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观内,烛火通明,于嬷嬷还嫌不够,命人将廊下的所有灯笼都点亮。
屋里的床边,花玉龙和宋沁岚分坐左右,中间护着一个双手环着膝盖,浑身发抖的姑娘。
花玉龙用帕子?将她头发糊弄干,哄道:“没事了,绿珠,别怕。”
绿珠摇了摇头,鼻尖通红,眼眶红肿:“我看?到那刺客的剑挥过来,我就把手上的伞甩了过去,还有食盒,杯盘狼藉的,然后就拉着?那个小郎君跑,我吓死了,呜呜呜呜!”
花玉龙抱着她:“你们明知危险,为何还跑过去。”
绿珠浑身发抖:“因为,那个小郎君喊了一声,玄策。”
花玉龙一怔,看?着?她道:“玄少卿?”
绿珠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我出门前才?在天心观见过玄少卿,一模一样的容貌,装扮,就连剑,也一样的……”
花玉龙心头沉沉:“先前我们也遇到有人指控玄少卿杀人,但是,我在地界里亲眼见过,妖界邪术,可将一个人的脸变换成另一个人的容貌,绿珠,你应当是,遇到妖了。”
绿珠抬起迷茫的眼睛:“真的是妖吗?”
花玉龙看?着?她,却忽然,陷入了迟疑。
对面的宋沁岚见状,又道:“是真的,先前,我也亲眼目睹过。”
花玉龙还是沉默,她想到玄策手里有一道捉妖令,还给她看过,他说,若是有妖气,这捉妖令便会有所响动,驱使他能第一时间赶往。
可是,上次添香楼的命案,还有这一次的雨夜杀人,他,都不知道。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冷意丝丝泛起,如这雨夜纠缠。
宋沁岚安抚了绿珠好一会儿,待她休息后,才?跟花玉龙走出房间。
“玉龙,太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开观。”
花玉龙只应了声,见宋沁岚回了房,脸上缓缓泛起心事重重来。
廊外,依然雨声潺潺,她拿过油纸伞,走下台阶。
回身,朝屋顶望去,眼眸微微垂下,屏气凝神,下一秒,脚尖一掂,人便轻轻盈盈地跃了上去。
花玉龙轻吐了口气,今日在那桃花树墙外,自己想往上攀时,便觉体内一股气流将她往上托了起来,下一瞬,就跃上了墙头。
今日回来,再?练习几?次,却是惊奇地发现,她似乎有了轻功。
以往她从未练习过,师父为防她乱跑,也不教她,如今能有这番功力,让她想到了昨夜那场梦。
梦里,朱雀神女于天宫腾云驾雾,她就觉得?是自己飞上了天,这一切,着?实太奇妙了。
还多亏了,玄少卿的双修大法?。
想到这,花玉龙撑着?伞,一袭红衣,于雨中略施轻功,便出了天心观外,脚尖落地,回头看见天心观门匾,心头情绪如巴山夜雨,涨起秋池。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困得住我。”
说罢,她的身影便隐匿于槐柳道的尽头。
——
”这个突厥死者,和前两个一模一样,都死于一剑剖心。”
现场因为大雨已经被冲刷了不少痕迹,大理寺赶过来时,就命人在一旁先搭起简易的棚子?验尸,再?在短时间内做好现场勘查。
但这个结论,意料之中,却令一切都被雨幕铺盖。
原本半蹲着的温简站起身,瞥见一袭红衣少女走来,待看?清,惊愕道:“花娘子??”
众人擎伞,雨水落在在伞面,打得?嘈杂,花玉龙听见仵作的声音,心头有些发凉。
“你怎么来了?”
“我家婢女说,回来时与一位郎君撞见了凶杀。”
温简皱眉:“你家婢女,可是身穿碧绿襦裙的小娘子??”
花玉龙点了点头。
温简一时了然:“那与她一道同?行的小郎君,便是在下了。”
花玉龙奇怪,就听他继续道:“夜里大雨,她在树底躲避,说是要去送饭的,我便用伞替她遮挡,却没听她说要找的是温某。”
说到这,温简问道:“是你让她给我送的餐食?”
花玉龙点了点头:“绿珠出门少,大约是忘了路,在你家街前徘徊,才?被你撞见了。”
说着,她又看向这巷子内:“她回来时,浑身发抖,跟我说这里发生了命案。”
温简神色凝重:“这头发生了案情,我又担心夜深她会有危险,便令衙内送的她回去,再?令人通报大理寺。”
听到这话,花玉龙神色沉沉:“下次不再?叫她出门了,若不是我那两位兄长争执,我也不会一时嘴快唤她办事。”
“花娘子?莫自责,长安城出了事,该怪的也是大理寺这样的衙门。”
“大理寺也不过是查案探案,这长安城出了事,得?怪的是京兆府啊,温寺丞。”
忽然,身后传来冷笑的语调,花玉龙回头,便见一道熟悉的男子长影,他剑眉微挑,看?向自己。
花玉龙语气平静:“这么晚了,萧世子?还没睡啊。”
温简叉手行礼:“萧少卿。”
听到这声称呼,萧云归盯着花玉龙的脸,在她那双清眸浮起一抹惊愕时,开口道:“执行公务呢。”
这时,花玉龙才?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仆从正撑着?大伞,生怕淋到主子?,而自己已经湿了后半个身子?,不由皱了皱眉。
待萧云归经过自己往案发现场走去时,花玉龙忽然开口道:“没等这雨停了才?来,萧少卿也是赶得?挺早。”
她这话里的讽刺,萧云归如何不知,只一侧眸,看?见花玉龙洁白如瓷的侧脸,鼓着?气,却又于雨夜里愈加生动明艳。
这丫头跟他不对盘,处处怼人,但说出口的话,又总让自己没来由激起一丝兴奋,想多看?她两眼。
怎么会这样。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请勿靠近。”
他居高临下,声音懒散,说话的气焰都快碰到少女的头顶了。
花玉龙抬眸看他,眉眼忽然一弯,笑得?狡黠:“好,萧少卿!”
说罢,她便猛一转身,伞也跟着?她打了个旋,上面积蓄的雨水一下如释放的囚徒,全都甩到了萧云归这位矜贵的世子?身上。
原本保持着?滴雨不沾的华服,此刻被挥出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仆人:!!!
萧云归:“……”
转眸,就见花玉龙站离了他几?步,抬起漂亮的下巴,双眼明亮地朝他得?意一瞥。
他收回视线,眼里却不可察觉地蓄了抹笑意。
“知退,那凶手屡次被指认与宗正寺玄少卿相貌一致,本官已派人到玄府查看,待明日请示过寺卿,便请他到大理寺喝茶。”
听到这话,花玉龙眉心一皱,有哪个凶手会堂而皇之杀人,还不蒙面的,明明就是栽赃嫁祸。
萧云归正在与温简说事,眼角的余光见花玉龙提起裙摆要走,脱口道:“花娘子?,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花玉龙侧身看?他,眉眼冷淡:“放心,这个大雨天,我纵是放火,也烧不起来。”
说罢,人便径直往街道的拐角走了出去。
萧云归顿时一怔,关于花娘子?放火这件事,他在七岁那年,便经历过了。
后来,他高烧一退,就听萧府上下说:“婚事退了,婚事退了!”
他们说得?很高兴,好像比他定了亲时还要高兴。
他问为什么。
阿娘说,那花玉龙朝我放火,还把我推进池子?里,差点害我没命,小小年纪这般恶毒,怎能结为姻亲。
他听着有些懵懵懂懂,当时池边初遇,那粉雕玉琢的小娘子?问他,要不要玩寻宝游戏。
他说好啊。
结果她就指着?那池子?说:“我方才看?到宝贝就在水里,你若是找到还给我,我就跟你成亲,若是你找不到,我便不跟你成亲了。”
他看?着?她小太阳一样明亮的脸,问道:“你是那个跟我定了亲的花小娘子??”
小玉龙急了,道:“你若不想找,便去跟你阿耶和阿娘说,不想与我定亲!”
小云归见她这样,也急了,道:“我为何不与你定亲啊。”
“因为你不敢下这池子?!”
六七岁的小郎君,最讨厌旁人说他不敢,尤其还是一个小娘子?,虽说是寒冬腊月的,但他只是下去一会会,等找到宝物了,看?她还敢不敢说不与自己定亲。
小玉龙原以为自己计划得?逞,没想到这小傻子竟然真的跳进了池子?里!
只听“噗通”一声,人就没进了水里。
若是天再?冷一点,那小世子?投进?的就不是水,而是冰池了!
“郎君,郎君!人去哪儿了!快,快下去捞起来啊!”
紧接着?,就是萧府众人呼救忙乱的声音,有个护院身量高懂水性,立马跳进?了水里。
不一会儿,就把冻得无精打采的小云归抱回了岸边。
定远侯府的郎君掉进?了冰池子?里,旁边还站了个小娘子?,正是花府要联姻的姑娘,这消息瞬间在前来祝寿的贵族圈子?里散开了。
护院将小郎君湿透的衣衫褪了下来,他此时冻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小玉龙也吓了一跳,伸手要去碰他。
不料被护院一把握住了小手腕,她用力挣脱,生气道:“放手!”
下一秒,就有火舔上了护院的袖袍。
这下,整个侯府都目睹了这场闹剧。
街边说书的是怎么唱来着:
“花府有个小娘子?,她妄想与侯府郎君结姻亲,谁知一场生日宴,便彻底露了个原形,那可不是贵娘子?,而是长安小魔女噢~”
这场不知为何而结,地位悬殊的亲事,便这样散了。
待小云归病好后,他又跑去那日落水的池子?边,让全府的护院替他下水去找,花娘子?口中的宝物。
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
原来,根本就没有宝物,找不到给花小娘子?,所以她才?要与自己解除婚约……
从那之后,定远侯府在小世子?定亲之事上便小心谨慎,而这件往事也如一根刺,扎进了萧云归的心里,端看是瞧不出来的,但时隔多年后,再?挖开,才?发现,它一直没有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怀疑萧世子是一个受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