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人群散去,兴化坊的街道有些萧瑟之意,一道碧色身影走在其中,只见她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将裙摆攥在手中。
绿珠方才大概听见娘子?说,温寺丞是住在这里,但这条街上房子都长得差不多,更何况眼下天暗,难以分辨。
“这位娘子?,请留步!”
绿珠抓到一个走在路上的姑娘,笑道:“请问,大理寺温寺丞家,是这间院子吗?”
那娘子?一脸茫然:“长安城那么多人,你这么问谁知道啊。”
绿珠一时呆愣,心?头顿时有些不安,她怎么连送个饭都办不好,只得不好意思地弯腰道歉。
接着继续在这条路上徘徊,心?想要不去敲门问问也好,说不定歪打正着了。
思及此,便真去敲了门,只是回应她的,要么是“不是”,要么是“大晚上的还?请娘子?别扰民啊!”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又走回去问四娘吧,而且此刻已经闭坊了,再去大理寺已然不可能。唉~”
绿珠只觉鼻子一酸,心?里又难受又害怕,忽然,天边传来一阵轰鸣,紧接着,空气中漫延起一丝泥土混杂着水汽的味道,绿珠心道不好,怕不是……
“吧嗒!”
逋一抬头,便有斗大的雨珠落了下来。
她还没哭呢,老?天爷先替她哭了。
绿珠连忙抬起手挡住头顶的大雨,跑到树底下避了避,四处张望起来,这时候便是哭也没人瞧见,还?不如找把伞——
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根本不给她上前?搭伞的机会,绿珠焦急地等了半天,怀里还?抱着食盒,生怕淋湿了,就在她再次探头的瞬间,终于瞧见路上来了一把大伞,而且这伞的行走速度不快,不疾不徐地,此时不搭,更待何时!
绿珠一个箭步,抱着食盒便朝大伞冲了过去!
刚走到伞下,她的手便一把握住了伞柄,浑身湿漉漉地,仿佛冲进了一道温暖的屏障里:“你、你好,能搭一下伞吗?”
她说话时,抬起了眸子,眼睛里泛着怯怯的光亮,就像突然闯入的小兔子?,在乞求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
眼前是一位年轻郎君,眉目清朗,此时他看了眼少女握着伞柄的手,凉凉的,挨着他的手背。
绿珠看了眼,嘿嘿一笑,厚脸皮道:“我,帮忙扶一下。”
这样大雨的夜里,她一个陌生女子,与一个陌生男子同乘一把伞,当?是有些不合适。
“在下到了,这伞,给你吧。”
说着,他略一垂眸,松开了手。
“唉?”
绿珠想抓住他的手臂,奈何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食盒,只好伸出脚,并抬起食盒拦住了他的去路——
年轻郎君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
却听她说:“我家娘子?说过,不能平白得别人的好,而自己不施予一点回报。这位郎君,你家住哪里,我,我送你。”
这话说得,这伞倒成她的了。
只是,话音一落,头顶只剩簌簌的雨声,以及,绿珠有些忐忑的心?跳。
良久,久到,她拿着食盒的手有些酸了。
她小心?地松了松手指,为了不让食盒淋到雨,以及这位郎君淋到雨,她的后背都淋湿了一片。
但她还是不敢有多大动静,低着头,等待面前这位伞公子的回应。
忽然,手里的重量一松。
“嗯?”
“好。”
绿珠看着他拿过自己手里的食盒,想去抓回来,却听见头顶传来了这句话。
蓦一抬头,就见这郎君眼里蓄着浅浅的笑,眉眼弯得赏心悦目,真是好看。
“走吧。”
绿珠低着头,道:“嗯。”
说着,又去瞧那食盒:“我抱着吧。”
她小声说着,见?这人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心?里又想,那是不是一会再分人家一些点心呢。
可这是要给温寺丞的,拿别人的东西分给另一个人,是不是不好。
正想着,两人便走到了一处宅邸面前,走上台阶,正门前的屋檐刚好挡住了头顶的大雨。
这街道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郎君皱了皱眉,道:“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你先在此处避一避罢。”
听到这话,绿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与他保持距离,毕竟陌生人之间,不可说太多,遂道:“谢谢郎君,我还?有事?要办,不好耽搁了。”
正说着,突然,头顶一道“轰隆”响起,吓得她把刚伸出去的脚,又猛地缩了回来。
“阿嚏!”
一阵寒风吹来,绿珠身上本来就淋湿的裙衫,此刻更是浸透凉意,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双手环在胸前,仿佛这样能把自己捂热。
站在一旁的郎君见?状,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便也跟着沉默。
一个是在等雨停的人,一个在陪等雨停的人。
绿珠哆嗦了一会,才缓过劲来,发觉方才的伞郎君还?在,便道:“郎君到家了,便先进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一会便好,谢谢您借伞和屋檐给我避雨。”
那郎君听罢,也不说什么客气的话,便真的,推门进院了。
绿珠:“……”
这回四下没人,绿珠干脆坐到里头的台阶上,拿出手帕,将食盒上的水珠擦干净,虽然一会可能还会被雨淋上。
忽然,后背似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绿珠一个激灵,警惕地扭头望了过去。
入目,却是方才那张一面之缘的脸。
“郎、郎君!”
“这件斗篷,也借予你了。”
绿珠鼻尖一酸,只觉一阵暖意从后背传至心头,再到浑身手足,她头一回感觉到,原来一件衣服可以这么暖和。
“谢谢。”
“不用。”
郎君说完,这次却没再进屋,而是在绿珠身旁的台阶坐了下来。
绿珠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雨帘,仿佛这么看着,这雨就能停一样。
心?头顿时有些好笑。
“你不用陪我……”
“我坐在自家门前赏雨罢了。”
绿珠嘴角抿笑,双手挪开食盒上的盖子?,这一揭,饭香缓缓溢出,飘到了空气里。
郎君眼前的雨帘忽然被一抹绿色挡住,垂眸,便见少女亮亮的眼睛:“这是绿茶相思酥,郎君尝尝,配着赏雨,再好不过了。”
男子的眼里微微一讶,想说“不必了”,却没料到这少女直接捏起一块酥点,就放到自己嘴边。
好不客气啊。
郎君抿了抿唇,看着绿珠,听话地把嘴张开,另一只手,顺势把点心接了过来。
相思酥被咬下了一口,现出层次分明的酥皮,屋檐打落下的点点烛光,让它泛着诱人的色泽,淡淡的抹茶清香,有一点点甜。
“相思酥?”
“是啊!”绿珠一谈到自己做的点心,便兴奋得两眼放光:“你瞧,里面的抹茶馅中间,包了一颗很大的红豆。”
她双手手背支着下巴,虽然送饭她不在行,但是做饭,她很在行。
郎君忽而一笑,道:“原来如此。”
说罢,将最后一口全送进嘴里。
吃得将腮帮子?股成圆圆的。
“好吃吗!”
郎君点了点头,绿珠见状,咯咯笑出了声,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能把点心给您,其余的,不行了。”
看着她有些抱歉的眼睛,男子笑道:“我的伞不过是借你的,但你的点心,却着实是吃进了我的肚子?里,有去无回了。”
绿珠再次被他逗笑了。
“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送一些。”
说着,她指着一旁的伞道:“等我下次把伞送回来的时候!”
郎君笑得温和如月,似雨夜里的柔光:“我送你回去罢,这样你便不必再把伞送回来这般麻烦了。”
“可是……”
绿珠抱着食盒,委委屈屈道:“我家娘子?让我去给一位朋友送东西,但我还?没找到他家在哪里。”
“这般大雨,你送不到,我想你家娘子?也会体谅的。”
听到这话,绿珠顿时看到了希望:“对!我家娘子?是世上最最体贴的人!”
说罢,绿珠只觉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不再纠结不安了,只静静坐在台阶前,看着雨。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绿珠那份食盒里的东西,都被她送进了身旁这位郎君的口腹中。
郎君:“雨好像小了。”
绿珠:“是啊。”
“那我们走罢。”
绿珠看着旁边的男子,“郎君吃饱了,也该消消食!”
男子撑开伞,挡在她头顶上,两人一道走下台阶,他还?是替她拿着食盒,也不问少女家住何方,只是顺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只是,刚走到路中间,一道“轰隆”声再次响起。
男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下一秒,却是将伞柄塞到少女的手里,人影迅速奔出了伞檐,往前?方的一处巷口跑了过去。
一股恐惧陡然从心?头蔓延,绿珠拔腿追上,而就在到达巷口的瞬间,雨中的那股血腥味更浓烈了!
一道凛光闪过,夜幕下,她竟分不清那是水泊,还?是血泊,但她确切看到了,那地上倒了一个人。
雨水冲刷着那人的身体,而他的心?口,此刻正悬着一把剑,握剑的人,身穿一件斗篷,高大,神秘,可怕。
这是一场,正在进行的凶杀案。
而他们两个人,成了目击证人。
“玄策?”
郎君声音愕然,下一秒,便朝那握剑之人冲了上去:
“站住!”
“小心!”
绿珠心脏几乎跳了出来,那凶手此刻正握着剑,只肖一挥,便能取人性命于眨眼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男女有别,只能坐在屋外门檐下的阶前赏雨,他吃着相思酥,听她说里面藏了一颗红豆。
绿珠是个爱哭包,但她同时也用美食治愈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