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郎君留步

“玉龙!”

玄策追上去的时候,她人已经跑出了屋外,迎风送来的,是她掌心松开的那道水蓝色发带。

他指尖绕住,将垂下的发丝束起。

花玉龙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玄策心里烦躁,抿了抿唇,方才还亲密无间,这会如何就吵得摔门而出了。

这到底谁的问题。

不对。

玄策前头万绪,最?后抓住了两个字:双修。

正统的不修炼,旁门左道?却学了一堆。

但想到她方才那施法的功力,却又不是她往日能达到的境界,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

花玉龙一路疾走,火急火燎地穿过崇玄署的长廊,就连竹猗与她打招呼,都险些要被燎了火星子。

山原抱着经书路过,忙护住怀里的宝贝,抬眼看向那道火红的背影,说了句:“这是谁惹着了花家的大小姐啊?”

竹猗看了眼玄策的房间,摇了摇头:“我只晓得,下回花娘子要是来了,这全寺上下,都得贴上止火符。”

山原往花玉龙出来的方向看去,说道:“奇怪了,少卿没出来。”

竹猗:“为何要出来?”

山原:“少卿追出来的话,说明是他做错事了。”

竹猗:“那要是他没追出来呢?也不能说明是花娘子做错事吧?”

山原:“不兴是她欺负了我们少卿,这会人在屋子里生闷气呢?”

竹猗一脸不相信:“不可能,花娘子怎么能欺负到咱们少卿头上!”

山原那张石头脸忽然笑了,还笑?得颇为神秘:“你晓得吗,那日在南曲楼救火,我就见花娘子给少卿脸色看了,她见我衣服被火星子燎破,说要送我新布,还没有少卿的份。”

竹猗挑眉:“噢?真的吗,我不信。”

山原:“别不信啊……”

“竹猗。”

两人正小声嘀咕,没提防玄策走了出来。

竹猗脸色一僵,忙道?:“少卿,有何吩咐!”

玄策敛眉:“方才花娘子送了我一匹银鳞布,你去替我去寻一位裁缝来,最?好是花家的人,还得是个男子。”

竹猗一听,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是替山原红的。

而一旁的山原人都傻了。

说好的给我,不给玄少卿的?!

见玄策走了,竹猗方抬头看向山原,他人虽然没山原高,但此刻俨然一副长辈老成的姿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安慰,言语却不忘补一刀:“山原兄啊,原来你才是那个小丑。”

山原:……

好悲伤啊。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

花遇桥从大理寺天牢里出来,早有仆从侯在了门外,一见自家三公子,忙上前道?:“三郎,查到了,方才四娘去的那医馆,看诊的大夫叫景逢好,这医馆里的人口风甚严,是不会透露病人的消息,因此,我在门外假装候诊时,贴耳听到了一些。”

两人边走边说,等到了隐秘处,花遇桥才示意眼前这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开口。

“娘子好像是问了些关于怀孕的事情,还有……”

“等下!”

花遇桥长手抓住仆从的衣领,让他站过来些:“你再说一遍?”

仆从咽了下口水,低头道?:“四娘好像说,她怀孕了……”

花遇桥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冷冷:“吐掉口水,重新说一遍。”

仆从快哭出来了,又道?:“也、也可能不是,但我是听到这句话的,怎么回事还得问、问四娘……”

仆从话音一落,就被花遇桥手臂力道?一甩,后背直接撞上了南墙,差点没吐出血来。

他抬头见主人不言不语,吓得魂飞魄散,忙道?:“我、我跟着四娘,她先是去了西市花家布行,拿了店里最?金贵的银鳞布,然后又去了、去了宗正寺。而且四娘出来的时候,我瞧她,眼睛红红的……”

花遇桥神色一凛:“哭了?!”

仆从想点头,又紧张地摇头,“不知道……”

呜呜呜,想哭的是自己。此刻他弱小无助又可怜地窝在角落里,低着头看鞋尖,眼角的余光还能看到花三郎的鞋面,但下一瞬,那双鞋已经消失了。

“你若是敢说出去,拔了你舌头!”

仆从差点跪下:“小的绝不、绝不说出去,说出去不等三郎拔掉我舌头,我就自己先毒哑自己……”

此时,巷子拐角的另一面墙边,一道?白衣斗篷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外头二人的脚步声走远,他方才从内里走出,斗篷帽沿之下,只露着半张棱角冷硬的脸,一道?薄唇勾了勾,道?:“怀孕了?好事啊!”

——

山原替竹猗出去找裁缝了,因为确定花娘子不会给他送新布,而他被燎坏的衣袍,还要换新的。

还有一个时辰才要收工,竹猗坐在宗正寺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朝站岗的官吏道:“最?近这附近新开了家羊肉不托食店,要不要下了差去尝尝?”

官吏笑了:“你与少卿同住府上,这厨房还能少你一碗不托呢?”

竹猗轻叹了声:“你知道,咱们少卿向来没什么口腹之欲,一天能只吃一顿,我看他就要成仙了,哪里能理解我等世俗凡人的苦恼,再说,我们玄府的厨子都跑出去接私活了,唉,可怜我的五脏六腑庙……”

“你这么在外头吃,小心把饷银都吃完了。”

“那我不是在长身体嘛!有何办法,而且玄府冷冷清清的,下了差也不想回去,当差的时候看着玄少卿,这下差了,还要看着他!”

那年轻官吏听他这么一说,浑身吓得抖了抖,并朝他投向了怜悯的目光:“要不你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夫人烧的菜,比外头任何一家馆子都好吃!”

他话音一落,东边一同守门的官吏开口打趣道:“嘿,老马,竹猗年纪小,你可别骗他!你夫人烧菜是好吃,但那也得看她乐不乐意烧啊!你跟我说了十?次,我就那么一次吃着了,其他九次,都在你家门口吃的地摊儿。”

“扑哧!”

竹猗笑?出了声:“马大哥,你净给你夫人揽活,她肯定收拾你啊!”说着,他似想到了什么,不由陷入惆怅,托腮朝天望去:“哪日少卿才能娶个夫人回来,也好整顿整顿这府上的伙食啊……”

“小小年纪就催人婚事,看少卿不打你!”

两位官吏还没打趣完,忽然,眼前一道?暗影闪过,竹猗一抬头,衣领就被人拽了起来——

“呵!我听了都想打人。”

竹猗瞳孔一睁,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阵风刮来,人就被连拖带拽地进了宗正寺大门!

“你、你是谁啊!放开我,我乃堂堂宗正寺玄少卿之贴身侍卫,你胆敢对我动手——啊!”

竹猗平日里对付的都是妖怪,哪里见过这种同类之间性命威胁的,而且此人力气奇大,方才自己挣脱不开,直接被拽着脚都离地了,眼下这人一个挥手,差点被他甩飞,如果不是后背撞到廊柱上的话——

“咳咳咳!来者何人,竟然擅闯宗正寺!”

竹猗说着,迅速从怀里拔出飞符,朝眼前身穿黄白澜袍的男子扔了过去,下一秒,黄符却被他指尖一掐:“灵符只对付妖鬼,我乃长安百姓,你动我?”

说着,五指将灵符揉碎,撒落地面。

眼下,花遇桥站在宗正寺厅堂前的院落中,日头已斜斜沉下,尚有一点余晖与他交织,衬得他一副“我就是来者不善”的架势。

围堵的其他寺吏问道:“阁下来宗正寺,所?为何事?!”

花遇桥双手负在身后:“来找玄少卿的。”

“少卿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若有要事,需事先写上拜帖,再由通传。”

众官吏将花遇桥围在院子中央,只见他身姿直拔,姿态悠闲地抬头看了眼四周,此处草木殷盛,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但他吐出来的话,却不是单指一人,而是说在座:“都是些坑蒙拐骗的神棍。”

“你竟敢侮辱朝廷命官!”

竹猗气得立马拔剑,当堂与他对决!

花遇桥嘴角一笑?,身子闪避剑刃,轻蔑道?:“黄毛小儿,本小爷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退身的瞬间,只见眼前公子抬手拔下头上玉簪,只听“铛”的一声,玉铁相击,一道?凛光闪过,众人倒吸一口寒气。

花遇桥一个旋身,潇洒自如,抬眸见正堂之内让开了一条通道?,中间现出一身玄袍长影。

他动作一顿,就见眼前这小孩的剑身之上,正贴着一道?灵符。

“竹猗。”

没等上司责怪,他立马开口告状:“是他先动手,拽我衣领子的!”

玄策眸光从容,见不速之客将手中玉簪别回发髻,发丝则一丝不乱,显然这玉簪就是他的兵器,根本不是用来簪发的。

只是,一枚玉簪竟能与修道之人的利剑相抗,且丝毫不损,一看便知此物不凡,而主人更不简单。

“在下正是宗正寺少卿。”

听到这话,花遇桥双手环胸,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起他来。

竹猗迈步横到两人中间,一脸防备:“郎君止步!”

“哟,你们少卿是何等尊贵,还怕我多看两眼了?”

玄策神色自若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说罢,却见此人眉眼凛然,一身落拓不羁,却对他充满敌意。

“在下姓花,名行,字遇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遇桥’。”

花家三郎?

玄策眼眸微凝,堵在前面的竹猗人都僵住了:“你、你是,花娘子的阿兄?”

听到自己妹子,花遇桥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拳头,咬牙一笑?:“如何,她跟你很熟么?”

竹猗实心眼,又心直口快,摇头道:“不呢,她与我们玄少卿最熟!”

“噢?”

花遇桥眼睛看着玄策,话却是问的竹猗:“那我妹妹方才,可是来找过玄少卿?”

竹猗点了点头:“是啊,还给玄少卿送了一匹极好看的银鳞布,我们可羡慕了!”

话音一落,竹猗只觉肩头被人一推,眼前的花遇桥力道?拍得不轻不重,一副让他闪开的意思——

“玄少卿,找间大一点的屋子,花某有些账要与你算算。”