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遇桥:“有?啊。”
昭荣眼珠子顿时一睁:“你有?女?人?了??!”
他斜眸看向她:“你这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呢?你房里没有?女?人?吗?”
昭荣闷声道:“不一样。”
说罢,她就?不再吱声了?。
拐过水池,花遇桥正要带他进?花玉龙的院子,忽然,前头传来?人?声,打眼一看,是木管家。
“这里都收拾好,被褥该换了?,灰尘太大,那些书也拿出来?抖落……”
花遇桥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木管家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引去,回头一看,原是少主子:“三郎,四娘说近日要回花府住上一段时间,我这不是赶紧派人?来?收拾么。”
花遇桥皱了?皱眉:“她人?呢?”
上午御街拥挤,他跟妹妹走散后,就?听到公主失踪,接着?就?是护送她逃出来?,没来?及寻这丫头。
木管家:“噢,四娘正在屋子里歇着?呢,三郎进?去便是。”
他话音一落,却注意到三郎身后跟着?的仆从步子往后缩了?缩,遂和颜笑道:“别怕啊,我们四娘又不吃人?。”
三郎回头,对上昭荣警惕的目光。
揉了?揉鼻子,朝木管家道:“我一会过来?找她,你们先忙。”
说罢,转身就?带着?昭荣走出了?院子。
木管家心里有?一瞬的奇怪,但都被眼前的忙碌给掀了?过去。
“这也太巧了?。”
花遇桥不免嘀咕。
再看到一旁低头往前走的昭荣,褐色衣领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他心里不由道:怎么会有?人?生得肌肤如此之白。
“花郎君,我见你们花府也不大方便,我自己出去找住的罢。”
花遇桥显然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悦,公主就?是比常人?有?脾气。
“我妹妹难得回家住,阿耶定是高兴的,我也高兴,不过公主,好像不大高兴。”
“没有?。”
昭荣就?差没哼出声了?。
“你不高兴也没办法,现在也只能带你去我的院子了?。”
昭荣撇过头,给了?他一个后脑勺:“不去。”
花遇桥双手抱胸:“你真真是被宠坏了?,就?这样的脾气,我看今晚就?得哭着?喊着?回宫里。”
说罢,也不管君臣之别,抓着?她的胳膊带进?了?另一处院子。
昭荣想挣开,却奈何这人?的大掌跟铁钳子似的,她越挣,勒得就?越紧。
“三郎,回来?啦。”
院落迎面走来?一位五十上下清简打扮的妇人?,在看到昭荣时,笑道:“来?客人?啦。”
昭荣不由一愣,就?听她喊道:“老头,烧火做饭咧,三郎带客人?回来?了?!”
她惊奇地抬头朝花遇桥看去,就?见他说:“这是码头的长工,我让她来?家里算账,你收拾一间厢房出来?。”
“好嘞。”
昭荣听他们说着?,眼珠子继续往这院子四周围扫视。
见仆人?都走了?,花遇桥好笑道:“看够了?没有?。”
“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女?人?啊。”
昭荣脱口而出。
花遇桥指了?指沈嬷嬷走开的方向:“你方才不是见着?了?。”
昭荣被他一噎:“你这个人?!我说的是,年轻的,漂亮的,还……高的。”
后面,她有?些没底气,因为?从身高来?看,她差花遇桥好多啊。
“年轻漂亮?”
花遇桥双手扶着?腰间:“你说的是,通房,小?妾啊?”
昭荣抬头,直直地看着?他。
却见他转身往主厢房走了?进?去,她心里是有?些好奇,毕竟如果真的有?,她就?不能呆在这里。就?像阿耶的那些妃嫔一样,都不喜欢被人?打扰。
花遇桥将门打开,回身,却见她愣愣地跟在身后,道:“进?来?吧。”
她目光迟疑,但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迈上门槛的瞬间,鼻翼间是舒适的檀木香,她眼珠精灵地看了?一圈,最后停在花遇桥的脸上。
“这间房是最好的,其?他厢房就?有?些简陋了?,公主看看,您今夜是要歇在何处。”
昭荣:“这里不是你的寝居么?”
“公主喜欢的话,在下也不是不能让。”
昭荣踱步,最后停在那张宽阔的大床上:“本公主比较讲究,这里真的,除了?你,没别人?睡过么?”
花遇桥斜倚在门边:“我这人?呢不大讲究,如果不是因为?公主千金之躯,我这房间可不让人?进?了?。”
昭荣挑了?挑眉,指着?床铺道:“那也要把床褥和被子都换掉才行?。”
花遇桥点了?点头,无奈道:“行?行?行?。真是招了?个祖宗。”
昭荣将手里的面具和羽箭都放到桌上:“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花遇桥:“……”
他身子无奈地往后挪出门。
心里想,他就?不应该多事,公主失踪,与他何干呢。她要逃去哪儿便去哪儿,如今他身为?大唐子民的正义感?,把她护了?起?来?,结果委屈的是自己。
在花遇桥让沈嬷嬷备热水的间隙,他人?就?往妹妹花玉龙的院子里跑了?过去,一进?门,见木管家都安排得差不多,说了?句辛苦了?,人?就?一溜烟地进?了?厢房。
“玉龙!”
此时正躺在贵妃榻上的花玉龙心头一跳,忙将身上的薄被掖了?掖,挡住受伤的手,懒洋洋道:“我在睡觉,你吵什么啊。”
花遇桥皱了?皱眉:“天色尚早,你这会睡了?,夜里还用休息?”
说着?,径直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要你管。”
花玉龙现在浑身困顿,但她深信一个道理,多睡百病消。
“怎么忽然回府里住了?,我看木管家那阵势,好像你从此回归家庭,不管事业了?一样。”
花玉龙斜蔑了?他一眼:“阿兄,你是不是很闲,倒管起?妹妹的八卦,给我点空间行?么?”
“我瞧你这冲脾气,是跟谁吵架了?不是?”
花遇桥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饮尽,这会他房里放了?尊大神,只觉左右不敢放肆。
花玉龙:“我跟人?吵架不是很正常么。”
“天心观近来?香火鼎盛,你在这节骨眼里回花府?”
花玉龙心知这个家里,每个人?的肚子都九曲回肠,谁做坏事都别想瞒着?谁,遂决定转移话题:“我听说,最近长安频频发生突厥人?被挖心的案子,天心观有?师父在,但花府这儿,我有?些担心。”
听到这话,花遇桥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今日公主游花街,就?遇到偷袭,听闻圣上有?意和亲突厥,这回却被民间直接将关系挑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看来?,是有?人?不想太平。”
花玉龙抿了?抿唇:“阿兄,其?实?,你觉得和亲真的有?用吗?”
被她一问,花遇桥不由握拳,开口道:“突厥屡犯边境,昨日的盟约,今日便出尔反尔,还多次上书要求娶公主,真是厚颜无耻。”
花玉龙看着?他:“阿兄,不说别的,换做是我,你愿意让我嫁到突厥去吗?”
“当然不行?!”
花遇桥声音都拔高了?:“花家的女?儿,可不是用来?利益交换的。”
花玉龙看着?他,平静道:“可是,皇上的女?儿,却要。”
花遇桥一时,沉默了?下来?。
“我今天看那花车,公主万人?敬仰,被称英雄,但谁都知道,她才十五岁,比我还要小?,初次见时,看着?比我还要端庄规矩,在深宫里长大,更没有?自由可言了?。”
花遇桥心道,比妹妹端庄规矩是不见得,但……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她既享了?公主的福分,也得担起?皇女?的责任。”
花玉龙皱眉:“那这普天之下,大唐子民众多,就?没有?能打胜仗的么,非得要一个娇弱的小?公主去牺牲自己,玉龙只觉,太不值了?。”
花遇桥本是想来?这儿喝杯水,顺道避开昭荣,没曾想,还听了?妹妹这番义愤填膺的话。
“玉龙,我看若你是男儿身,定是要出将拜相,挥斥方遒了?。”
花玉龙见他有?些苦笑,摇了?摇头,道:“只是同为?女?子,有?感?而发罢了?。可惜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人?替公主说话。”
花遇桥:“和亲,其?目的是让公主诞下有?大唐与异族的后代?,再扶持他登上统治者?的位置,因为?身上的血脉牵连,这样的王,至少能保两地安稳数十载。算是,兵不血刃的上策。”
花玉龙的想法却很粗暴:“那直接灭了?他们,岂不是高枕无忧。”
花遇桥一笑:“玉儿,凌烟阁大学士岂不比我们更运筹帷幄?好了?,先不谈论这些,你躺得差不多就?赶紧起?来?,查不多到吃饭时候了?。”
听到“吃饭”,往日花玉龙是最有?兴致的,但今天她实?在不方便,道:“阿兄,我这几日来?葵水,就?不同你们用饭了?。”
听到这话,花遇桥心里一算,嘀咕日子好像不对。
但见她这般有?气无力的,也就?不细问了?,道:“好,那阿兄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花遇桥出了?门,见木管家还在忙前忙后,遂道:“木叔,让几个丫鬟留在这里照顾四娘。”
“得嘞。”
花遇桥吩咐完,抬头看了?眼天色,昏昏沉沉的,太阳西斜,没了?燥热,多了?几分清凉,这个时候,倒是适宜睡觉。
他正往外走,就?遇到了?花重晏,心道奇怪,遂喊了?声:“重晏,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
花重晏原本还在想事情,被他一喊,才回过神来?:“今日御街大乱,长安查封了?一日,如今才得空放行?,铺子没什么人?,我便让伙计先回去,这些突厥人?丧心病狂,害得这生意都不好招待了?。”
花遇桥神色沉凝,虽说公主逃跑有?错,但——
“突厥人?生性偏激,又与我们信仰习性不同,现在这一场爆发,着?实?令百姓惶惶不安。”
花重晏:“听闻今夜圣上于宫廷宴请突厥使臣,又该是场鸿门宴了?。”
花遇桥沉吟:“眼下公主失踪,这夜宴……”
“嗯?”花重晏打断道:“就?在我回来?之时,就?听金吾卫说,公主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花遇桥一脸震惊。
花重晏点了?点头:“我方才不是说城门刚放行?吗?怎么,你以为?公主要走丢多久,当时如此多侍卫,人?群慌乱,她藏起?来?罢了?。”
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先回院里忙了?。”
花遇桥只觉心头,忽而有?些发沉。
快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四周空荡荡,不由脚步加紧起?来?,抬手就?推开了?厢房大门。
四周光线昏暗,还来?不及点烛火。
花遇桥转过身,蓦地,视线里冲撞进?了?一抹雪白身影,她此刻长发披散,身上披着?薄薄的襦裙,湿漉漉的模样,如受惊的兔子,惊愕地看向闯入的人?类。
他瞳孔一睁,旋即,猛地垂下眸子——
“得罪。”
旋即,转身正欲走出房门,就?听身后一道娇柔:“等等!”
旋即,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昭荣低头将外衣绑了?个结,才道:“好了?。”
花遇桥仍是低着?头,脑子里嗡嗡的。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见他脚步匆匆地进?来?,只觉他是有?缘故的。
花遇桥眉眼一敛,这公主,倒是信任人?。
他背对着?她,道:“公主既然洗漱好,便先藏起?来?,我让沈嬷嬷将菜送到里屋。”
她点了?点头,“好。”
末了?,花遇桥便出了?门。
昭荣四下看了?一圈,最后,往那张大床走了?过去,旁边的柜子看着?就?挺高的,她打开来?,娇小?的身影便一下便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以及沈嬷嬷的声音:“今日老头子做的都是些可口的菜,也不知三郎的朋友是否吃得习惯,东边的厢房刚已经收拾干净,可以住了?。”
“有?劳了?。”
很快,就?是门关上的声音。
昭荣在里面躲着?,神思有?些恍惚。
堂堂公主,这般躲藏,到底有?失身份。
但从她逃下花车的那一瞬间,心里想的,不就?是不当这公主么。
哪怕是一日。
忽然,“咿呀”一声,柜门被打了?开来?。
昭荣清亮的眼眸抬起?,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躲在这里的。
却听他道:“公主的裙子夹在柜门外,捉迷藏也太拙劣了?。”
她站起?身走出柜子:“堂堂公主,又岂会东躲西藏啊。”
说着?,她径直往外厅走去,逋一出来?,就?闻到了?饭香。
虽然中午也吃了?,但跑了?一下午,此下更是饿了?。
花遇桥:“粗茶淡饭,公主勉强。”
他摆了?个请的手势。
昭荣不客气地拿起?一双木箸,往一盘粉嘟嘟的糕点戳去:“这是什么?”
“月白牛乳酪。”
木箸夹起?,另一只手掌心托在糕点下方,以防它掉落,送到嘴里抿了?一下,入口奶香,绵软即化,连里面的馅都是白色的。
“没想到你这儿居然有?这般好吃的糕点。”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今日御赐的桃花酥,你吃了?吗?”
花遇桥脸色一僵。
“嗯,吃了?。”战术性避开眼神。
昭荣凑近看他:“好吃吗?”
花遇桥垂在腿上大掌收了?收,笑道:“御赐贡品,自然是好的。”
“是吗?”昭荣看他的脸,“你吃了?几个?”
花遇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既然是赏赐,花府上下都不敢多吃。”
昭荣边听他说,筷子伸到了?面前的荷叶蒸糯米鸡上:“无妨,也不要说是赏赐,只是感?谢你和花四娘那日在添香楼的胆识,不过飞钱一案,我也替你们在阿耶面前求情了?。而且现在你助本公主逃脱,在我这里,也算是一功。”
花遇桥心里默念:我可谢谢您了?。
“下次待我回宫,再做些给你便是。”
花遇桥:“……???”
“等等,那桃花酥是你做的?”
昭荣吃了?口糯米鸡,只觉清香米糯:“自然是本公主做的,不错罢。大唐的公主,可别小?瞧了?。”
花遇桥心道:难怪那么难吃。
“受之有?愧,以后就?不劳烦公主了?,保护公主是臣民的职责,况且,您这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于圣上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昭荣转眸看他:“我不过是出来?游街,那些突厥人?就?敢当街纵火,烧公主马车,那我便将事情闹大,今夜的宴会上,长安确实?是死了?几个突厥人?,但他们也把大唐的公主劫走了?!”
花遇桥心道,昭荣小?小?年纪,心性却都是浸着?宫廷手段长大的。
“但我方才在外间,听说嘉蓝公主已经找到了?,眼下长安释放通行?,今晚宫中的宴会,想必也会如期举行?。”
他看着?昭荣的脸色,见她低头认真吃着?饭菜,好像那话里的嘉蓝,与她无关。
“那些朝堂的臣子,有?的血气方刚,一心想与突厥大战。而有?的和和气气,只想大家坐下来?吃饭。公主走丢了?,把突厥人?吓了?一跳,前者?估计已经开始写?奏折,奋笔疾书要求出战。后者?嘛,觉得夜宴都准备那么久了?,说不办多劳民伤财,而且,民心才是最重要的,公主找回来?,大家也都安心了?。”
花遇桥喝了?口茶,道:“你倒是把这些人?的心性都看透了?。”
昭荣摇了?摇头:“阿耶也有?阿耶的难处,他们要的是大唐公主,顶着?这个头衔,是谁都可以。”
“但是,如果突厥知道受骗……”
“他们不过是一介使臣,又不是国王,面对大唐的君主,他们才该收起?脸色。”
花遇桥听罢,忽而一笑,朝屋外看了?去:“一会等天一黑,就?该放竹梨花了?。”
——
经过今早的一场暴|动,大唐与突厥的矛盾被摆在了?白日之下,但夜幕降临,先前准备好的表演,仍是依次上场。
为?防事故发生,长安的金吾卫连同大理寺,都加紧了?对各处坊市的巡逻。
“少卿,既然那挖心贼是妖惑所为?,此事就?该由宗正寺出面,仅凭大理寺的力量……”
“要论朝廷九寺之中,那宗正寺也不过是个排在末尾的,邱寺令,你可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邱往跟在萧云归身后,此时宵禁,长安城的坊市内依然可以自由通行?,但经过今日那一场惊吓,外头游逛的人?倒是不多。
“是,少卿。”
夜幕烛火摇曳,前头死了?三个突厥人?,都是挖掉心肝的,此番境地,大唐还得跟突厥坐下来?听曲赏月,他萧云归可坐不住。
“加强巡逻,尤其?宣阳坊一带。”
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邱往:“那玄少卿现在何处?”
“在宣阳坊的金吾卫通报,说他已回府里。”
“他旁边那屋子也是空的,就?让他守着?,目前长安城的突厥住民,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通知让他们不要出门,有?些脾气倔的,扬言不做买卖就?没饭吃,不给出门,得让朝廷给他们拨款,眼下两国关系紧张,我们也只能耐心相劝,实?在没办法再动武。”
“嗯。”萧云归双手负身,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觉苍穹之下,人?之渺小?:“我虽贵为?世子,但也知晓,一道指令之下,有?太多无可奈何。有?时候,让他们不出门是保命,但没有?饭吃,又何尝不是杀人?。”
邱往:“少卿,我们在大理寺,见得太多了?。”
萧云归:“突厥有?他们的动机,我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只肖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邱往抱拳,道:“诺。”
说罢,逋一抬头,就?看见一抹黑影转瞬而过。
他皱眉追上前,却只有?树影婆娑,月色黯淡。
“怎么了??”
邱往凝神看向西边:“属下看到了?一股黑烟。”
萧云归想起?昨夜亲眼目睹玄策与另一个白衣人?的打斗,丝毫不敢大意:“追。”
——
花府之内,偌大的院子钻进?了?一抹黑影,如暗夜般穿透角落,又隐匿于无形。
“阿陵。”
花玉龙沉沉睡着?,耳边忽然传来?低沉而轻柔的嗓音。
她身子颤了?颤,长长的睫毛扫下一道羽毛般的绒绒。
待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一抹熟悉的面庞。
此刻他正半蹲在自己床塌前,身上披着?一道雪白披风,额前两道长发,看着?似乎等了?很久。
她伸出右手,抓上他落下的头发,道:“须须?”
少年白皙的脸庞漾开了?笑,道:“听闻今夜长安会放竹梨花,你要不要起?来?看?”
“嗯?”她还带着?睡腔,说:“好啊。”
说罢,正要起?身,忽然,秀眉蹙起?,抽了?口寒气。
“嘶~”
花玉龙掀开被子,低头检查手臂上的伤口,只见包扎完好,是她还没习惯这种阵痛。
尤其?是到了?夜晚,没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身上的感?知就?会更加明显。
“怎么了??”
她指了?指手臂:“没事。”
少年捧着?她的手,屋子里光线昏暗,花玉龙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大概是医馆的药,让她太瞌睡了?。
但没等她收回手,衣袖就?被人?撩了?起?来?,露出上面包扎的白布。
深邃的眉眼微皱,下一瞬,抬手就?将那白布解了?开来?。
“哎?!”
花玉龙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布条散落,现出底下的一道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唯有?一道走向丑陋的疤痕。
她想捂住,有?些恼怒:“你做什么啊!”
少年不看她,下一秒,伸出二指,在伤口上方缓缓划过,只见一道水色的光芒亮起?,如丝丝缕缕的雨线,极细地钻进?了?她的伤口处。
花玉龙惊得清醒了?半分。
冰凉的触感?抚过伤口,前一秒还隐痛的地方,现下只觉枯木逢春,又有?了?力量。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花玉龙看着?伤口上血痂变浅,豁口也愈合了?,只剩一道淡粉色,惊诧地坐直身:“你可以去开医馆当大夫了?!”
少年笑了?,拿过旁边的被子盖到她身上,“除了?你,我不愿为?任何人?花费力气。”
花玉龙只觉奇怪:“可是今日,我说要用你的药时,你为?什么……”
说着?,她猛地反应过来?,视线落在面前人?的衣衫上:“你、你不是玄策!”
少年眉宇一蹙:“你以为?我是他?”
花玉龙见他脸色一时变了?,忙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看了?眼房门:“你觉得很难吗?”
花玉龙站起?身,眼前这位可是杀人?魔,但他在自己面前,就?真像只小?狐狸那般温顺,以至于让她有?了?迷惑的错觉。
少年见她起?身,只卓一身白衫,长手一抬,将贵妃榻上的衣服抽了?过来?。
“披上。”
花玉龙没有?伸手。
他也有?耐心,亲自动手了?。
借着?外面的淡淡光芒,花玉龙近距离看到他的脸,和玄策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在于感?觉。
他一笑,给人?妖魅,但又忍不住靠近的吸引。
而玄策呢,莫说他不笑,就?是那眼神,都是一副:我很高贵,别人?没有?机会,稍做错事,就?冷哼。
“阿启……”
“我在。”
“我不是阿陵。”
他给她束好了?披风:“你会想起?来?的。”
她的手由他牵着?,走到了?院子,忽然,天边炸开了?一道响亮——
花玉龙仰头一看,视线却被四方天地框住。
忽然,腰身被人?一揽,身子一时轻盈,下一瞬,人?就?被带上屋顶。
这下,视线开阔了?起?来?,随着?一道道“砰砰”的响声,天边绽开了?绚烂的竹梨花。
映在花玉龙清澈的眼眸里。
“真好看!”
她惊叹了?声。
少年侧眸看她,双手撑在身后:“还有?比这更好看的。”
她好奇地转头看他:“什么?”
“你看不见。”
花玉龙歪头,却见他忽然凑了?上来?,说:“你的眼睛。”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身子往后缩,手臂却被他握住:“别乱动,不然要掉下去了?。”
她扬眉笑道:“不怕,我会轻功的。”
“阿陵果然厉害。”
他笑的时候,风轻轻扬扬地掠过,白衣胜雪,星云落脸,衬得当真是如玉公子。
只是,这世上,又怎会有?完美的东西呢,她不能因为?他的皮囊,而迷惑了?双眼。
“阿启,你既是魔,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她忽然问出声。
他仰头看向天边的焰火,那光映在他的脸上:“我来?寻一个人?。”
“寻到之后呢?”
“带她回去。”
“去哪里?”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春日,我要带她回我的城都。”
“这里就?是长安啊,大唐的皇都。”
少年笑了?笑,掌心摊开,只见上面水光萦绕,现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壶。
递到她面前:“尝一下,这是我们那儿的好酒。”
花玉龙迟疑地接了?过来?,抬眼看他,心里不由盘算,要怎么让玄策抓到这个阿启。”
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花玉龙抿了?一口,一道清冽的甘甜沁入喉咙,倒是,有?些意外的醇厚。
“如何?”
“好喝。”
“我们那儿还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去尝尝?”
“你那个皇都,在哪里?离这儿远吗?”
“远倒是不远。”
花玉龙按下心思:“那我要怎么去?”
少年眉眼忽然倾轧而下,花玉龙手里的酒壶一个握不稳,堪堪松开——
“呀!”
耳边传来?一道轻呼,却不是出自花玉龙之口的。
她抬眸寻声望去,只见西南边的屋顶上,赫然冒出了?两个脑袋!
花玉龙凝眸一看,其?中一个小?脑袋啸忽躲了?下去,唯剩一个大脑袋,不躲不藏地,甚至着?急地站到了?屋顶上,喊道:“玉儿!”
她被喊得心头发震,转眸看向阿启,低声道:“快下去!”
身后的声音又拔高了?起?来?,生怕整个花府没人?听见:“你旁边那个人?,是谁!给我站住!”
阿启的手被他一牵,人?就?跟着?落回了?院中。
他皱眉道:“那人?是谁,你这般害怕。”
“我阿兄啊!”
花玉龙拽着?他要往院门送,但是一想,昨夜玄策要抓他都让他给跑了?,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撞见,怎能让罪犯逃脱!
遂道:“阿启,我们出去!”
要走也得她跟着?!
“既然是你阿兄,又不会将你怎么办。”
“阿启,你到底知不知道,大晚上的,你跑到一个姑娘家,跟她看焰火,是有?损清誉名节的!”
“无妨,我又没有?清誉可言。”
花玉龙翻白眼:“我是说我的!”
“你怕什么呢,我找到你,就?是要把你带回去,按照民间的说法,便是成亲,你可以嫁给我。”
花玉龙:“……”
“嫁什么嫁!玄少卿,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忽然,门外跑来?了?一道高大身影,待看清花玉龙身旁的男子时,顿时怒火中烧,上前就?要拽住他的衣领!
花玉龙见状,忙拦在两人?之间,道:“阿、阿兄!”
花遇桥一把将妹妹带到跟前,恨铁不成钢道:“你居然还护着?他!有?什么话不能大白天说的!”接着?转而朝阿启道:“我妹妹又不是你属下,这个点了?还陪你唠嗑。”
花遇桥心里冷哼,这个玄策一点分寸没有?,难怪重晏说,温简更好。
花玉龙心头冒汗,生怕他激怒了?阿启,毕竟他杀人?不眨眼——
“白虎上神?”
阿启话音一落,花玉龙星眸一睁,忙挣开花遇桥的手臂,道:“阿兄,误会!”
他眸光警惕地看着?阿启:“玄少卿入夜造访,若是有?什么急事,与我说也一样。”
阿启单手负身,嘴角噙笑:“没想到你转世成人?,还是这般习性,鲁莽,暴躁。”
说罢,他掌心朝外,只见一道圆形阵法自他手中亮起?,花玉龙清瞳睁圆:“住手!”
下一瞬,花遇桥身手敏捷地护着?花玉龙闪避到一旁,那圆如罗盘的光亮就?像飞刀,扑向墙垣,瞬间割开了?一道裂痕。
“阿启!住手!”
罗盘似有?灵性,刮过墙垣时并没有?止歇,转而又朝花遇桥袭了?过来?!
花遇桥抬手拔下头上玉簪,只听一阵锵鸣,那玉簪直接对上了?罗盘,刮出了?金色的光。
“琅琊玉簪!”
阿启眼眸微眯,下一秒,那玉簪便抵着?罗盘朝自己压了?过来?。
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忽然,那罗盘的光骤然放大,光圈中,现在一副吞噬万物的龙首来?!
花玉龙见状,垂下的手心张开:“桃木藤!缠!”
那桃木藤瞬间如飞蛇出洞,直扑向阿启,缠上了?他打响指的右手。
蓦地,他脸色一愣,看向花玉龙。
“阿启,住手!”
桃木藤的另一端,攥在她的手心。
罗盘一松,花遇桥手里的琅琊玉簪顷刻袭到少年面前,只隔一寸,就?被另一道大掌握住!
掌心汨汨渗出了?血珠。
花遇桥没有?松手:“阿启?怎么长了?副和玄少卿一模一样的脸。”
花玉龙忙上前,想将两人?的手都松开:“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哪知花遇根本没打算往回抽手:“花某听闻,近来?长安死了?几个突厥人?,凶手的容貌与玄少卿相像,我只道是说书人?故弄玄虚,不曾想,今日还真让我碰着?了?。”
阿启松开琅琊玉簪,朝花玉龙道:“你这个阿兄,还真是凶啊。”
花玉龙瞪了?他一眼:“方才是你先出的手,可别以为?我没看见。”
他摊开掌心伸到花玉龙眼前:“但受伤的,却是我。”
花玉龙:“自己治。”
说罢,拽了?拽手里的桃木藤,朝花遇桥道:“阿兄,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开什么玩笑!”
花遇桥将玉簪别回发髻,伸手抓过这桃木藤:“我现在就?带他去报官!”
阿启轻蔑一笑:“这长安城最厉害的道君,是谁?”
花遇桥扬眉:“怎么,要与他单挑啊?这也要看玄少卿有?没有?这时间!”
阿启点了?点头:“昨夜跟他过了?几招,不好玩。”
花遇桥扫了?眼他带血的手,就?听阿启解释道:“阿陵让我住手的。”
说罢,语气里还很不高兴。
花遇桥皱眉:“阿陵?谁啊。”
花玉龙抬手,指了?指自己。
花遇桥盯着?阿启的脸:“这位少年,你怕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吧?”
花玉龙低声提醒:“他方才还叫你,白虎上神。”
花遇桥“啧”了?声:“一点都不好笑,杀人?犯开始给自己开脱了??告诉你,精神有?问题更应该抓起?来?!”
阿启转眸看向花玉龙:“阿陵,你道我是不是在撒谎。”
花玉龙抿了?抿唇,对上花遇桥的目光时,有?些迟疑了?:“我……不知道。”
花遇桥正要说话,手腕忽然被一道力量转开,桃木藤瞬间抽走,下一秒,人?就?被一道力量直直往后推去——
“阿兄!”
宽厚的肩膀重重撞向了?院墙。
“咳咳咳!”
阿启被桃木藤缠上的手抽了?抽,竟是将花玉龙拽到了?自己身边。
杏眸惊愕地看着?这桃木藤。
“白虎上神转世为?人?,忘了?许多事情不足为?奇。”
阿启唇角勾笑,抬起?的掌心现出一抹水光,花玉龙惊呼出声,却是拦截不及——
那光芒直窜进?花遇桥的胸膛,直将他死死箍在了?残墙之下!
阿启:“既然忘了?,那这人?世间,你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花玉龙用力掰下阿启的手臂,却发现它如铁块般无法撼动:“阿启,你住手!”
天边再次炸开了?竹梨花,无数的焰火在夜幕燃烧,但这样的盛景,却让阿启更加疯狂。
花玉龙见无法阻止阿启的攻击,拔腿就?冲向了?花遇桥,既然方才她能用桃木藤制止他,那这次,她也可以用自己的命——
“阿陵!”
阿启狭长的眼眸睁睁,另一只手驱使桃木藤缠向花玉龙。
“你放开!那是我阿兄!”
花玉龙用力挣开手腕上的桃木藤,骂道:“你到底是听谁的!”
但没等桃木藤松开,她人?已经被阿启拽住了?手腕!
“阿兄!”
她痛苦地喊出声!
花遇桥双手抵在身前,只觉体内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空,忽然,眼前闪进?一道娇弱身影,眸眼一睁——
“遇桥!”
“公主……”
花遇桥浑身的力量不受控制,这一声公主,几乎是咬牙奋力喊出,却似乎没能让她听见。
昭荣方才一直在院子里等花遇桥回来?,他说让自己乖乖不要乱动,但她堂堂公主,又岂会听任平民的指令。
她觉得自己等了?好久,他说是要去找花玉龙,她便寻着?今日他带自己来?的路,刚一走近,就?看到眼下的场景!
脑子就?像天边的焰火,顿时炸开了?!
哪知昭荣刚一走近,就?被凌烈的风刮得寸步难行?,手臂吃痛,垂眸一看,衣袍竟被割开了?道道口子。
“遇桥!”
“别过来?!”
花遇桥用力抬起?手,想要拔下头顶的玉簪,忽然,只觉眼前一片白光袭来?——
“白虎上神。”
耳边一道空灵之声响起?,身上的痛啸忽隐散,面前是片没有?尽头的白雾,这儿,是哪里?
“既然你要为?朱雀上神求情,那便与她一道堕入轮回,受那民间皮肉之苦,方知,这魔之可怖,这光明之代?价。”
九重天宫之内,大殿中央,站着?一道威风凌凌的盔甲,高傲挺拔,不肯低头。
只见他卸下羽盔,交出宝剑,脸上笑得云淡风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