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语气冷冷道:“大理寺的人将我玄府围住,估计等我一出门,便要尾随其后,如今证人指说,他们也不?算无凭无据。玉龙,长安城各司其职,我若是插手,哪怕是做好事,也不?见得旁人高兴。”
花玉龙单手托腮:“你是不是在说,萧云归啊?”
虽说他是侯府世子,但花玉龙向来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玄策却是笑了?,眼眸清明地看着她:“你觉得,萧云归是小肚鸡肠,在意功绩的人?”
花玉龙嘟囔道:“旁人是如何我不?在意。”
她眼神不?看他,但他却是盯着她的脸看,这句话他倒是听出了几分?心思,旁人是旁人,玄策是玄策。
玄策,不?是旁人。
他垂在膝上的?双手拢了拢:“待花老爷身体好些,我便上门拜访。”
花玉龙朝窗外看了?眼:“现在你还被大理?寺的护卫围着呢。”
她坐在榻上,身子慵懒地倚在桌案边,与玄策说话时,声音轻轻的,许是累了?,又或者是,这雨声听来令人安心,困困顿顿,太适合睡觉。
玄策:“你道他们能拦得住我?”
他说着,起身拿过梨花木架上搭的深色外衣,走到她身旁,披了上去。
她抬眸,一双眼睛因?着困顿哈欠,湿漉漉的?,像刚被屋外的?雨水染过。
“拦不住,你为何不?去隔壁看看呢。”
“我没有察觉到妖气?,为何要去看。”
“可是,你不?去看,万一他又顶着你的?脸杀人,怎么办?”
说到这,玄策的?脸忽而倾近了?下来,挺直的鼻尖几乎碰到了秀气?的?鼻尖,花玉龙心头一跳,她想到方才在桃花树那屋子里,自称阿启的少年,也朝她靠得那么近。
花玉龙双手拢了拢,护在自己和玄策之间。
“这么关心我?”
花玉龙脸颊微热:“我只是怕他又出去杀人了,你一个道君,应该比我更怜爱苍生。”
听到这话,他微微叹了声:“那我们的婚事呢?”
花玉龙只觉心脉仿佛瞬间被一道大掌抓住,喘不?过气?来,只一双被杏眸看着他:“婚事?”
玄策见她这般疑惑的?神色,剑眉微微一凝:“玉龙,可是你让花三郎来向我提的?。”
看着她迷糊的?样子,玄策心头忽然有些不?悦,他想到那晚在天心观,花重晏与花遇桥的谈话,他们似乎要偏心于那个温简。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差一点,事情都难办。
“没有啊。”
花玉龙轻声说了句,然后,还笑了?笑,轻柔妩媚,又少女天真:“我怎么会让阿兄来向你提亲呢,你可是长安城的道君,身负大义,儿女私情,要不?得的?。”
幽深的?瞳孔微微一怔,看着她缓缓垂下的?眼眸,玄策心头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你没有?”
花玉龙只觉自己好困啊,像是喝了?酒一样,难道是那杯桃露?
实在撑不?住了。
也听不清玄策在说什么,但是婚事,开什么玩笑,她是要修道的?,成亲,可是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玄策呆蹲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今夜,已然够主动了,这女子却是,对他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还说没有提过亲。
“轰隆!”
突然,天边一道巨雷翻滚炸开,就像无数电光火石,在他脑子心头碾过。
蓦地,眼前趴在桌案的?少女浑身颤了?颤,玄策的?手下意识将跌落到地的长衣又盖到了她的身上。
见她浑身蜷缩成了?一团,玄策看着她,过了?几息,站起身弯腰将她横抱入怀,朝卧房的宽床走了过去。
小心将人放了上去。
柔软一裹,花玉龙舒服地哼咛了?声。
他刚要去替她褪下鞋子,却发现,那双玉足早已赤着。
心头一震。
这女子,方才换衣服时,是连带着把鞋子都褪了?么。
也是,外面雨大,也不?能那般湿湿地裹着脚丫子。
他收回视线,拉过被子,刚覆到她身上,少女就主动将被头扯了上来,连同脸都一并埋了?进去。
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骨节分?明的手紧了紧,却不多做停留,起身离开了?。
屋外风大雨猛,这样的夜晚,这雨似乎停不?下来了。
玄策推开屋门,雨丝如针,掠过他的?发鬓,他回?身将房门关好,抬眸朝西边院墙之上望去。
“你邻居是杀人犯,长得跟你一样,你真的?连去看都不看一眼?”
脑中浮起花玉龙方才所说的话,玄策回?头,目光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心里竟然有一丝,不?愿去想:
道君不?应儿女情长,当心怀天下,拯救苍生。
那么,谁来拯救神呢。
他执起屋檐下的?伞,一袭玄袍,款款走入了雨幕之中。
——
园中的?桃花树依然在雨中飘摇,狂风不断吹落上面的粉瓣,漫天而下,但好像不管怎么掉落,那桃花树都茂盛依旧。
实在,诡异得很。
玄策怀里的?捉妖令无动于衷,他沿着长长的雨廊往前走,天气潮湿,他看见地上未干的?雨滴,是伞檐落下来的。
应当是先前某位深夜拜访的人,所留下的?轨迹。
最后,雨滴在一处房门前,顿住了?。
他一点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径直推开了?房门。
内里烛火跳跃,光线是明亮,却透着一股寒气?。
正中央一座贵妃榻上,此时正侧躺着一道男子身影,在听见门声响动之时,微微抬起了?身子,眼睑掀起,那是一双冷漠得近乎病态的?眼神,穿过厅堂的?风,与玄策的?目光相对。
白衣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
看着玄袍男子走近,他手里还执着一柄剑,泛着水蓝色的银光。
“好久不?见啊,玄少卿。”
少年话音一落,那柄剑刃,就悬在了他的?脖颈上。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依然含笑,睥睨地看着他:“你如今,倒真是出息了,竟敢如此对待本尊。”
“你到底是谁。”
白衣少年顺着他的?剑起身,但玄策手里的?断水却仿佛被一道魔力定住,碰不得他,也收不回?去,这种力量,很强大,但又像是一阵空气?,无处不?在,无法察觉。
“玄洵之,我是你啊。”
玄策眸光随着他起身,一寸寸地审视,一模一样的脸,身量,声音,都与自己丝毫不差,这世间有孪生兄弟,却不见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他凌空划出符篆,一道莹莹水光亮起,下一瞬,那符篆便扑向眼前的?白衣少年——
“扑哧!”
一声火燎,染上了?那符篆的?一角,破开法力的?瞬间,玄策的?剑得以挥动,眨眼朝他的?脸攻了过去。
白袖一挥,这一击却分毫没有伤及到他,就是衣袍都没有划破半分?,见状,玄策手中断水剑一分?为二,一剑之下,另一剑紧随其后——
“怎么,你不?信这张脸,与你一样么?”
白衣少年袖袍一掠,卷过其中一柄断水剑,反与玄策手中的剑相交,但他气?定神闲的脸色中,眼里透着一丝立于不败之地的自信。
玄策冷哼了声:“幻容之术,非妖即魔。”
他手里的?剑刃堪堪擦过白衣少年的侧脸,却见他回?身一避,提气?一跃,便到了玄策身后,待玄策一转身,陡然一道狂风袭来,那是断水剑朝他刺去,而就在剑刃抵达额前一寸之时,玄策垂眸低声念咒——
“破!”
剑刃嗡嗡而鸣,最后被玄策手中的断水剑身一绕,融为了一体。
那白衣少年收手,忽而一笑,下一秒,凝神瞬间,有无数银光耀眼,朝玄策铺天盖地而下。
断水剑挥出一片光芒,只听水击石穿之声,他瞳孔一睁,却觉那飞来的薄片有些诡异,抬手夹过一道鳞光,跃至屋顶,回?身的瞬间,定睛一看,薄如蝉翼,却坚硬无比——
“是鳞?!”
啸忽,他手中的鳞片被一道力量抽走,他低头望去,只见方才透着光芒,不?过半掌大的武器,重新隐没入白衣少年的衣袍内。
“呵,这玩意还带回收的。”
他话音一落,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万箭银鳞,你是从东海来的?”
忽然,眼前涌来一副绽大的面孔,此时玄策坐于房梁之上,看着虚空中浮起奇幻的一幕。
少年白皙的?脸庞骤然变幻,额头生角,肌肤生鳞——
玄策瞳孔惊愕道:“是龙?!”
他看着那副与自己相同的?脸,化出了一副龙身,浑身透白,银鳞耀眼,那眼睛仿佛能吞噬万物,朝他咆哮而来!
玄策执剑纵身落地,喝道:“断水!”
断水剑嗡鸣如水中出鞘,一分?为六,朝龙首扑去,但就在离龙身咫尺的?瞬间,那断水剑,竟停了?下来。
玄策震惊,抬手捏诀,却见那龙身重新幻化成人,依然是与玄策一模一样的容貌,他说:“你伤不了?我的?,玄少卿。”
玄策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你残害长安百姓,不?论是神是魔,我都要将你伏法。”
少年嘴角勾笑,抬手一挥,拿过空中悬着的?一柄断水剑,朝他指了?过去:“伏法?玄策,我不?过是杀了?几个人,你便这般大义凌然了,看来——”
他眼眸一侧,剑刃随着他的?目光,抵到了玄策的?心口:“你这颗神心,真够得上是,神爱世人啊。”
玄策眸光冷冷:“你到底是谁?”
白衣少年轻轻一笑,竟现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天真来,若不是他手里还执着剑的?话:“阿陵,她唤我作阿启。”
玄策深邃的?瞳仁划过一道暗影:“你方才说,你是我。”
阿启眉眼一侧,笑道:“我是你,但我现在,属于阿陵了,便是那个,你们叫作花玉龙的?娘子。”
“你什么意思?”
阿启手里的?剑抵在了玄策心口,几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划破衣物,肌肤,然后,见血。
“这颗心,你愿意,被我挖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玄策跟花玉龙说过,东海住着一条龙,能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遮天蔽日。噢,这只龙,没错,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