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我是你的

宣阳坊内,大雨淅淅沥沥,仿佛天幕的黑夜不足以掩盖一切,再加上雨水蔓延的重重暗影,让人看不清前路。

花玉龙将伞檐抬起,入目,是一片朱红院墙,那上面盛开的簌簌的桃花瓣,被风吹得散落天涯,她掌心?伸出,接住了一朵。

“我家在这院子的隔壁。”

花玉龙记得今日玄策说的话。

但不知为何,她站在这红墙之下,步子却停住了。

这棵桃花树仿佛有蛊人的魔力?,引着她走上前,忽然,耳边传来丝丝缕缕的琴音,这深夜大雨,谁有这副闲情雅致,在此弹琴。

她迈着步子,想要再往前走,却听见一声:“彼有死境,魂之归路。足八百里,无花无叶。故名,黄泉。”

花玉龙眼眸一睁,抬头朝院墙望去,下一瞬,提气跃上了墙顶,于一片幽深无尽中,她看见一处亮起的灯火。

忽然,就在她凝神的瞬间,一道焰火猛地迎面冲来,花玉龙一个侧身,手?中雨伞挥出水刀,将那焰火打落。

只听“扑哧”一声,无数雨丝将它践没。

现在,这园中,连那点焰火都消失了。

好奇怪啊。

这么奇怪的房子,立在道官玄府的隔壁,不害怕么?

她原本还犹豫要不要离开,但那道琴声又?响起来了。

还有那句歌声,什么是:死境,归路?

但除了这唱词,花玉龙竟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出自男子,还是女子。

想到这,她右手一展,轻轻盈盈落入芳草园中,啸忽一道寒气凌然而上,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提裙踏上石阶,逋走进廊下,身后的园中雨声仿佛瞬间隐匿,成了另一种寂静。

“请问,有人吗?”

她试探地喊了声,而就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原本黑寂的长廊上,灯笼瞬间点燃,一路通明。

花玉龙心?头一跳,警惕地四处扫了一眼,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

但这亮起的烛火,很显然,是屋主人对她的“欢迎”形式。

花玉龙收下伞,雨水顺着伞檐滑落地面。

她沿着亮起的灯笼,小心翼翼地走进这座看似平平无奇,却又透着诡异古怪的屋子。

就在她提心?紧张时,忽然,尽头的灯笼平白晃了晃。

就在一间房门前,它越晃,烛光越亮。

”咿呀!”

蓦地,这房门打了开来。

一瞬间,有道香气沁出,不是花香,是木香。

沉沉的,安神的香气。

她定在原地,看到这门檐边正握着一只手,白皙,骨节分明,指甲盖盈着月光的白,漂亮得认不出是女子的手?,还是男子的手?。

而就在她的视线被这只手吸引过去时——

“咳咳咳咳——”

空气中一道轻微的咳嗽,打破了原本平静的尘埃。

她这回听出来了,是男子的声音。

花玉龙脚后跟微微一抬,随时准备往撤退,就见那屋子里走出来了一道暗影,修长,挺拔,头顶几乎要碰到门檐了。

她抬起视线,那人的另一只手正抓着衣襟前的披风,如?瀑的长发披肩散落,一张洁白如玉的脸掩映深邃,和他这身白衣一样,纤尘不染。

她对上那双狭长的眼睛时,浑然一震,道:“洵之?!”

男子听到她这一声,眉眼微弯,含笑道:“你来啦。”

花玉龙脑内震荡,张着嘴惊愕道:“你、你是玄策?!”

那男子似刚沐浴过,浑身蒸着迷蒙的水汽,衣衫有些不整,只斜斜披在身上,好像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其扯下。

这样的玄策,她从未见过。

他笑容蛊惑,温柔念道:“阿陵,我是阿启啊。”

声音一落,花玉龙眼眸猛然睁大,瞳孔涣散,回忆被拉进了那一场梦里。

阿陵。

阿启……

“你说什么?”

她仿佛在听一个鬼故事般,“怎么可能,那明明只是一场梦!”

那位躺在芍药花丛里的狐狸少年,与玄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笑起来的神情却又全然不同。

玄策是骄傲的,鲜少吐露好意的。

但,这个唤作阿启的少年,却笑得那般真诚好看,就像一只乖顺的狐狸,眉眼一弯,似天边如钩残月。

“阿启……”

她怔怔地念着这个名字。

忽然,手?腕被他握住,人就被带进了他的屋子里。

外面雨丝冷冷,房间里却春意融融,少年有些欢快,牵引着她进来,道:“阿陵,你坐到榻上,我给你倒杯桃露。”

桃露?!

花玉龙看着他修长白皙的五指于空中轻绕,只见淡粉色的光芒亮起,那桌案上就现出了一套茶具来。

跟她梦境里的桃露煎茶,一模一样!

就连杯子也一样!

她完全没缓过神来,任由少年将她安置在榻上,看着他倒茶的动作,试探地问了句:“小白狐狸?”

茶水倾入白瓷杯中,少年将杯子挪到她面前,笑得魅人:“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来找我了么?”

一句话,让花玉龙心?头震震:“可,我不是阿陵,我叫花玉龙。”

她双手撑在榻侧,而少年则起了身,将房间墙壁两侧的烛台都点亮,一时间,房间内光明更甚,恍如?不是黑夜,而是白天。

“咳咳咳——”

又?是这道隐忍的咳嗽声。

花玉龙皱眉抬头看他,才发现这少年脸色白得几乎是透明的,连唇色也是白的,让人心?惊:“你病了?”

少年将身上的披风卸下,放到屏风后,走出来时,修长的十?指穿过发丝,将漆黑长发拢到了脑后。

他抬手时,宽大的袖袍滑到了手?肘,露出洁白的小臂来。

花玉龙突然想起,朱雀神女抱着小狐狸时,他最?爱将两个爪子搭在她的手?臂上。

这一晃神,少年已将长发束好,她看见,那是一根水蓝色的发带,与头发一样长,如?流苏般垂下,她记得,那叫风息绳。

阿陵给他做的。

“只是偶感风寒,不打紧的。”

“你不是人。”

花玉龙盯着他看,“但你身上没有妖气。”

这个叫阿启的少年,仿佛花玉龙说出如何奇怪的话,他都一点也不惊讶。

花玉龙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一道暗影越逼越近,最?后,停在了她身旁,忽然,少年半蹲下身,一股侵略的气息啸忽弥漫,她想闪躲,但这样太露怯了……

只这一刹那的恍惚,白衣少年长手撑在她身侧,迫得她上身往后一仰,这样若即若离,却已错过了逃走的时间。

“阿陵,你也不是人啊。”

花玉龙见他一寸寸压了下来,只得双手?撑在身后,曲起左腿,用膝盖抵着他的胸口。

一双清亮杏眼,神色警惕,落在少年眼里,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如?绽在树尖的花瓣。

他长手拿过案上的瓷杯,递到她面前。

花玉龙看了眼,依然审视着他,不喝。

少年见状,笑得如?明媚的桃花,声音低沉如?琴弦撩拨:“是要我喂你么?”

这一个“喂”,登时让花玉龙浑身起了寒毛,抬手接过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再将瓷杯“吧嗒”放回到桌案上。

入口清冽,闻着是茶香,却又有酒的滋味。

“你到底是谁!”

少年不起身,依然这般压着她,四目相视,他闲闲一笑:“你会?记起来的。”

花玉龙瞳孔睁睁:“那些突厥人,是你杀的。”

她话音落,却觉少年的脸忽然倾得更下了,惊得她又往后一仰,支撑身体的双手?有些发颤,下一瞬,手?肘就被一道轻力推倒,后背几乎要躺到榻上之时,脖颈被人一揽——

杏眸惊愕,却听他道:“突厥杀我族人,不该死么?”

她看着少年,那双通透的眼眸里,竟划过一丝狠厉。

“真的是你!”

“阿陵,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死。”

“他们只是长安的商人,不曾杀过人,有罪的,是突厥王朝。”

少年摇了摇头,偏执道:“不,我们生来,就是敌对的,若长安城哪日破防,这些人只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你道他们是真心?待我们的吗?斗不过是为利做戏。阿陵,今日我们是站在一起的,你也应该,明白我。”

他的眼里,仿佛浮起了重重的回忆,花玉龙看不真切,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杀了人,我不可能和你站在一起。”

便是这句话,让少年方才还闲散的笑意瞬时隐去,突然,窗外一阵巨雷翻滚,她看见他动了动嘴唇,喃喃说:“这一世,你还是这样。阿陵,那你要如?何,还是把我杀了吗?”

“轰隆!”

花玉龙双手?陡然抓住少年的衣襟:“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又?出现在这里?!”

她急切问着,忽然,托着她脖颈的力?道一松,她猛地跌撞到竹榻上——

“啊——”

少年的衣襟被她一同扯了下来,下一秒,一道温热的重量压到胸前,花玉龙浑身一僵,双手?作势推开他。

蓦地,腰身被一道手?臂箍上,这力?道,仿佛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你松开我……”

“阿陵,我是你的。”

花玉龙抵抗的双手?忽然一松,耳边送来这一句蛊惑的话。

她顿时怔怔地看着天花板,那里漆黑一片,但她几乎能想象,此刻两人的姿态。

她轻轻说了句:“阿启,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一声阿启,让少年拥抱着的力?道更重了。

花玉龙只觉视线渐渐模糊,用力抬手,抓下他头上那道蓝色发带,一时间,少年的长发披散了下来,扫过她的脸颊和视线。

她说:“阿启,你认识洵之么?”

作者有话要说:短篇小甜文《靠近》全文发布啦,就在作者专栏里可搜,一万多字,希望你拥有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