。
他笑道:“你怎如此不长记性,断水,伤不了我。”
他说着,却没见玄袍的另一只手迅疾飞出,一道金光穿云破雨,没待他看?清楚,一道尖锐直刺入脖颈!
阿启瞳孔一睁,抬手去拔,却不料另一处,清垣的笛音列阵,将他的罗盘之盾裹住!
腹背受敌。
洵之:“但这玉簪,可以伤你。”
阿启抓上玉簪,垂眸往下一看?,院中的花遇桥眸眼如质般,与他对视。
“呵!”
那玉簪如火棍,将四周肌肤灼伤了一片。
玄策看?到他的伤眼之处,缓缓生长出了细密如树根的血脉!
忽然?,少年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黑暗之雾,他的眼神还是笑的,如浸了蛊毒般,缓缓吞噬一切。
清垣凝神,吹出的笛音如茂盛的竹叶,穿破了罗盘之盾,直扎向阿启的身躯。
但这竹叶一触到暗黑之雾,就?瞬时被?染黑,萎靡。
少年仰了仰头,朝清垣道:“光明,不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花玉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口中喃喃:“寸草不生……”
这时,阿启忽然?纵身一跃,直冲向院中!
花玉龙拔腿追了上去,眼见他又要抓花遇桥,喊道:“桃木藤!抓住阿兄!”
她算是长了记性,方才让它抓阿启根本抓不住,但是把花遇桥抓着,就?能抢救一下!
哪知那道黑雾堪堪撞向花遇桥的前?一秒,一个转身,令人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身后的那道娇弱身影!
“公主!”
花遇桥脱口而出,所有人瞳孔地震!
但不过是眨眼间,那黑雾就?如天边绽放的烟花,仅仅现身了一瞬间,就?永眠于不见光的世界之中。
“吧嗒!”
琅琊玉簪落地。
花玉龙松开桃木藤,想要再追上去,却只能扑了个空。
怎么会,一转眼就?不见了!
“砰砰砰!”
天边的竹梨花还没有燃尽,但花玉龙却觉得,已经过了漫长的一季。
“为什么公主会在这里?”
花重晏回身,问向花遇桥。
玄策从地上捡起琅琊玉簪:“完璧归赵,花某还需追查,告辞。”
花玉龙还没来及跟他说一句,就?见他身影一掠,隐入了院墙之外。
“咳咳咳——”
花遇桥将玉簪重又别回发?髻,没回花重晏的话,只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作势要往院外追去。
“阿兄!”
花玉龙拦住他,道:“洵之已经去追了!”
“不行,我要去。”
这时,花遇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花重晏和花玉龙一人搀着一边胳膊,只见面?前?的青衣道袍把了道脉,开口:“速送去天心观。”
花遇桥还要挣扎,花重晏朝赶来但躲在角落的仆人道:“把我扇子捡起来。”
一群仆人吓得魂分,倒是木管家定住了神,忙捡起后双手递了过去。
下一秒,就?见花重晏拿过折扇的柄骨,直直朝花遇桥的后脖颈拍了下去。
只听?“啪”地一声。
方才“恶虎咆哮”的大块头,瞬间眼白?一翻,晕了下去。
花重晏半蹲下身,道:“把他放我背上。”
花玉龙一听?,忙把昏迷的花遇桥架到花重晏后背上,出院子时,不忘朝木管家道:“这事千万别告诉我阿耶!”
“是!是!”
木管家浑身透汗,方才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放竹梨花的声音,没曾想,咱花府又遭妖孽了!
再回头一看?,四娘这院子都被?折腾废了,但好在都是石头块,方才她那火烧得多?旺啊,也?没能让这院子走水。
“快,把院里收拾干净!火星子都扑了!”
木管家一边吩咐,一边嘴里念叨着吉利话:“这火旺,咱花家今年的生意又更上一层楼嘞!”
——
天心观,希夷原本还拿着小板凳坐在观门前?,跟宋师姐和绿珠看?竹梨花,他也?想上屋顶,但师父不让。
好在天心观门前?开阔,没什么遮挡,而且长安城虽然?大,但放竹梨花的时候,为了让大家都能一起观赏,所以每个城坊内也?会有燃放点。
直到观里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绿珠,烧水!”
绿珠还坐在观门口的石阶上,眼睛粘着天空,那儿像有无数星星在跳舞。
“我怎么好像听?见四娘的声音了?”
宋沁岚嘀咕了声。
绿珠:“你听?错了吧,四娘说最近回花府住呢。”
希夷:“哇,这朵竹梨花好看?!能同时开三朵!”
“希夷!你们?都给?我进?来!”
突然?一阵大喊,越过了竹梨花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希夷手里的半块桃酥,吓得直掉到了地上。
三人猛地弹起身——
“四娘的声音!”
也?不顾不上收拾了,绿珠和宋沁岚提起裙摆赶回了观里,希夷小短腿只能跑,顺道把手上的桃酥用油纸扎紧。
“刚四娘让我做什么来着?”
宋沁岚:“烧水。”
绿珠抚了抚心口,“干什么事,大半夜的吓人啊!”
哪知刚一走近,就?看?到于嬷嬷掌火,将天心观院内的所有石柱灯都燃了起来。
宋沁岚见状,心头一沉,再抬眸望去,只见灯火通明的主殿内,此时有风灌了进?去,人影憧憧——
“是二郎和三郎?!”
绿珠虽没看?清楚脸,但他们?身上穿的衣袍明显:“这是怎么了?”
于嬷嬷的神色映着火光,焦急道:“快去烧水,我去准备被?褥。”
众人见她神色凝重,心头瞬间浮起不安,宋沁岚道:“绿珠,我跟你一块去烧水,希夷,你陪嬷嬷拿东西。”
主殿内,烛火通明,清垣坐在花遇桥对面?,凝神疗伤之际,只见一道青光缓缓自他掌心伸展而出,如竹叶蔓延,那是代表旺盛的生命力。
但,花玉龙和花重晏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花遇桥,只见他的脸上缓缓被?覆上了一层透明薄片,接着像是雪花一样的,凝在了眉宇和睫毛上。
此时他们?俩挨着花遇桥而坐,只觉越来越冷。
她见师父的灵气还在往花遇桥身上送,恨不得再给?阿兄添把火,至少把他给?暖热了!
“水来了!”
绿珠捧着铜盆着急忙慌,另一头,希夷抱着比自己还大的被?子跟于嬷嬷走了进?来,又是一通忙乱。
花重晏道:“希夷,你到观门外守着,绿珠,你们?直接把火炉子拿进?来。”
“是!”
花玉龙视线在清垣和花遇桥之间来回切换,浑然?不知自己的身子也?一点点发?凉。
仲春时节,哪儿来的冷气。
忽然?,身上被?一道暖和覆上,抬头,是花重晏给?她披上的斗篷。
“阿兄,我不冷,你披着。”
花重晏不听?她,拿过被?褥在花遇桥接触的地面?四周都包了一圈,毕竟此刻清垣观主在治病,他不能挪动弟弟。
“噗!”
“师父!”
花玉龙突然?喊了出声,众人抬眼望去,赫然?看?到清垣苍白?的嘴角渗出的红血!
她忙上前?扶住清垣——
“那魔性属水,我本想用植物的灵力将其?吸干,但没料到,这水竟然?在他体?内结冰了。”
“结冰?!”
“血液一旦被?凝固,就?无法流动,最终导致心脏骤停。”
花玉龙听?到人都慌了:“师父,我可以用火。”
“咳咳咳——你先握住遇桥的掌心,给?他暖住身子,止住流水成冰的速度。”
花玉龙听?罢,连忙抓起花遇桥的手,垂眸凝神,一时间,掌心之处缓缓升起热流。
清垣借此机会,再次施展青竹之力。
忽然?,花重晏看?到花遇桥敞开的胸口处,有如枝桠的盘根蔓延,惊愕地看?向清垣,只听?他道:“我需得在他心口处种下青竹,以根茎的生长蔓延之势,将他身体?里的毒水抽出来。”
花重晏心头浑然?一震:“人的体?内本就?有水,观主,这般会不会……”
青竹在花遇桥心口处扎了根,只见青色的脉络在心口延展,侵入血脉。
“不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办法,只能让他在三日内不至于成冰冻死。”
花玉龙握着花遇桥的双手不由收紧,眼泪沿着眼眶滴落:“阿兄……”
花重晏:“玉儿可以给?他暖身子,不会结冰的……”
清垣:“但她带不走那些毒水,而且,若是太热了,他出汗带走了水分,毒素就?会残留在体?内,没有了更多?水的包裹,这些毒只会变得更厉害。”
花重晏脸色一白?:“冷也?不行,热也?不行……死局。”
花玉龙看?向清垣:“既然?是毒素,就?应该有解药!师父!”
清垣站起身,心里轻叹了声:“这个少年的毒水带着魔性,万物相生相克,解药的原料,也?只可能在魔域内找到。”
花重晏眸眼一亮:“那我们?便?去找,上天下海,便?是没有路,我们?都能给?他淌出一条道来。”
说着,见花玉龙嘴唇已经泛白?,忙倒了杯水,送到她唇边。
清垣:“那魔域早在万年前?,就?被?天界封印,莫说是凡人,便?是神仙,都无法打开。”
花重晏眼眸微凝:“既然?他来自魔域,是不是说明,这其?中有什么豁口,让他得以逃脱出来。”
清垣:“我方才见他幻作了一道魔气,原本那魔域是尘封的,但若是极细的,轻微的东西,也?许能逃脱法眼……”
花重晏皱眉,见花遇桥这般,脑子里迅速飞转:“还有一个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这个叫阿启的魔头施的毒,那他就?应该有解药。”
清垣抬手扶在了桌案上:“魔域噬毒而生,又怎会炼制解药。”
他一句话,几乎将一切的答案,都封死在了这四方天地之下。
——
潮湿,阴冷。
“滴答,滴答。”
这里,是阳光的背面?,终年没有日照,气息中散发?着石头的水腥,但不似浑浊,竟是散发?着清冽。
宽阔的石床上,缩着一个少女的身影,她肌肤很白?,穿的裙衫也?是白?色的,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宛若一道雪白?的光。
“你是谁?”
她双手抱着膝盖,眸光里,却是拼命让自己镇定的神色。
在她对面?的石制贵妃榻上,正斜斜躺着一个少年,也?是一样雪白?的衣衫,好像四周再黑,都沾染不上他半分。
“嘉蓝公主,幸会。”
昭荣扬了扬下巴:“你既知道我是公主,竟还敢抓我!”
少年单手撑着脑袋,像在观赏一个好看?的玩具:“呆在这里,你就?可以不用去和亲了,高兴么?”
昭荣清瞳睁睁:“你……你是突厥人?还是大唐人?你想破坏两国邦交?!”
少年忽而一笑,如碎玉破冰,明耀如光。
昭荣忽然?发?现,这里虽然?没有光,但这个少年自己,却是。
少年缓缓靠近,最后,一双琥珀般的眼睛逼向昭荣,但奇怪的是,他不会给?人一种恐怖的杀伤力。
昭荣觉得,就?算他下一秒捅死自己,她前?一秒都不会怀疑他是坏人。
“公主,我是魔啊。你口中的突厥人,大唐人,不都是凡人么,世人还将自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呵,难怪,也?只配为人了。”
昭荣眼眸微眯:“你是魔,所以你从中作梗,想让两国起兵,生灵涂炭?!人在你眼中,就?是玩弄的蝼蚁?”
“啧啧啧~”少年摇了摇头:“公主看?着年轻,没想脑子里装的都是利益,但天真有余,心计不足。你自己从花车下逃出来的,你不也?是在破坏两国邦交么?”
“不一样!我只是威慑突厥!”
“噢?但比你更精明的人在做什么?公主明明还流落民间,却宣称已经找到了,你瞧,今夜放了那么多?竹梨花,到底是为谁庆贺呢?”
昭荣被?他说的话一寸寸击垮,她其?实只是想趁机躲起来,她想让阿耶紧张一下,让她知道,女儿要远嫁突厥,从此在长安消失,他真的舍得么?
忽而,清丽的眼眸滚出了温热的泪珠,她怔愣地抬手擦了擦。
“大唐要与突厥言和,有没有我昭荣,都没关系的……”
少年看?着她怔怔的眼眸,眉眼忽而动了动,似想到了什么:“有时候,神与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们?擅长欺骗,伪装,假笑,他们?要屠杀,必定要寻到借口,他们?做坏事,却还要去在意苍生的看?法。”
昭荣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奇怪道:“你真的是魔吗?”
但是一转念,想到他在院中对花遇桥下的狠手,忙摇了摇头:“魔头杀人不眨眼,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岂不也?是迷惑!”
少年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桌案边,抬手拿起酒壶,在盏中倒下一杯,转而递到昭荣面?前?。
她双手接了过来。
听?他道:“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却偏要在这凡间争个死活,虽说神魔之力凌驾于人之上,但六道之中,想要修成人身也?是不易。好不容易投胎成人,不吹吹风,赏赏雪,听?听?雨,反倒是日子怎么难过,就?偏这么过。愚蠢,可笑。”
“那你呢?你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残害生灵吗!就?可以无畏地杀人?人界的律法禁锢不了你,却不见得,你也?快乐。”
少年眉梢一挑:“大唐的公主,倒是有点意思。”
“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阻我和亲。”
少年坐回榻上,狭长的眼眸微阖,道:“本尊只是想看?看?,如果有机会,改变不去和亲的命运,那这女子,是否会过得更快乐一些。”
昭荣饮下了少年递来的酒,入口甘甜,清冽,下一秒,浑身却暖了起来。
“我是大唐的公主,子民过得快乐,我便?快乐。”
她说完,却见少年唇角一笑,眼眸是阖着的,他似乎困了,也?似乎在沉浸往事:“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子,这般为天下苍生,牺牲够了,命也?没了,却依然?换不来太平。”
不知过了多?久,昭荣缓缓下床,见少年好像睡着了,遂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放到桌上。
抬头,朝这阴暗的地方环顾一圈。
四周空旷,除了石床,石案,石榻外,就?没什么东西,不过,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倒是能看?见石壁上好像有些画。
走近一瞧,壁上画了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穿着白?色长裙,头发?飘逸地披在身后,只别了一根简单的簪子,应当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而她脚下,好像踩着一朵云。
噢~
昭荣猜到了,这是一位仙女。
容貌迤丽,清水芙蓉,她脸上还有笑,很高兴的样子。
昭荣缓缓走过,这应当是下一幕,有人给?白?衣仙女穿上了红色的喜服,头戴珠冠,面?前?摆着一面?铜镜,映着仙女的脸庞,而那上面?,没有了方才的笑容,眼角滑下了一颗泪珠。
这不是喜事么,为何她不高兴。
昭荣脚步急忙往前?走,转过一面?,这下,壁画上画的人更多?了,穿红衣的仙女坐在花车里,头上盖着喜帕,万人簇拥之间,前?头打马而立的,是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应当是新郎了。
但奇怪的是,这个新郎,穿的却是一身玄袍。
昭荣心里想,那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仙女不会这么伤心难过。
接着,下一幕,这对新人来到了一个地方,昭荣发?现,这墙壁的颜色忽然?变得暗沉了,画面?给?人很阴森的感觉,同样是热闹的人群,但这些人与前?一幕的人不一样。
前?一幕送亲的,都是身穿白?衣,看?着应当是娘家人。但这一幕里,这些看?客穿的却是黑袍,而更恐怖的是,这一片人影憧憧中,有些并?不是人脸,而是兽首!
“这就?是仙女要嫁来的地方吗,她是从天界,到了地狱吗?”
昭荣一时无法从画面?的冲突中回过神来。
仙女哭泣的眼泪,仿佛滴在了她的心头。
下一幕,壁画的光倒是明亮了一点,仙女站在一旁,手撑着腰,肚子隆起,是怀孕了。
她的夫君则站在桌案面?前?,提笔写字。
昭荣仔细分辨,那纸上写的好像是:洵之。
等等!
昭荣浑身一震,瞳孔发?颤,洵之?
这不是,宗正寺少卿,玄策的字么!
这壁画上,怎么会有玄少卿的名?字?
昭荣拍了拍心口,想到,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忙往下走,看?下一幕壁画。
这次,画底的颜色变得好暗,给?人一种黑暗吞噬一切的感觉。
上面?密密麻麻站着身穿玄袍的人,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使命,目光看?向了殿宇高座上的男子,他,不就?是仙女的夫君么?
他们?要做什么?
昭荣只觉心脏发?紧,跳得很快,这壁画似乎要到尽头了,生怕无法知悉结果——
画面?中,白?衣人和黑衣人,他们?分立在广袤无际的平原上,手中俱都执着兵刃剑戟,千钧一发?,就?要剑拔弩张!
等等,在前?面?时,不是白?衣娘家人欢喜地送着仙女新娘嫁过来的么,为何他们?,转眼就?要开战了?
想到这,昭荣心头一点点发?凉,脚步沉沉地再往下走,这次,墙壁上什么也?没有了,底色是一片红,暗沉的,发?黑的红,而在这片红中,躺着一个婴儿。
他没有哭泣,目光直直地朝上看?去,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昭荣肩膀碰到了墙壁。
无路可走。
到此结束。
昭荣浑身发?冷,兴许是环境的缘故,也?许,是这副画面?,给?她的冲击。
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个魔头会说,就?算大唐和突厥和亲,也?不会有好结果。
这世上,利益,才是最坚实的战线,而所谓谈和,不过是表面?一场虚妄。
正想着,步子往回踱,忽然?,后背撞上了什么,吓得她猛一转身——
面?前?的人一袭白?衣,不正是方才睡着的魔头么!
“你、你醒了?!”
少年抬头,朝这壁画扫了一眼,道:“看?完了?”
昭荣抿了抿唇:“这壁画上,为何会有洵之的名?字?”
少年笑了,昭荣怀疑他是不是无论什么时候,也?是这般不会生气。
“你不问旁人,为何单单问他?”
“我只认识他啊。”
少年抬手,白?袍朝影壁掠去,顷刻间,那上面?的人仿佛动了起来,就?连仙女的脸,都立体?,栩栩如生。
突然?,她惊吓地步子往后一退,却被?少年抬手拦住:“这个故事,有趣吧。”
“为何,那仙女的脸,与我,相像!”
“这人间,就?是一个镜像,原本镜子前?后的两个人相安无事,可一旦捅破窗户,就?会发?现,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你。”
“怎么会!我与这个仙女,到底什么关系,你,又是谁?”
“你和她啊,都是和亲公主,只不过,你和的是突厥,而她,是魔界。”
“魔界?!”
昭荣难以置信:“仙女嫁到魔界?为什么啊!”
“为了一种平衡。”
“但是,最后还是生灵涂炭了。”
她指着最后一副壁画:“天上的神,和地下的魔,最后,到底谁赢了?”
少年冷笑了声,转身走回了石榻:“光明犹在。”
“你,是魔界的人。”
他点了点头。
昭荣环顾四周,见这里空荡荡的,道:“你的家呢?”
“海底。”
“什么?”
“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昭荣走上前?:“没想到,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因?为,很久没有跟人聊天了。”
“那你,一定很寂寞吧。”
昭荣说完,却见他眉宇微蹙。
原来,说到他心里的时候,他才会不笑。
“画上的小孩淌在血泊上,他应该是,仙女所生的孩子,而我在上面?看?到画里写了洵之,是不是,他们?在给?孩子起名?字?难道,玄少卿,与那画上的神魔,有关系?你呢,你又是谁?”
“公主好奇的事情真多?啊。”
“是你,太神秘了。而且,你带我来这里,也?不怕我看?到这些。”
“劫你,让花遇桥连死都不瞑目。”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有仇吗?”
“当然?。”
“他做了什么?”昭荣追问道。
“他要杀我。”
“……那总有一个由头。”
“那突厥和大唐打仗,有什么由头?”
昭荣一下被?他问住:“因?为,利益。”
阿启:“你觉得,我杀人是错的,但,我如果不吃人心,就?活不下去。转换立场,你就?明白?了。”
“你明明是在给?自己开脱。”
阿启笑了:“人类,就?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别人,战争,难道不是另一场屠杀么。”
他倒了杯酒,递到公主面?前?:“桃酿,喝了这杯,我就?告诉你答案。”
昭荣二话不说,仰头饮尽。
“壁画上的洵之,确实是他们?给?孩子起的名?字,但,他出生在神魔大战之时,起这样的名?字,太温和了,他们?决定给?孩子重新起一个名?字。”
“叫什么?”
“启都。”
昭荣眼眸一睁。
“方才在花府,我听?到遇桥喊这个名?字。”
阿启:“他认出我了,你道,我们?是不是前?仇。”
昭荣有些绕晕了:“壁画上的人既然?叫启都,难、难道就?是你!”
阿启:“公主,真聪明。”
昭荣:“你与玄少卿长了一模一样的脸,难道,你们?是孪生兄弟?可是,画里只有一个婴儿啊。不对,你跟洵之,一定有关系!”
阿启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抿了抿唇,道:“你怎么那么关心我们?,你不关心一下,壁画上的女子,为何与你一样?”
昭荣脸色一白?,清眸瞪得像铜铃:“我,我与那仙女,我们?,就?是长得像罢了,但我还未和亲,我,还没生孩子!”
看?到她仓皇的样子,阿启脸色竟柔和了下来。
昭荣见他的反应,一时无法面?对,毕竟,方才他才与花遇桥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你别这么看?我!”
昭荣急眼了。
“成魔的好处,便?是能超脱时间轮回的桎梏,与神一样,能看?到许多?人的前?一世,与这一世。”
昭荣一时怔愣:“前?一世?”
阿启躺到石榻上,抬手摸了摸脖子,方才让玄策扎进?玉簪的伤口,此时还未痊愈,浑身魔力也?还没恢复过来。
昭荣不置信地看?了眼壁画,又看?向他:“你、你是我儿子?”
阿启抬眸:“这个关系,往前?数上千年,就?是了。”
“真的是!真的是我儿子?!”
昭荣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人都疯了。
她怎么会、有个、儿子!
“公主,你不要白?捡便?宜。”
“那你为何拦我和亲,你不就?是,因?为我们?这层关系吗!”
“你这一世当回公主,自然?要好好享受,遭什么和亲之苦,本尊告诉你,你这辈子,谁都不要嫁!”
“那、那洵之呢?他又是我的谁?!”
昭荣一边崩溃,一边发?问,但不代表她接受了现实。
“洵之啊……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启都了。”
昭荣皱眉追问:“壁画上写着洵之,而你又说,他们?生的孩子叫启都!你们?,还长一样,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谁是真,谁是假……
阿启幽幽抬眸:“你与壁画上那女子也?长一样,但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么?”
昭荣一时恍惚:“你超脱轮回之外,能见证无数人的转世,难道,你与洵之是前?世今生?不对,若是前?世的洵之死了,又岂会有你?”
“若是本尊告诉你,那个洵之,是得了神心,因?而轮回成人,假以时日,便?能修炼成仙呢?”
“神心?”昭荣不解,歪着头看?他:“你是说,他的前?一世得了神心,那他是,得了谁的心?”
阿启笑了笑,现在到底是个凡人:“你不必知道他得了谁的心,你只消知道,我,是他原本的那颗魔心。”
“魔心?!”
“虽是神魔之子,却一出生便?遭遇大战,含着血泊和无数孤魂的怨气,魔气而生,注定是个魔种。”
昭荣浑身发?冷,看?着他道:“你是魔心?你,你是一颗心?!”
“我拥有全部记忆,神魔之力,永生不灭。而洵之,脱离了魔心,不过是块被?分尸出去,再重组的肉体?。你道,谁才是真正的魔尊?”
“但是你们?长得一样……”
“公主,人类总是注重皮囊,就?连神也?要怪我们?妖魔丑陋,若是想要好看?的,我变幻一下便?是,又有什么重要的,真正要看?的,是内心。”
“内心……”
昭荣不由低声念道。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取人心养皮囊的家伙,竟然?在这里教公主怎么做人。”
忽然?,影壁之后,闪进?了一道暗影,少年眸眼不抬,公主循声望去,惊呼道:“玄少卿!”
脱口而出的下一瞬,昭荣脸色发?僵,步子往后退了退,她想到,这人可能也?是自己上几辈子的儿子……
玄策双手负身走到阿启面?前?,扫了眼公主:“别怕,在下一会就?带公主回去。”
阿启笑了,轻蔑的,不在意的笑:“回去给?花遇桥收尸呢。”
玄策走到案桌前?,执起上面?的酒壶,放到鼻翼间嗅了嗅,没毒。
“这座悬崖峭壁,当真是让人追了好一番路。”
“洵之,躲在后面?偷听?,那么有意思么?”
“你跟公主讲这么长一个故事,我若是出来打扰了,多?扫兴。”
阿启:“你想带公主回去,也?看?你有没有本事!”
说罢,他抬臂袖袍一扬,一道水光便?自他掌心而出!
玄策一避,只听?身后“砰”地一声。
昭荣瞳孔一睁:“你方才,便?是用这一招对付的遇桥!他!”
阿启双手交叠在脑后:“若是旁人不插手,这会应该化作一缕青烟了。”
昭荣:!!!
玄策拽过昭荣:“公主,大理寺人已在悬下等候,你只需一路向前?跑,不要回头。”
“洵之。”
阿启不知何时从石榻上站起身,缀在他身后,阴测测道:“怎么,你要送公主回去和亲?”
玄策侧眸,就?见阿启的瞳仁里掠过一道光芒,那是断水剑——
“你不过是本尊肢解的肉身,这断水剑于我,也?不过是废铜烂铁罢了!”
阿启声音一落,只听?头顶轰隆一震,昭荣抬头看?去,这夜幕的缝隙中,似有更深的一道力量自上而下涌了过来!
她感觉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打在脸上,抬手摸了一下,惊愕道:“水!”
就?在那泉涌般的黑暗冲下之时,玄策手腕一转,将断水剑一分为六,直冲向那雷霆万钧的瀑布,一瞬间,水帘被?硬生生割开了一条旱道!
下一瞬,玄策挥出手中剑鞘,直抵上公主的后背。
一道巨大的冲力,将她直直推了出去。
与此同时,昭荣拼命地往前?跑,不敢回头。
直到她筋疲力尽,身后的剑鞘不再催促时,才回眸望去。
只见那原本空旷的悬崖之下,此刻已然?被?一道巨大的瀑布淹没,再也?寻不到玄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震惊,萝莉公主竟然有好大鹅了,而且貌似还不止一个!
ps:本文争取本月完结,然后开《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